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书未醒

15、你有没有觉得，我和Z神长得很像？

　　不知怎么回事，原先闹得呜呜泱泱的纷纭众说都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景尧公司发的一则声明。
　　声明里什么也没交代清楚，只撤销了王得贵战队经理的职务，而后向林沐及其家人致以了歉意，并表示会有相应的赔偿。
　　营销号也一副子收了钱的样子，纷纷偃旗息鼓，只怀其人，不论其事。
　　自此，林沐离世的消息就如某个极寻常的报纸一角一般，被舆论忘了个干净。

　　景尧的总裁参加了林沐的葬礼，那实在是个很年轻的男子，“年少有为”这四个字仿佛就是为这样的人而设的。
　　林溪看着这位总裁脸上并不比谁少多少的郁色，将人放了进来。
　　“实在是很抱歉。”总裁的声音很轻，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也不知，那人能否听得见。
　　待林溪回过神时，那位年轻的总裁已自顾自地取了香，跪在了灵前。
　　林溪将特助递来的信封放入几日后要捐给福利院的功德箱，而后起身去迎下一位来宾。

　　林家筹办丧事的殡仪馆在城郊某处山的半山腰，清晨露水很重，林沐才走了一半路，鞋子却已经湿了个透。
　　林沐觉得自己这幅样子去参加葬礼不大像话，于是便继续往山上爬，寻了块背阴的石头倚着，正好可以看到殡仪馆。
　　这一日的太阳犯懒，还未等到林沐将鞋子晾干，他就看见殡仪馆里头走出了个颇为眼熟的身影，宽肩阔背，长腿细腰。
　　林沐眯了眯眼睛。
　　他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御风。

　　御风出了殡仪馆后并未下山，反而取了根登山杖往山上爬。
　　林沐一面想着人家兴许是想到山上来看看景色，一面又往两块石头间的缝隙里缩了缩。
　　御风山爬得很慢。
　　林沐看着在枝叶间忽而出现又忽而消失的黑色身影，慢慢放空了思绪。
　　也不知道三离知不知道他死了，也不知道三离知不知道死的是他。
　　他当然知道。
　　那进进出出的那么多人里头，会不会有一个是他？
　　他会不会有些许后悔？
　　……
　　林沐收回了视线，待他再看时，路语逢已经倚着观景台的栏杆坐了下来。
　　林沐这才注意到，御风手里拿着的并不是登山杖，而是一根轻巧精致的拐杖。
　　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剪裁合适的西装，像是吸血鬼故事里的某位伯爵。
　　原来一年前的那个小少年，已经这样成熟了。林沐摩挲着指尖的薄茧，才反应过来似的。

　　路语逢在观景台坐了很久，其间尧山寺的钟响了九声，殡仪馆送走了几波客人并几个亡魂。
　　直到日薄西山，林沐才见御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而后迈着步子往山下走去。
　　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放下了什么。
　　林沐扶着石头，看着那个和他共坐了一日的身影渐渐被夜色吞没，才慢慢站了起来。
　　太阳下山后的山林实在有些冷，林沐拢了拢外穿的白外套，向御风方才坐着的地方走去。
　　那儿有一处不高的围栏，上头粘着一块“禁止翻越”的牌子。围栏外头是一处断崖，不高，从上往下能看到一点幽光，大抵白日里未燃尽的引路香。再远一些，则是城区的华灯，在夜色里缠绕成了错错落落的枝桠。
　　林沐扶着围栏，朝断崖下的引路香望了一眼。

