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书未醒

14、我看见林沐了

　　尧城的某处殡仪馆，静默如深潭。
　　刚刚从诊所取了几份材料回来的章柏水将梁秀拉到了门外，轻声道：“我看见林沐了。”
　　说来章柏水比林沐还要大上几个月，只是从前在队里的时候他爱跟着青训生乱叫，叫惯了“沐哥”，而今倒是不必那么叫了。
　　“在那儿？”梁秀的眼睛里同样布满了红血丝，两人对望时也不知是谁更憔悴。
　　“诊所，”章柏水回忆着那个匆匆忙忙的身影，“我去的时候他正从陈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
　　梁秀没吭声，像是在思索，但实则是一面期待一面将这期待推进深坑盖上泥土加上罩子还不忘立个碑。
　　“他几天前就死了，你我是亲眼看见的。”梁秀转身就要往回走。
　　“可是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他的尸体是我亲手搬的，白布是我亲手盖上的，就连他烧成的那堆灰，现在都还在台上摆着！你明明什么？”梁秀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哭腔。
　　这场从天而降的噩耗如雨前密布的层云一般，压得太多人喘不过气了，故而一点细微的雷声一道瘦小的闪电，都能在这云上头刀削斧凿地划着。有的人皮肉破烂，有的人形容完好，可那完好里，也不知藏了几多蚁穴。
　　章柏水回过头，正对上林沐藏在镜框里的笑。
　　那是他十七岁时的样子，正在读高三的林沐被章柏水拉去看了第一届KPL的比赛，林沐要到了和King的合照，开心得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章柏水就在林沐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拍下了这张笑得傻兮兮的照片。
　　照片被林溪执意打成了彩色，车窗外的阳光透过天蓝色的帘子落到林沐的脸上，光晕在睫毛上轻轻闪着，仿佛下一秒那个小少年就能从照片里醒过来。
　　轻轻撞着章柏水的肩膀问他，要不要和他组一个战队。
　　“我们这么强，肯定能在赛场上大杀四方。”

　　“我觉得待在赛场上挺没意思的。”林沐仍旧是低头，不愿去看毛思脸上的神色。
　　“不打就不打呗，咱俩起初也没想着要靠这行吃饭。”毛思状似并不在意地林沐旁边坐了下来，“就是坚持了这么久的事情，突然放弃了，难免有些可惜……”
　　“何况不做这个，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当初从我二叔父那儿离开的时候，还想着再也不回小破厂做流水线呢。”毛思咬了一口苹果。
　　“你可以接着训练，我……”林沐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毛思同周慕，大概是很要好的朋友，就如同他和章柏水那样。
　　“路哥本来想把我俩培养成新兴双子星去替补钱哥和孙哥的位置的，你要是不打了，我一个人在那儿待着也没意思。”毛思像是怕林沐有心理负担似的，补了一句：“ 再说了，打比赛的压力这么大，说不定等再过个两三年，头发都不剩几根了，到时候娶媳妇儿都麻烦。”
　　林沐没吭声。
　　“我是真没想到Z神对你影响这么大，当初你为了人家进青训营，现在又为了人家放弃。那天要不是去看ZQ的比赛，你也不会到现在都还在医院里躺着……”
　　“我是因为去看ZQ比赛才出的车祸？”林沐瞪大了眼睛。
　　“是啊，你还说这是ZQ决去留的一战，你得穿着队服陪在Z神身边，告诉他支持他的人一直都在，不然你……”

　　身披金甲，无所畏惧。
　　这是ZQ的口号，也是ZQ队服上金色队徽的由来。
　　金色队徽是ZQ带给粉丝的荣耀，但同样，也是粉丝带给ZQ的荣耀。有人见一束火花燃遍整片荒漠，也有人见漫天星子汇成案前烛火。
　　身怀期待的人从未轻言过放弃，可是有时候，这份期待会成为行路人沉重的负担。

　　毛思离开后，林沐从包里取出了之前那件队服，也扯出了一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林沐将队服抱在怀里，翻开了那本笔记本。
　　稚嫩的字体歪歪扭扭在白色纸张上四处散落，排列组合而成了一位少年对另一位少年的喜爱、崇拜、向往、希冀、担忧……每一样都是这个浅薄俗世里难得的真挚而深切的感情。
　　林沐有些恍神，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的笔下，他读到了年少的自己。

