《金丝雀》侯几

5、他是谁

　　后来禾堇只记得，有不知道长不长的一段时间，自己的视线里面是一片血红色。
　　那是额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造成的。
　　那人并没有对她举枪，或者说，比起让她痛快地死去，他更愿意出点力气，让她不那么痛快。
　　幸运的是，虽然挨了很多拳头，最后，她还是捡回一条小命。
　　她听见有人不停地在耳边喊自己。
　　有男人低沉的声音，也有女孩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一直环绕在耳边，吵得她觉都睡不安稳。
　　终于，她抬起了手。
　　然后手就立刻被一个温暖的东西包住了。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
　　“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温暖的东西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然后又回来了。
　　眼皮一疼，有光刺进来，她不适地皱眉。
　　“脱离危险，再观察一个晚上，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是医生的声音。
　　她昏昏沉沉的，却还在思考：这医生中文说得真好。

　　医生中文说得好是因为他是一个中国人。
　　准确来说，是新西兰籍华人，叫束子越。
　　查房的时候，禾堇抬头问他：“束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束子越的目光从病历本上移到她还包着纱布的额头：“刚醒就想着出院？”
　　他重新低头，一边写字一边告诉她：“不说肋骨骨折，就你脑袋上的伤，也得继续住院观察，闹震荡可不是闹着玩的，安心养病吧。”
　　禾堇听了他没得商量的语气，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束子越写完病历，合上本子，抬头刚好看见她抿嘴的小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关怀道：“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禾堇点头：“其实……我的签证快要到期了，万一过期了，我会不会被警察抓起来？”
　　束子越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问题，笑了，指着刚进门的人道：“找他，反正他肯定能帮你解决的。”
　　滕万霄刚进门就被点名，有点搞不清状况，不过还是立刻说：“愿意效劳。”
　　束子越和他说明事情之后，便退出了病房。禾堇和滕万霄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竟然自顾自地坐下来开始削苹果了。
　　禾堇按了按有些发胀的脑袋，先开了口：“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教堂里，她问他，为什么跟着她。
　　“他们说你闹震荡了。”
　　“脑震荡又不是失忆。”
　　滕万霄赞同地点点头，放下刚起了个头的苹果，又抬手正了正衣领，才正色道：“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是滕万霄，你好。”
　　“……”
　　滕万霄见她愣住，心里发笑，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甚至认真地伸出手道：“听说，你对我有兴趣？”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是一双十分好看的手。
　　禾堇有些手控，分神多看了两眼，然而还是说：“你还没洗手。”
　　其实他还没有碰到果肉，手上并没有沾到果汁，但他还是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禾堇又说：“其实苹果也应该洗了再削。”
　　滕万霄脚下一转，然后和苹果一起进了洗手间。
　　滕万霄洗完手，抽了两张面纸，把手仔仔细细地擦干，才重新向她伸过去。
　　禾堇这才握了一下，然后回答了刚才他的问题：“兴趣说不上，久仰大名而已。”
　　“久仰大名……怪不得认不出我。”滕万霄明白了。
　　禾堇没听清他说什么，也并不怎么在意，又说：“还没有谢谢你救了我。”
　　“怎么谢？”他居然问。
　　“……”禾堇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以身相许怎么样？”滕万霄边说边拿过一边的苹果继续削，显得他好像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而已。
　　于是禾堇自然也没有当真，嘴角抿了一下，显然是并不觉得他的玩笑很好笑。
　　滕万霄似乎真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见她不搭他的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看得出来，滕万霄以前应该没有削过苹果。禾堇拿着明显缩了一圈，还坑坑洼洼的苹果想，要不是她刚才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真要怀疑这是狗啃出来的。
　　禾堇没几口就吃掉了，滕万霄还问她：“要不要再吃一个？”
　　禾堇可怜苹果，道：“苹果是无辜的，放过它们吧。”
　　这回换滕万霄愣住了，而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禾堇在他面前摇手，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禾堇歪着头问他。
　　滕万霄回神后，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禾堇见他回了神也不再说什么，并不好奇他小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出神，甚至也不好奇是什么让他突然想起了过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禾堇肋骨断了两根，加上中度脑震荡，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和各种皮外伤，轻易出不得院，滕万霄也像束子越说的那样，帮她把签证的事情解决了，于是她便退了酒店的房间，安心地在医院住下了。
　　束医生是这家医院的明星医生，长相清秀，医术高明，加上为人宽厚温和，深受广大女性的喜爱，这其中不仅包括医院的工作人员，还有病患。
　　禾堇也成为了这些病患中的一员，每次他来查房都能缠着他问这问那的，诸如一些新西兰有什么好吃的菜品推荐，有什么奇特的习俗，他有没有什么信仰之类的。
　　今天她倒是问了些不太一样的。
　　“束医生是来国外留学，然后觉得这边很好，就决定留下来了吗？”
　　“我父母早就在国外生活了，所以我出来留学其实也是为出国做准备，算是提前适应。”束医生有问必答，性格沉稳，让人觉得很靠得住。
　　怪不得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他，听说甚至有大胆的女孩子为了见他，没病也来医院挂号。
　　禾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
　　束子越观察者他的神情，突然问道：“禾小姐是有什么朋友在国外念书，你担心他会定居国外不回去了吗？”
　　禾堇眨眨眼睛：“不愧是束医生，这都能猜到。”
　　束子越想起好友最近的反常，虽然不爱八卦，还是多问了一句：“是喜欢的人？”
　　禾堇利落摇头：“这倒不是，朋友而已。”
　　束子越点头：“他留学多久了？”
　　禾堇想了一下：“有三年了吧，都没回去过几次，所以我就好奇，是不是国外的月亮真的比较圆一点？”
　　束子越好笑地摇摇头：“少回家倒不见得是因为喜欢国外，毕竟还是在上学，没有长假的话，回国真的是件比较麻烦的事。”
　　禾堇作出了然的表情：“好吧，那是我错怪他啦！”
　　束子越把病历合上放回床尾：“那么今天的闲聊时间就到这里了，禾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禾堇似乎犹豫了一下，她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被面，还是问了：“束医生来国外之后，会想起国内的什么东西吗？”
　　束子越笑着对她说：“这个问题，禾小姐还是去问你那位留学的朋友比较好。”
　　禾堇微微点头，然后转头去看窗外的蓝天，声音很轻：“那还是算了吧。”
　　束子越关门之前，听到她又说：“束医生可以当作我今天什么也没问吗？”
　　“那么今天的闲聊时光就推迟到下午查房吧。”
　　“谢谢。”
　　“不用客气。”

