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书未醒

12、为什么死的不是其他人

　　林沐有些纳闷，评论里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合到一块儿就仿佛成了高中时候的文言文，看得人一知半解。
　　但大致意思他还是看明白了的，御风在他去世后帮他告了几个黑子。
　　但是……他俩也不熟……吧。
　　林沐点进微博的搜索栏，正准备输入御风的ID，便发现“御风为Zero维权”的话题在热搜榜上挂着。
　　话题里并没有什么人讨论，大抵是因为这时候的营销号都下班睡觉了，没来得及搬运，但御风那条微博的转赞评却依旧很多。
　　御风的头像和赛季初一样，依旧是一个小少年的背影，站在船头遥望远方的灯塔。
　　林沐点进御风发的那张律师函，发现情况同方才那位网友说得差不多，御风确实起诉了几个眼熟的ID。
　　说是眼熟，是因为林沐时常在网上冲浪，也时不时地会看网友对自己的评价。评价自然是好坏皆有，但人嘛总是如此，只看得见记得住别人对自己不好的评价，而好的往往会被自动忽视。
　　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常常如此，即便身旁有无数条康庄大道等着他，他却非要一门心思地往缝里钻。而在钻牛角尖比赛里，林沐向来是佼佼者。
　　御风帮自己告黑粉，无论出发点是什么，自己总归都是受了益的。林沐一面冷静地分析，一面又着实觉得荒诞——自己死后躺在床上玩着手机，去看另一个人为死后的自己操劳。
　　林沐往下翻着评论：
　　@风言风语bot：“你终于发微博了哥，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更新了，日常被怀疑卖号还花呗。”
　　@木秀风吹：“呜弟弟终于来了，我就知道弟弟一定会发博。弟弟要照顾好自己，连带着哥哥的那份一起活下去啊。”
　　@咩咩只爱蹲草风：“正常朋友，合理维权，别过分脑补。”
　　@吸风神提提神：“小破风有心了，早点休息了啊，亲身实证，熬夜真的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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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有些词语林沐看不懂，但他能看出来评论都很友善。
　　而转发里头就不是如此了——
　　@一个小号罢了：“景尧都没出声呢，御风是他什么人，什么立场帮他告的黑粉，多管闲事。”
　　@在座的各位都是睿智：“又来一个蹭热度的，人活着的时候就没搭理你，死了还要贴着炒。”
　　@打是亲骂是爱：“垃圾同性恋，看到你们都恶心。”
　　@家住海边管得宽：“御风都发声了，修罗Water他们一点动静也没有，几年的感情都是演出来骗粉丝的，难为Zero一拖四死了还没人惦记。”
　　@骂街我最行：“不就骂两句么，男子汉大丈夫这都受不了，还要告人家，真是比女人也不如。”
　　@作精滚蛋：“说网络暴力的，有本事让他自己操作别那么抠脚啊，指出问题就是暴力？你看之前那离婚的戚兰，被人骂了七八年也没见自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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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沐点进了这些人的主页，发些无一例外都是小号。这其中的人，有营销公司蓄意请来抹黑的，也有真情实感真这么想的。
　　林沐将手机放回床头柜，蒙着被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早早地就从南面的玻璃窗照了进来。
　　睡了几个小时，林沐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不少，而手和腿实际上也并没有受多重的伤，只是之前躺了太久，有些麻。
　　林沐起身，将毛思掉到地上的棉袄重新盖回了他身上。
　　虽然病房里有空调，但温度开得并不高，暮春时节仍有些凉意。
　　林沐扫视了一圈并没找到自己的外套，只好直接穿着病号服去洗漱。
　　一次性的洗具都在桌子上放着，但房间里并没有配备洗手间，林沐只能去往走廊西边的公用洗手池。
　　这个点还没什么病人起床，公用洗手池旁边只有几个来陪护的大爷大妈打热水，这几个人瞧见林沐头上的白纱布和身上的病号服，立马热心地让出了位置。
　　林沐连连道谢。
　　“小伙子你一个人来住院啊？”待林沐刷好牙 ，一位大妈才开口问道，语气里不自觉带了怜悯。
　　“我爸来陪护了，刚去买早点。”林沐抹了把脸，睁眼说瞎话。
　　洗手池的镜子虽然每天都有保洁擦洗，但并不算很干净，林沐隔着热气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才想起来自己是死过一回的。
　　镜子里是一张十分稚嫩的脸，瞧着同毛思一般年纪。脑袋上罩着厚厚的纱布，瞧着倒像个被校霸砸破了脑袋的高中生。
　　林沐又低头往脸上抹了把水，这张脸其实同他挺像的，像他高中毕业后在网吧当网管代打游戏那会儿。但又比他好看的多，起码不像他那会儿灰头土脸的。
　　林沐坐在床边翻着微博，良久，他才找到那张粉丝给他画的画。与其说这个小少年长得像几年前的林沐，不如说他长得像画里的林沐。
　　若是穿上画里的衣服，再束起发，怕是还要再像一些，林沐打开自拍摄像头，仔细比对着。
　　“一大早上的，就忙着舔自己的颜了？”毛思一睁眼就看见林沐对着镜头自拍。
　　“看看撞没撞破相。”林沐收起手机，回身道：“我买了早点，就放在桌子上，你洗漱完后就能吃。”
　　“慕慕你真是爸爸的小天使，生着病还记得给爸爸买早点，爸爸永远爱你。”毛思忙不迭地起身，去看早点。
　　“先洗漱。”林沐瞧见毛思就要直接拿着筷子夹小笼包。
　　“还说我呢，你在宿舍犯懒不愿意起床那会儿，是谁给你带的饭，是谁送到你的床上，又是谁一口一口喂……”毛思仗着林沐不记得事，开始胡说八道。
　　“反正现在要先洗漱！”林沐朝毛思瞪了一眼，却因为自己不知道有没有这档子事，那一眼实在显得不怎么有底气。
　　毛思走后，林沐松了一口气。他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同这具身体以前认识的人相处，有一刻他甚至想着不如直接向毛思坦白。但他说了，毛思也未必会信，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撞坏了脑子。
　　应对先前的朋友尚且如此，若是日后要见家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呢。林沐靠在沙发上，才动过手术的脑袋隐隐作痛。
　　只是小孩儿出了车祸这么大的事，家里也没人来探望，可见小孩儿同家里人的关系并不好。
　　林沐忽然想到了御风，他在自己死后维护了Zero的体面，毛思又说他救了这具身体的命。这份恩情，也不知道要怎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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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慕，你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先醒醒，去床上再睡。”林沐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但如溺水一般，如何也抓不到岸上抛下来的绳子。
　　毛思实在挪不动林沐，只好将床上的杯子抱来沙发，盖在林沐身上。
　　路语逢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病号在沙发憋憋屈屈地睡着，陪床的人却大摇大摆地躺在了床上。
　　毛思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去，正对上路语逢一言难尽的眼神，忙道：“慕慕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实在是抱不动他。”
　　路语逢点点头。
　　毛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道：“风哥你来的正好，我俩可以一块儿把慕慕抬回床上。”
　　“我一个人就行。”路语逢的声音依旧沙哑。
　　毛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路语逢连带着被子把林沐抱回了床上。
　　“风哥你力气真大。”同样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毛思深感自己被比下去了。
　　路语逢正欲起身，床上熟睡的人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指，还颇为亲昵地蹭了蹭。
　　毛思见到这景象，连忙帮着路语逢把林沐的手指松开。
　　所幸床上的人只是蹙了蹙眉头，须臾便又在枕头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路语逢在和周慕的主治医师确认了人已经安全后就离开了医院，不过没有回SL的俱乐部，而是去了从前常去的地方，ZQ俱乐部正对面往左数第七棵树的树下。
　　抬头望去，那儿的窗帘紧紧的闭着。没有灯，也没有人。
　　路语逢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瓶水，打听到林沐的父母和姐姐昨天晚上到这里来过一趟，带走了遗体，章柏水和梁秀也跟着殡仪馆的车走了。
　　“多好的男孩子啊，人有礼貌，长得又俊，这么年轻又这么出息，怎么就走了呢……这世上的恶人那么多，怎么老天偏偏要收走他的命呢？”
　　一直到坐上回去的车，路语逢的耳边都还萦绕着老板娘的话，怎么偏偏是他呢，怎么偏偏是他的沐沐呢？
　　路语逢甚至有些恶毒地想，要是昨天他没有给周慕输血，没有救周慕的命，是不是老天就不会带走林沐？

