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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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选择了回亚沙的家。
亚沙开门的时候表情像家长看到了夜不归宿的孩子。他皱着眉，从嘴里发出“啧”的一声，让开了路允许普希进他的家门。
“这么说，他们治好了你的手？你不用砍掉它了是吗？”亚沙在普希坐下的时候问道。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瓶冰好的酒，“咚”的一声被放在玻璃茶几上。水珠顺着瓶身下滑，在玻璃上留下水迹。
普希眨眨眼，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先来找亚沙。他太需要亚沙的讥讽来让头脑清醒。
“我希望你付完医药费还有足够的存款，因为我要扣你工资，因为你这段时间无故旷工，你知道我可以直接辞退你的。”亚沙猛地坐在普希身边，身体带动沙发猛地一震，他在海绵重新托举起自己的时候长叹一口气。“说吧，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亚沙只准备了一个杯子，是给他自己的。
普希蠕动了一下嘴唇，它们干燥开裂，他的舌尖也感到刺痛。他深吸一口气，但是这口气堵在他的胸口，他只能轻轻地、像蜘蛛吐丝一样吐出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从何说起。
“或者你要直接想哭也行。”亚沙伸出胳膊揽住普希，“仅限今天，我是你的好朋友。你太缺少一个朋友了，不是吗？没人帮你，因为你的心里只装着一个人，除了他，谁都不能走进去，包括你的女儿。”
普希聆听着亚沙的话。
“也许你根本没有心，你是个铁皮桶子，敲起来梆梆作响，把耳朵贴上去能听到咣咣的回声，里面是空的。”亚沙用另一只手给自己斟酒的时候毫不客气地继续嘲讽普希，“看看你的钱包和你的相框，谁能想到，你，你这个怪物竟然在笑？！”
普希感激亚沙能这么尖酸刻薄，他现在只需要这个……还有一点别的。
他伸出手，扯了一下亚沙的袖子。绿色的眸子凝望着亚沙的脸，在眼底的阴影中映照出亚沙的脸。
普希去吻亚沙。
亚沙猛地推开了普希，他们扭打在一起。
“我不喜欢当替代品。”亚沙说着按住普希的胸膛，双手交叠，手肘打直，身体缓慢地往下压。他骑在普希的普希身上，似乎打算就这么按碎普希的肋骨。
普希注意到亚沙避开了他愈合中的手臂。他笑起来。亚沙不是真的打算弄死他，只是和平时一样虚张声势。
“我不是吗？”他问亚沙。
“你！是！”亚沙被这句话激怒了，他从普希身上翻滚开。
普希坐起来，他看着亚沙光着脚走向窗边。脚印出现在木质地板上又缓慢消失。
“你要让我回去吗？”普希用脚拨弄着掉落的上衣，寻找自己的烟盒。他看到它在口袋里露出一角，于是他弯腰捡起来，抽出一根。
亚沙没有回答。
普希咧嘴一笑，是的，他竟然在笑，他现在终于能说话了：“人人都爱我。”
“这是谎言。”亚沙冷冷地回答。他仍然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普希摇摇头，他发现自己没有打火机，所以继续在衣物里翻找。
“变得讨人喜欢可不容易。”
“看得出来，你的尝试真是叫人怜悯。”亚沙仍旧声音冰冷，他拢了拢自己的睡袍。
普希点烟的手是颤抖的，他也没把烟送到嘴边，只是看着它被点燃，然后就这么缓慢燃烧。烟雾慢慢地升起，一缕、绕着一缕，缠绵的舞女那样旋转着上升，最后变得笔直。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抖动，盛满水的木桶嘎吱作响那样的抖动，距离崩溃一地还差一丁点。
“卡洛斯，他很好。”
普希发现自己只能说出这句话。他想夸奖他的大男孩，和过去一样，只要有人愿意听，他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他的大男孩名叫卡洛斯，年轻漂亮有活力，冬日里的阳光……
他本可以说。
