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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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是肺炎？”亚沙挑眉看着病例，随后他把视线挪向病床上的普希，“我觉得这不能说服派原谅你。”
普希病恹恹地看着亚沙，对自己上司的挑衅连回击的意愿都没有。
除了肺炎还要加上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三根肋骨骨裂、和左手小臂开放式骨折，但就算可能要截肢，普希也不觉得这能让派原谅他。
倘若奇迹发生，派愿意原谅，那是派的心胸宽广如圣母。而现实是，普希没有在一个重要的、他本该在场也必须出场的场合出现。派显然不会再对普希怀有一丁点的希望和怜悯。
亚沙拉开椅子坐下，看着普希灰败的脸色挑衅：“如果你真的为此内疚，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管她，而如果你不喜欢她，你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儿？你可从来没对女人产生过兴趣。”
“你过去也没对男人有过兴趣。”普希用嘶哑的声音反击回来。
亚沙捏紧了座椅的扶手。
亚沙并不觉得自己是深柜，或是普希这样的同志。他和普希之所以有某种默契，只是因为再没有女人能比伊芙琳更好——另一个方面亚沙也会担心自己爱上另一个女人从而忘记伊芙琳。他对自己的忠贞毫无信心。
不，这不是说他有过出轨的行为或者想法。在伊芙琳活着的时候，亚沙的眼睛里只有她和他们的女儿伊万杰琳，他们的小星星生活在他们的庇护之下，完美的一家人，谁会想要更多？
但人的记忆很奇怪，你会拼命想要记住，你会确信你记住了，但实际上，一些东西会悄然替代另一些东西，这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可能一生都没机会发现这件事。
另一个女人，或是拥有相似的笑容，或是相同的名字，甚至一头秀发——和伊芙琳一样在阳光下呈现出浅咖啡色。她一旦出现在亚沙的生活里，亚沙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坠入爱河。
他已经快记不清他和伊芙琳初遇时候的场景。
他能诉说那是哪一年的哪一天，二十一年前，他二十四岁，应一位友人的邀约（这位友人在伊万杰琳出生后不久因意外事故去世了，他是伊万杰琳的义父）去国外一所大学做短期交换。在那里他认识了伊芙琳，那年她十八岁。
她穿着一身白裙站在桥上，带着宽檐的软太阳帽，系着白色的丝带。友人带着亚沙泛舟在河中的时候，一阵风将伊芙琳的帽子送到亚沙他们的上方。亚沙抓住它，也由此抓住了伊芙琳。
他还记得伊芙琳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和她的发丝一样浅而温柔，细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一层阴影。在伊芙琳的鼻翼两侧，有浅淡活泼的几颗雀斑，她微笑的时候，一侧脸颊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她趴在栏杆上对桥下的男人们请求他们把帽子还给她。
但他不记得那天到底是阳光明媚如同伊芙琳同意嫁给他的那个下午，还是阴沉如他们两个无人参加的婚礼。那天伊芙琳身边有没有跟着女伴，她有没有拿回自己的帽子，这类亚沙以为自己会牢记的细节。
“如果你是和我一样的理由选择了卡洛斯。”亚沙用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刺激普希。“那你的男孩真是过于可怜了。”
普希一瞬间看起来像是要跳起来掐死亚沙。
但他只是垂死之人一样叹息。
“派的生母是我最后一个女朋友。她很聪明，很有心计，比我年长几岁。我也不会否认我在经济上得到了她的支援。”普希眼神在床头柜上搜索，他在寻找他的烟盒。在一无所获之后，他转过头来诉说自己不堪的年轻时代：“她很喜欢我，也管我管的很严。她视我为宠物，不过，在她之前的其他人对我也一样。她甚至喜欢让我叫她妈妈。不过普通人的妈妈可不会……呵。好在她不对未成年有兴趣。她喜欢刚成年而未成熟的男人，调教他们，培养他们。在几次过分的举动之后，我逃跑了。变回最开始的样子，除了自由，一无所有。”
亚沙抿紧嘴唇。他也有穷困的日子，在他试图和伊芙琳结婚的时候，他的父母宣布要和他断绝关系。
刚开始的几年他们过得并不轻松，娇花一样的伊芙琳也免不了因为水电费和亚沙争吵，因为当时亚沙的工资并不太够他们的支出。但他们偶尔也会摆上一两只玫瑰（他们只买得起可以反复利用的假花），摆上几枚蜡烛，用冷冻速食食品度过一个浪漫的晚上。
他们最终还是让父母（亚沙的）认同了这个婚姻。
伊万杰琳的童年因此不用和贫瘠为伍。她出生时那么瘦小，亚沙就是在那时发誓要给他的晨星实际上最好的一切。