　　滕万霄没有按时回国，于是每天在酒店开视频会议，等他开完会赶到医院的时候，束子越刚好在查第二次房。
　　禾堇正在问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要适合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的。
　　“恕我直言，你现在最好还是哪里都不要去。”束子越一边给她进行简单的检查，一边无情地打消她出去玩的念头。
　　禾堇默了一下，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又问：“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束医生，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去的话，我觉得还是十分安全可行的。”
　　束子越摊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可惜的是，这一周我都已经排满了。”
　　禾堇哀叹：“束医生你简直太抢手了。”
　　“是啊，工作们都抢着要我呢。”束子越笑道。
　　“那好办！”禾堇眼睛一亮，手一拍，“出租给我吧！你请假，扣的钱我来付给你，你既可以享受加班的待遇，又可以出去放松一下，我也能出去透透气，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你说是不是！”
　　滕万霄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她要“买”下束子越的一天。她听上去像个在和哥哥撒娇的小女孩。
　　这让他有些惊讶，他们是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滕万霄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禾堇看到了病房门口的他，开心地跟他打招呼：“嗨，你又来啦，其实真的不用那么麻烦，你来回跑得也很累吧。”
　　滕万霄听了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每次都说自己不需要人陪，结果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却偷偷地和束子越变得那么亲近。

　　束子越在病历上简单地记录好，转头就看见他这幅要发作又发作不得的样子，叹了口气，捶了他一下：“不至于吧你？”
　　滕万霄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努力收敛了自己的脾气，露出一个笑，问：“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禾堇没明白刚才束医生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他们以前就是朋友，所以便以为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也不去八卦，而是把刚才出去玩的想法和滕万霄说了一下。
　　“新西兰的牛奶多出名啊，可惜我来了那么久，连一只奶牛都没看见过呢。”
　　来新西兰半个月了，大半时间都是在住院，确实是憋了点。
　　滕万霄转头看向束子越。
　　束子越无奈地扶额：“好吧，那明天早上全面检查一次，各项数值都稳定的话，这附近是有一家还不错的农场，可以去挤挤牛奶什么的。”
　　禾堇正要欢呼，束子越像是知道她什么德行一样，立马又出言打压了一下：“这就是全部活动了。”
　　禾堇耸肩：“总比全部活动就是在医院呆着好。”
　　她还不忘礼貌地问一下滕万霄：“你要一起吗？”
　　她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一副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去我就随便问问你拒绝我也没事，反正咱俩关系也没那么好的表情。
　　滕万霄渐渐捏紧了拳头，面上倒是露出一副很和善的笑意：“好啊，正好我来新西兰也没怎么出去玩过，明天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