　　林沐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到了山的另一边，在喧闹的城市里头自然是见不到这景象的，林沐拉开窗帘的时候也只见到了灰蓝中带点暖黄的天色。
　　暮春时节的晚风带了些凉意，但今天毕竟是个大晴天，也还算得上是缱绻。
　　故而这风一吹，不仅没有将林沐的思绪从昏沉的睡意里拔出来，反而弄得更乱了。
　　毛思打好晚饭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林沐穿着身病号服在窗前站着，窗户还打得老开。
　　想着林沐怕是忘了自己的衣服搁在那儿，毛思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餐盒，从之前给路语逢拿钱的书包里扯出了一件外套。
　　林沐道了谢接过外套，正准备穿上，忽然又顿住了动作。房间里还没有开灯，借着昏暗的天色，林沐看见了那上面用金线绣的大大的ZQ，除此之外，上头还有八个赞助商的印花。
　　这是ZQ上个赛季的队服，林沐摩挲着金线绣出的纹路，这赛季的赞助商已经掉到只剩下三个了，那三个还是看在合作几年的情面上。
　　“这回出门看比赛你可只带了这一件外套啊，你要是还舍不得穿，就只能穿我三天没洗充满男人味的厚衣服了啊。”毛思看不清林沐的神色，自顾自地开了灯。
　　见林沐还没有动作，毛思只好道：“你今天暂且把ZQ队服从神坛上请下来，明天我再回宿舍给你拿衣服好不好？”
　　见林沐一副子要哭不哭的样子，毛思觉得自己又在哄小孩儿了。
　　毛思觉得周慕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在喜欢ZQ这事儿上，实在是太不理智了。尤其是对Zero，虽说包括他在内青训生没一个不崇拜Z神的吧，但周慕就差没把Z神供起来了。
　　线下看比赛线上搞应援这事儿就不说了，就把买队服这事儿单拎出来，周慕做得就不比哪个追星女孩差。
　　上赛季ZQ恰好是人气巅峰的时候，抢件队服跟抢戚兰的见面会门票、顾惜文的演唱会门票没差。周慕为了抢那一件外套，愣是帮着俱乐部里头的其他人拿了一个星期的外卖，连保洁阿姨的微博号都用上了，才堪堪抢下这么一件了。
　　抢下后除了一开始送去洗衣店干洗，摸都没摸过。两天前带上这件外套，大概也是想去现场给Z神打气吧。
　　只是出了车祸，连Z神的最后一场比赛也没看上……

　　林沐倒也没有矫情太久，穿上外套后就帮着毛思把餐盒摆好了。
　　倒是把毛思看得一愣一愣的，刚想问他今天怎么突然想开了，就听见林沐道：
　　“不用回宿舍取，明天周一，我们也得回学校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