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书未醒

9、你怎么能阻止少年英雄去赴死（上）？

　　路语逢从手术室里头出来的时候毛思已经在长椅上睡着了，他走过去把人推醒，免得人在春夜里着凉。
　　“风神？”毛思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ZQ输了”。
　　“现在几点了？”路语逢没戴手表，手机已经没电好一会儿了。
　　毛思从兜里掏出手机，解锁后界面停在某个论坛上，上头带节奏的帖子纷飞。
　　“三点半了。”
　　路语逢抓了一把头发，而后把手伸进口袋里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穿的是队服。
　　“带现金了吗？”
　　毛思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没带。”信息技术时代，谁带现金出门啊。
　　“不过慕慕好像带了，他老说电子支付不可靠来着。”毛思打开旁边的一个包，抽了两百块钱出来。
　　“谢了，我明天过来的时候还他。”路语逢一面街过钱一面穿外套。
　　“不用，到时候我请他吃顿火锅就成了，再说了，慕慕的医药费都还是路哥……”毛思拉好书包拉链抬起头，发现人已经没影儿了。

　　路语逢出医院后先是跑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充电器，接着才打了辆车回俱乐部。
　　“年轻人这么不爱惜身体啊。”司机师傅看见路语逢一上车就连充电器开机登王者，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要给人发个消息。”路语逢点了□□登录，上了很久之前申请的小号。
　　“你也是那什么……ZQ的粉丝吧，”师傅想了有一会儿才念出这两个字母，“刚刚我从市体育馆门口接了好几拨小姑娘，穿得跟你差不多，上车的时候吵吵嚷嚷的，说是输了比赛，后来又哭成了一团。你一个人在外头待到这么晚也是为这事儿？”
　　“算是吧。”路语逢见林沐在几个小时前给自己发了两条消息，低头想着措词。
　　师傅见有了回应，立马接着往下念叨：“要我说啊，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看人家输了比赛难受，要么就等着人家赢回来，要么就换个老赢的队喜欢，人家输了比赛，肯定比谁都要难受。但难受也就这么回事，过几天过几年也都忘了。你看我，虽然说现在半夜开出租车辛苦，也赚不到几个钱，儿子娶媳妇儿的房子也没个着落……”
　　路语逢听见这话，正想着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人家，不料师傅自己接了下去。
　　“不过这些都不算啥，今年开发区拆迁，我家有三个养猪场连着两片荷塘外加十亩地，现在就等着政府和开发商打钱了。”
　　“那……那挺好。”路语逢难得地哽住了。
　　“小伙子和对象闹矛盾呢？”等红灯的时候师傅扭头贱嗖嗖地问道。
　　“不是……”
　　“不是对象还是对象没闹矛盾？”师傅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看你都搁那儿打打删删老半天了。”
　　“还不是对象……”路语逢红着耳朵尖把打好的一段话发了出去。
　　“要我说啊，这女朋友就不能宠着，该讲道理还是得讲道理，不该哄的也不能乱哄……”
　　“要的。”路语逢低着头继续打字，硬生生把师傅那句“想当年我和我初恋就是这么分的”给哽了下去。
　　下车的时候师傅一直说不要路语逢的钱，“我差这点儿钱么？”
　　“您不差是您的事儿，也不算车费，就当您一路上陪我解闷了。”路语逢把钱递到师傅手上，合上了车门。
　　“诶没找钱呢！”师傅叫住了路语逢。
　　“就当请您过早了。”路语逢回头冲师傅摆了摆手。
　　师傅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了同方才全然不同的神色，那实在一张历经了许多风霜的脸，两丛眉毛吊在脸上，就像是岩壁上伶仃的羊胡子草。
　　师傅将那张新钱舒展开来，装进了一个爱护得很仔细却依旧看得出来年头的仿真皮钱夹里头，而后将钱夹放进了贴身口袋，这才发动汽车离开。
　　有人身处黑暗，却能身作烛火，渡人以暖。

