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侯几

37、答案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下午五点过几分钟而已，外面的路灯便已渐渐亮起了。
　　屋里倒没开几盏灯，三个人挤在餐厅小小的地方，共享一顶更小的圆灯。
　　此时的气氛说不上愉快，却好像也并没有特别剑拔弩张。甚至碗筷之间清脆的碰撞声、牙齿和食物之间细碎的咀嚼声让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淡淡的、伪装的温馨。

　　但禾堇知道，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只是不知道某人准备在什么时候掀开这层表面，大闹一场。
　　她慢慢喝着汤，进入了等待状态。
　　不过，今天有些人的耐心好像格外好一点。

　　“饭做得不错，比某人强多了，这就是老一辈常说的，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先抓住她的胃吗？”

　　葛云雷阴阳怪气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禾堇捏着勺子想：终于开始了。

　　晚饭是滕万霄做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
　　禾堇原本十分的不耐烦在这顿热乎乎的晚饭的安抚下，降到了七分，对着葛云雷也有了一些心情应付。
　　她抬起眼，手中的汤匙舀着汤，喝之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蹭饭的态度还这么差，主人可是有权利送客的。”

　　“呵，”葛云雷不以为意，盯着她说，“你送我的客也不止一回两回了。”
　　他本来是想噎一下滕万霄，好好的总裁，为了讨好女人，自降身段过来当什么家庭煮夫？
　　真是让人不适。

　　没想到的是，禾堇这家伙居然帮他说话。
　　禾堇是护短的性格他知道，但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分手之后难道不应该像对他一样，对那个姓滕的横眉冷对，啥也不是吗？
　　凭什么分手了还帮他说话？

　　葛云雷觉得十分不爽，于是他筷子往桌上一拍，又说：“现在心情好了，乐意说话了？刚才不还像个锯嘴葫芦吗？喜不喜欢的都说不出来一句。”

　　他指的是先前在玄关，他问的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那会儿居然是滕万霄最终打破了沉默，解救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她。

　　拎着塑料袋的人看了一眼葛云雷脚上那双熟悉的拖鞋，挑眉打开鞋斗，里面还有一双男士拖鞋，他似乎顿住了一瞬间，而后还是选择拿出来，换上了。
　　站到禾堇身边，他伸出手按了按她的头顶：“我去做饭，来看看想吃什么？”

　　禾堇便跟着他进了厨房。

　　葛云雷估计从那会儿就憋着发不出来的火了。

　　说实话，他能忍到现在才发作，禾堇已经很惊讶了。
　　但这不代表，她会惯着他。

　　她一勺接一勺地喝着汤，很快不大的瓷碗里，汤便见了底。
　　葛云雷最恨的，就是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在乎，他这个人的存在，就不能得到她一点点的在意。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不管他有多用心，她都根本看不见。又或者，即使看见了，也不愿意给出回应。

　　他捏紧了拳头，心里的怒气越来越高涨，像是要冲破什么，爆发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座烧红的火山，随时都可能喷发。
　　但是他依旧只是紧紧握着拳头而已。
　　因为他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没有办法发火。

　　她最近瘦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以前就是，画起图来日夜不分的，经常忘记吃饭。
　　餐厅的灯还是像以前那样，亮却不刺眼，照在她的脸上，倒像是她在发光一样。
　　其他时候看着利落爽快，吃饭的时候偏偏慢吞吞的，小小的一碗汤要用更小的汤匙一勺一勺慢慢舀着喝。

　　他坐在这里，她坐在对面，近得好像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她一样。
　　不是好像，是真的，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她了。
　　他知道，因为以前他就那么做过。
　　可他现在没有办法伸出手去，不是因为他知道他还没碰到她就会被餐桌上多出来的那个人截住，而是因为，他自己。
　　他没有办法伸手。

　　因为知道自己是不被喜欢的，所以没有办法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怕，就算没有外界的阻挠，她也会选择躲开他。

　　他看着她柔软的头发，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淡很轻很不甘心：“现在戴耳塞再假装没听到都省了？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你这么讨厌我？”

　　他又一次问起这个问题。
　　禾堇抬头与他对视。
　　他眼神沉沉，里面压抑着很多复杂的情感。她不确定自己能完全解读，但是她能看出来的是，他今天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不是随便问问而已。
　　也许，得到她的答案，就是他这次来的目的。

　　她又想到上次在公司门口短暂的一面，他说他被他爸赶出家门要来投奔她，也许也只是一个托辞。
　　他想要一个机会，但并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而只是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机会而已。

　　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好好聊过，该说是机缘巧合还是阴差阳错，但确实一直都没有过机会。

　　手里的汤匙刚舀起的汤又被放生回去，禾堇在和他的对视间，放下了汤匙。
　　汤还能再盛起来，但是人的勇气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鼓起却很不容易。
　　其实她知道的，要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在内心里是有着怎样的不易和难熬。
　　毕竟，当初的她脸问出口的力气都没有过。

　　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喜欢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我被你讨厌了？

　　这些问题，看上去剪短，实则非常精悍，不是对于对方，而是对于问出这些的自己而言。
　　像刺扎在最软的肉里。
　　她一个都没能问出口。

　　之于她，太难了。她的自尊让她宁愿在每一个夜晚翻来覆去地面对无尽的黑暗，也不允许她把这些摊开在另外一个人的面前，任其赏阅。
　　又或许，她只是知道自己根本也承受不来一个真的被讨厌了的答案。

　　垂下的眼睛看着瓷碗里红黄相间的汤，她轻轻开口：“我讨厌你，这种话从来都是你在自说自话吧。”

　　对面的男孩好像根本没有想过她会这样说，又也好久没有听到她用这样柔软的语调跟自己说过话，愣了好久，才回过神。
　　可是回了神也依旧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又安静下来了。
　　这次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浅淡的呼吸，一下一下，等待着某人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