　　第二天，日光倾城。
　　陈医生在诊所里接待了林沐。
　　“考虑清楚了？”陈医生像是料到了林沐要说些什么一般。
　　林沐点了点头。
　　“值得吗？”陈医生的这句问话已经超出了职责所在，他是在以一位长者一个朋友的身份劝解林沐。
　　“人总要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不只为自己。”
　　“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那就为此付出生命。”林沐顿了顿，笑道：“何必从一开始就做好最坏的打算，将来总是未可知的。”
　　“追梦的路难免辛苦，”陈医生提笔写着药方，“但梦本身是很美很好的，同行人和身后陪伴你的人也是这样。坏的东西要丢净抛干，好的东西却要不时回头看看。”
　　林沐点了点头，陈医生的话并不难懂，只是要看听这话的人能不能真的听进去。
　　“如果有很信任的人辜负了你的信任，该怎么办？”林沐难得示人以伤疤。
　　“也许是误会。如果不是误会，那么伤人者，人恒伤之。”

　　“Zero自杀”的话题又上了热搜，这回话题不是俱乐部买的，联盟也没想着拿去世的人引流，而是网友的“自来水”
　　与此同时，“林沐 抑郁症”的话题也出现在热搜榜上。
　　景尧的管理层不断给ZQ的俱乐部施压，王得贵作为ZQ的战队经理，自然被高层推了出来。
　　“请问Z神患有抑郁症的事情是真的吗？”
　　“俱乐部有没有事先了解到Z神的精神状况呢？”
　　“ZQ有专门的心理辅导师吗？”
　　“只是Z神一个人出现了心理问题，还是说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也都因压力过大而心理负荷过重呢？”
　　“请问管理层是否给了队员们较大的压力？Zero是因为新赛季战绩不佳才选择轻生的吗？”
　　……
　　记者们一条接着一条的提问如带了倒刺的绳索一般，将王得贵束缚在了原地，他只好打着官腔，将提问一一揭过。
　　不料记者并不买账，反倒认定了Zero的离世俱乐部难辞其咎一般，提问愈发尖锐。
　　而在王得贵不知道的地方，一粒火星恰好落入了一片秋草，燎原之火蓄势待发。

　　起因是章柏水的一条微博，简简单单的一张检测报告的照片，却被忍耐许久的粉丝研究了个底朝天。
　　@水养万物：“先提醒一句，公章都在呢，真怕黑子又想出什么无脑的话来秀智商下限。”
　　@木水水木：“呜呜呜Z神去另一个世界了，但Water你还有我们呢，你要好好的啊。”
　　@别不是我家房子塌了：“电子竞技，菜不是原罪，无脑喷才是。”
　　@吸风神提提神：“我那天去看SL的比赛，真的觉得Z神身上有一束光，让人眼睛都移不开的那种。本来想着下回ZQ打比赛的时候再去他们那片区坐着，那天比赛结束后我还想着离保级赛还早，再见到他得要好一会儿。没想到这好一会儿成了天人永隔。”
　　@亲一口奶沐：“呜呜呜我那么好的Z神，从前几天就开始不停抹眼泪，到Water这里真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么好的小天使，老天说收回就收回。”
　　@工地抬杠我最行：“话说Water从哪儿搞到这份鉴定报告的？我不是抬杠啊，就是觉得这报告出现的时机也太巧合了点儿，这时候放出来分明就是在推卸责任好吧。搞得一副子Z神的死和你们俱乐部里的人没关系似的，怕不是俱乐部知道了Z神的心理状况，往火里泼了一桶油哦。”
　　@水木szd：“给粉丝个交代罢了，老W和老Z十几年的感情到喷子眼里就成了为俱乐部说话。就景尧那个鬼样子，王者战队谁不清楚？要不是老Z对俱乐部还有感情，老W肯定第一个带着他转会。”
　　@和事佬：“喷子嘴巴积点德，前几天不还比着说‘雪花有罪论’么，怎么现在又开始当雪花了？非要把山头一座座压垮才甘心是吧？”
　　……

　　“Zero吃的是抗抑郁症的药。”路言今看着平板上早先下好的比赛视频，对身旁的女子说道。
　　萧雅接过空姐分发的餐盒，轻声道：“语逢心里肯定不好受。”
　　路言今垂眸：“不好受也得受着。”
　　不好受也得受着，熬不过也得熬着。
　　萧雅没答话，微信上和路语逢的聊天记录停在了几天前，以“没事”做结。
　　哪能真的没事，只不过是把事都埋在了心里。两年前的路言今是这样，两年后的路语逢也是这样。
　　路言今拧了拧眉头，道：“回去得找营销号买个广告，把这几件事一块儿说清了。干干净净来的人，也要干干净净地回去。”
　　萧雅握紧了路言今的手，心中没由头的一阵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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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居然断更了十天（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