　　路语逢打开俱乐部的大门，发现邹喻的房间没关严实，漏出了一点光亮。
　　路语逢敲开了门，发现邹喻坐在地板上，iPad摆在面前的茶几上，正放着前一天和ZQ对局的视频。
　　“复盘到现在？”路语逢挨着邹喻坐了下来。
　　“比赛输了，想找找问题。”邹喻起身，要去给路语逢倒水。
　　“输一局也不碍什么事，稳住常规赛第一已经很难得了。”路语逢接过杯子。
　　“不能总想着让你一个人c，到季后赛要是咱们队里还没其他人站出来，SL说不定要被骂得比ZQ还惨些。”
　　ZQ作为比SL早进两届KPL的战队，粉丝数自然不是新秀能比的，邹喻想的是ZQ被骂的时候有人站出来维护。但其实，喜欢着你的人的一个失望的眼神，远比那些无关痛痒的指责和辱骂要沉重得多。
　　“何况明哥杰哥和磊哥已经过了打比赛的黄金年龄，总不好去要他们加训。”邹喻截取了一段团战视频，发到电脑上，“再说我这和Z神还有队长你比，才哪儿到哪儿啊。”
　　路语逢没说什么，退了出去，一会儿才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放到邹喻手边。
　　“牛奶趁热喝，喝完了就睡。我起码还能在赛场上c两年呢，哪用得着你这会儿就开始操心。”
　　路语逢说完也没等邹喻回复，自顾自回了自己房间。今天打满了bo5，后面又是跑医院又是进手术室的折腾到现在，他也困了。
　　邹喻的手指碰到到了玻璃杯的杯臂，暖融融的。
　　他没队长说，他怕以后的队长和这段时间来的Z神一样，遭受无端的抨击指责，遭受泄愤式的谩骂侮辱。
　　队长从不看职业战队小群的消息，所以不知道，ZQ的俱乐部已经收到过好几回动物尸体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路语逢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没有听路言今的话自己组建战队，而是加入了ZQ的青训营，带他的人正是好说话的林沐。林沐给他布置任务的时候，他总要佯装赖一赖，好叫他生气，却又不舍得真让他生气。
　　一回教练布置了练四百场射手野的任务，路语逢趴在桌子上耍赖说教练没给奖励，浑身都提不劲儿来。
　　林沐笑着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他说要玫瑰花，街边小姑娘卖的9.9一□□种。
　　忽然画面一转，他捧着一大束玫瑰向林沐告白，还特别俗气地围了一个心形的蜡烛圈。邹喻钱明章柏水他们都在圈外头起哄，他拉着林沐走到圈里问他愿不愿意同他在一起。
　　林沐接过玫瑰花，轻声问他：“我练百里的事，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
　　林沐的眼里接连落出血泪，却仍在轻声重复，一遍遍问他“你有没有”。
　　接而画面一转，路语逢出现了葬礼现场。林沐躺在一圈白蜡烛中间，手上还握着一支鲜红的玫瑰。
　　……
　　路语逢突然从梦里惊醒，摸了摸手机发现才早上七点。
　　微信上有两条他哥发来的信息，一条说周慕的病情突然恶化，一条说周慕的情况已经好转了，让他等人醒了再去医院探望，时间分别是四点半和六点半。
　　路语逢点开王者，发现林沐还没回他的消息，想着大概还在睡，便也拖着昏沉沉的脑袋接着睡了。

　　路语逢第二回是被外头嘈杂的声音吵醒的，闹钟已经响过好几回了，他的脑袋仍是昏沉沉的，闷闷的像捂了一块热毛巾。
　　路语逢拉开窗帘，发现今天是个阴天，太阳藏在乌云后头，看不出是什么时间。
　　“怎么会这样，他才……”
　　路语逢洗漱完后准备去厨房找点儿吃的，不料一推开门发现大家都在客厅里坐着，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手机，像在讨论着什么，但看到他出来，又都噤了声。
　　“在背后说我坏话？”路语逢笑嘻嘻道，“等我烤个吐司煎个蛋，待会儿再来慢慢收拾你们。”
　　“队长……”钱明欲言又止。
　　“怎么了？又偷吃我沙拉酱了？”路语逢打开橱柜，发现自己的沙拉酱果然又少了。
　　钱明想说些什么，但被邹喻用眼神制止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客厅里的几个人都在用眼神交流。
　　“刚刚我在房间睡觉的时候你们吵得能把屋顶掀翻了，这会儿是在数我煎蛋油滋了几声？”路语逢端着一盘三明治从厨房走了出来，“敢情你们在这儿坐着啥事儿不干就为了吵我睡觉。”
　　路语逢将刚刚放进微波炉加热的牛奶端了出来，接着道：“是不是想和兄弟战队约训练赛呢，我看昨天断了咱们连胜的ZQ就很好，正好我和他们队长……”
　　“队长，Z神自杀了。”钱明道。
　　“Z神怎么了？”路语逢挤了个笑，酸意却直往鼻尖上涌。
　　“自杀了，今天上午确认的消息，吞的安眠药，没抢救过来。”
　　“嘭”的一声，是杯子砸到脚上然后在地板上打滚。
　　“啪”的一声，是盘子到地上然后打了个旋儿。
　　路语逢在心里数着杯子打了几个滚盘子打了几个旋，良久，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
　　路语逢笑着开口：“你开玩笑的吧。”
　　“真的，你随便点进哪个app，都在说他自杀的事。”
　　“这种事怎么好开玩……”
　　“我说你在开玩笑就是在开玩笑！”路语逢猛地把手机往地上一摔，好似泄愤一般。
　　好似如此便能够不知道一般。
　　好似如此，林沐便能没出事，一般。

　　深夜，路灯的光透过没拉窗帘的窗户大刺刺地钻进来。
　　路语逢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天上的某一点。下午的时候那儿是一片云，傍晚的时候泄出了一丝金灿灿的天光，而现在，那儿深邃如森林里头的洞穴，连粒星子也没有。
　　好像那儿从没出现过那丝金灿灿的天光。
　　好像过不了多久，这世间也要不记得他的林沐来过。

　　邹喻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少年倚着床头看天的景象。
　　“你一个人待了这么久，该吃点东西了。”
　　邹喻将饭菜放到茶几上，要去开灯，却被路语逢扯住了袖子。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又轻飘飘的，好像并不在问。
　　微博首页全是林沐相关的消息，认识的不认识的，喜欢的不喜欢的，都在发。邹喻点开一个被网友转疯了的视频，而后将手机递给路语逢，自己则退了。
　　“你怎么能阻止一个少年英雄去赴死？”
　　路语逢看到标题后，发出了一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