　　毛思打着手电筒，在松岭的某处墓碑前找到了林沐。
　　“我就知道你会来送Z神。”毛思在墓碑前放下一束白菊。
　　“我留了消息说今天会晚点回去。”林沐注意到花瓣已经有些蔫了，显然毛思找了他很久。
　　“路哥今天忙得很，队里没人盯着训练，左右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手电筒的光滑过墓碑，林沐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半晌，林沐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我长得和Z神很像？”
　　毛思“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而后又连忙蹲下抱紧了林沐。
　　林沐被抱得一愣，刚想拍拍毛思的安慰他，就又被他“啊”的一声推开了。
　　林沐只好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好你个慕慕，居然敢在这地方吓人。”毛思瞪了林沐一眼，意思是看我回去要怎么收拾你。
　　林沐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被毛思扯着袖子送进出租车，才反应过来，“你怕鬼啊……”
　　“你还说！”毛思又朝林沐瞪了一眼。
　　“对不起，我不知道……”林沐没料到毛思胆儿还挺小。
　　“二十，要不成咱就打表。”毛思一面和司机讨价还价，一面回着林沐的话：“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之前在宿舍你们仨不轮流吓我么。”
　　“成叭，二十就二十。”司机回过头朝俩人看了一眼。
　　林沐冲毛思眨了眨眼睛，你还价还挺行。
　　毛思嘚瑟地回了林沐一个眼神，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流水摸爬滚打一两年呢。
　　“你是那个Zero吧，今天早上我看到他们取你照片了。”司机转了圈方向盘。
　　毛思猛地往车门上一靠，林沐则朝司机看去，中央后视镜恰好映出少年精致的眉眼。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司机没法子，只好接着道：“我这玩笑也不冷啊，怎么就冷场了呢。”
　　毛思一听又是在逗他，立马生龙活虎，道：“不就还了您二十块钱的价，至于这么吓人么。”
　　“那倒是不至于，咱也不差这几个钱。”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就是见你们这两个小伙子长得好看，想逗上那么一逗，只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毛思抢着接话。
　　“没想到还真有人怕鬼。”司机笑道。
　　毛思急道：“谁怕了！”
　　“这人怕鬼三分，鬼可怕人七分呢。半大的小伙子阳气盛得很，哪里有鬼敢紧身。不过这事儿也不好说，古来被妖鬼吸了精气去的，也都是半大的小伙子……”司机的故事讲得引人入胜，愣是将毛思定在了车门上。
　　“你取了这么个名字，怎么还怂成这个样子，唯物主义都丢去喂胆儿了？”路灯的光线落到林沐脸上，满是柔和。
　　“话可不能这么说，神神鬼鬼的，那都是老天的事……”
　　“老天哪有闲心管那么多事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从古时候一直说到现在，可还是有人看不开。要我说啊，人这一辈子就不能贪太多想太多，到底是知足的人才能长乐……”司机踩了刹车等红灯，“你就看这路边剪树枝的工人，日子能好到哪里去，但还不是这么一日接着一日一年接着一年地挨了过来。”
　　“所以才说众生常苦。”林沐应道。
　　“那也未可知，人生苦短后头还跟着一句及时行乐呢。人活着不要老想着做自己做自己，能有一两样让自己开心的事儿就足够了。就说那道旁的树，长长的长歪的都要被剪了枝桠……”
　　“树都不能做自己，何况是人呢。”
　　“可人毕竟不是树。”
　　……
　　下车的时候林沐发现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捧天堂鸟，大抵每个尝试渡人的人，都在竭力自渡。

　　林沐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就办好了出院手续，几件衣裳也都整理进了包里，被毛思带回了俱乐部。
　　他们所在的俱乐部在某个小区里头，林沐跟着毛思七拐八拐才到了他们所住的楼栋楼下。
　　“刚刚进门看地图，这小区并不大，没想到也走了这么久。”林沐看着电梯上升的楼层数，奇怪道。
　　毛思没吭声。
　　废话，他才不会承认因为自己怕黑带周慕绕了亮满路灯的大路。

　　公寓的门是密码锁，林沐看毛思开了一遍就记住了。
　　“虎子和狐狸应该都还在楼下训练，你今天才回来，还是洗漱完了早点休息。”毛思从鞋柜里取了两双幼稚的毛绒拖鞋，一双坠着吃香蕉的猴子，一双直接是抱着胡萝卜啃的白兔子做鞋身。
　　林沐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毛思把白兔子放到他面前，他才接受了事实。
　　“这是梁阿姨前几天从农贸市场买回来的，一人一双，虎子之前还老想穿你的兔子鞋，被梁阿姨数落了一顿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也不想想，他那脚比你大上两个码子。”毛思一面说着一面将换下来的鞋子放进了鞋柜。
　　果不其然，里头狐狸老虎大象各摆了一双。
　　“那你自己收拾，我下楼和他们打几把solo。”毛思说完也不等林沐回话，就蹬着那双拖鞋下了楼。
　　林沐带上门，正准备按着房门上的牌子找自己的卧室，却在沙发上看到了一件眼熟得紧的西装外套。
　　不过西装这东西，十件里头有八件长得像，林沐也没多想。

　　俱乐部给青训生安排的房间是五人间，林沐顺着床单被套上的兔子和胡萝卜花纹，确定了自己的床位。
　　装着行李的密码箱就在床下头平摊着，房间里也有公共放衣服的大衣柜，兔子样式的睡衣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了衣柜的表面。
　　只是等林沐收拾好洗漱用品的时候，才发现这间屋子里没配洗手间，洗澡得去客厅旁边的公用淋浴间。
　　林沐路过客厅的时候听见了水声，想着应该有人在洗澡，只好拎着一袋衣服坐在沙发上等人出来。

　　等着等着，林沐就合上了眼睛。等到他再睁眼，淋浴间的水声已经停了，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也被收走了。
　　林沐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最近他好像格外容易睡着，睡着后也格外容易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只是醒来后就梦中的景象就和隔了层冬日里的大雾似的，如何也看不真切。
　　洗手池前的镜子也笼了层水雾，显然上一个使用的人才离开不久。林沐想要伸手拂去水雾，只是指尖才碰到镜子，他就收回了手。
　　梦里的景象，大抵都是属于周慕的前尘和往事，会不会拨开岚雾重见天日那是后话。
　　而镜子里的那张脸……或许在旁人看来，同他是并不相像的。
　　林沐低头接了一捧水，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他对他扬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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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降温，今天风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