过去亚沙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看到自己的亲身孩子诞生而不觉得喜悦，但如果这个女孩在这个背景下出生，恐怕的确很不容易。
“派是你们分手的原因？”他问。
普希摇摇头，他否认：“我们分手在那之前，给我根烟。”
“我还不想被护士赶出去。”亚沙拒绝了这个要求。“你不知道派的存在？”
“是的，我见到派的时候，她已经十一岁，她的母亲对她只能说很一般，也许那个女人在很短的一段时间的确对我有真心，即便我从她那里逃走，她也依旧选择生下派并养育她，但她另外找到真爱之后，派就成了拖累。”普希眯起眼睛，他做了一个亚沙从未见过的举动——普希下意识地啃咬了自己左手食指的指甲。“幸好我的男孩很喜欢孩子。他……”
普希放下手。
“你走吧。”他说。普希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哀求。
亚沙离开了。他已经见过了普希的另一面，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但他也隐约窥见卡洛斯在普希心中占据了怎样的位置。
亚沙离开之后，普希还在想那个女人。她保养得很好，在普希三十三岁的时候，她看起来还像普希二十一岁离开她身边时一样，她简直是个吸取精气的妖精。而普希多年未见她，依然会被她的眼神吓住而不敢动弹。他只能庆幸卡洛斯不在场，普希不希望自己的男孩看见自己面对一个女人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也有了自己的男孩。”那个女人说道。
“你要把他培育成什么样子？”那个女人问。
“是吗？我们大可以拭目以待。”她轻声笑起来。
“你是我培养最好的孩子，普希。”她离开时如此留言。
而普希一丁点都不记得自己当时如何回答。
他也许在夜里抱着卡洛斯哭过，也许没有。卡洛斯在任何时候都会不问理由地接纳普希的眼泪，用温暖的怀抱给他面对新一天的勇气。
即便他们的相遇毫无特别之处。
那由一个放纵的夜晚，醉醺醺但还未完全断片的两个人，以及尴尬的早晨构成。
那时普希根本不知道和自己共度一夜的人是谁。
他只能面色不善地看着对方。
“呃——”脸上的妆容糊了一脸的男人很难看出表情，他的手指扯着床单。“你……还好吧？”
普希抓过枕头扔在那男人的脸上。
“把你的脸洗干净再来和我说话。”
在男人洗澡的时候，普希正小心翼翼地活动身体，顺便回忆一下他到底都干了什么蠢事。
他记得自己与人相约，然后被放了鸽子。
在他被酒保拒绝提供酒精的时候，他看到身旁的男人。
他穿着白衬衫与牛仔裤，普通的邻家组合，却非常大胆。衬衫的布料不完全透明，只能隐约看到胸肌与胸口的两点，背面是大片镂空的蕾丝，肩胛骨中央是一枚很小的纹身。
这男人画着很浓的妆，他的眼妆在黑色的底色上用了非常非常明亮的蓝色，在他的下眼睑拉出一条漂亮的流线型图样，上眼睑是白色与浅蓝的渐变，连带眼睫毛也染成白色，被黑色的眉毛压住。细腻的金粉洒在他的黑发与白皙脸颊上。
谁都不能透过这种夸张妆容看清他的原貌。
他在用吸管喝一杯日出。
他只坐在吧台上喝酒，没有加入狂欢的人群，也拒绝了陆续出现的邀请。
普希尝试了一下，然后他成功了。
成功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对方也醉得差不多了。
顺理成章……
到了早晨。
“先生您好点了吗？”和普希共度一晚的男人从浴室里伸出头，手里捧着一叠冒着热气的毛巾。“需要热敷一下……吗？”
他的声音在普希的瞪视中微弱下去。
普希单手捂面，哑着嗓子哀叹:“告诉我，你成年了。”
他刚才还在想谢天谢地他们至少还记得戴套和诸如要付多少钱之类的问题，现在满脑子就只有内心的道德困境了。
这个头发因为潮湿而微卷，脸蛋因为热水冲浴而红扑扑的男人，怎么看都充满了稚气。
普希想起来为什么昨天晚上是他被动地引导对方了，因为对方说他没经验。
他是不是还被普希吓哭了？
“我成年了。”这个大男孩给了普希希望，“他们不会放未成年进去的，对吧？”
“……很好。”普希放下了纠结。“那我也去洗个澡。”
普希走进浴室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他刚认识的大男孩。现在他看的很清楚了，这男孩身材的确挺诱人。
所以他补充了一句。
“你要先走还是留下来我们再来一轮都随便你。”
他其实没抱太多希望，不过当他走出来的时候。
他们把房间续到了晚上，并且普希的联络人列表里多出了一个卡洛斯。
一多就是十年。
普希再次拨打了那个号码。他只听得到忙音。他心知肚明不会有人再接这个电话。
以至于突然接通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
“你不会真的以为一直这样做，我们就会让卡洛斯回来吧？”电话那头的人毫不客气，而且声音熟悉。
听起来是卡洛斯的兄弟拉里。
普希屏住了呼吸，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