卡洛斯笑起来会露出虎牙，他偶尔会在睡着的时候用虎牙轻轻咬普希的手臂……
他本可以说。
他的卡洛斯闻起来有淡淡的花香味，茉莉，有些女性化，有时候又有一种牛奶的味道，他永远是个睡前会喝一大杯牛奶的乖男孩。
他本可以说。
他本可以说他的大男孩曾嘲笑他。
卡洛斯笑得露出虎牙。
“你总是皱眉，所以眉心有深深的皱纹，在你睡觉的时候，也能看得到它们。而且加班让你的发际线上升。再过几年你就需要改变发型或是假发片。有时候你太忙，会忘记染发，我能看到你的白发，枕头上也有。”
他的手指插入普希的头发，轻轻搔弄着。
“你知道吗，我喜欢收集你没染好所以黑一段白一段的头发。”
“你的鼻子断过一次，所以有点歪，你的眉毛里藏着一个疤。你的胡茬和头发一样有黑有白。”卡洛斯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鼻尖亲昵地蹭普希的鼻尖，他的呼吸喷在普希脸上。
他的男孩会故意把他说得很老，忽略普希青春期以来就一直有白发的事实。
“我在想你满脸皱纹的样子，你的眼皮下垂，眼角堆出皱纹，脖子上的皮肤也松弛得堆出褶子，但是脸皮却紧紧地贴着你的颧骨和下颚。看起来总是在发脾气的边缘。”卡洛斯越说越过分。“你会是个地中海，头顶秃的发亮。”
“又老又丑，说不定还有风湿病。”卡洛斯完全不打算停下来。最后他至少说了个但是:“但我们还是可以坐在一起，亲亲抱抱，假装我们还兴致盎然。那时候我可以摸摸你的秃顶吗？”
那时普希觉得自己能记仇这段话一辈子。他就一点都想不出他的大男孩会如何变老。
但现在普希只想知道卡洛斯在面对自己死亡的时候是否想过他描绘的未来。
他们没机会一起慢慢变老，卡洛斯永远年轻。
“他永远年轻。”普希咽了一口唾沫，他对亚沙求救似的开口，“他不会老，他不会孤寂地站在我的墓前为我献上一束花。”
亚沙终于回过头来。
“没人会为你献花。”他冷冰冰地说，然后残忍地勾起嘴角。“你想从现在开始补救也几乎不可能。”
普希将眼泪逼回他的面具之后。他真的要爱上亚沙了，亚沙总是知道他想听什么。
是的，补救是不可能的，挽回是不可能的，无人站在普希墓前献花，也许比有人来却不是卡洛斯好得多。
“你还是要赶我回去吗？”普希走向亚沙，张开臂膀。
“我可一直没说过让你滚蛋这种话。”他说。
他们不需要更多的谈话了。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普希醒来看到亚沙已经醒了。他正坐在窗台旁看着外面整理羽毛的鸟。
亚沙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似是顶着一个光圈，他也有一双绿眼睛，但是比普希的要浅淡的多。他放松的时候面孔不会那么尖酸刻薄。
普希从鼻子里笑出声，摇着头看向一边。
“你一早又哪根筋搭错了？”亚沙用脚尖戳了戳普希的肚子。
普希用眼神找寻自己的衣服，懒洋洋地回答：“我想起在某个早上，你张大着嘴问我。”
“问你？”亚沙的脚尖用了点力。
“问我。”普希让开了一点，继续说下去。“我们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的答案是什么？”亚沙问道。
普希回头去看亚沙，看到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普希撑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跟你说，我们还有工作。”
“那今天呢？”亚沙收回脚。“你要回答什么？”
“你会回答什么？”普希反问回去。
“我会说……”亚沙沉吟着，然后学着普希那样笑起来，“都是你的错，普希，你这个渣男。”
普希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亚沙笑得更厉害了。
“你只有我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人人爱先生，你能被谁爱呢，你能爱谁呢？”
普希仍旧点着头，他的笑容逐渐消失。
“是啊，我只有你了。”
“还回得去吗？”亚沙问他。
普希耸耸肩：“总得试试看。”
普希回到他的工作岗位上，带着一只正在愈合的手臂。他忙着追赶他不在的时候落下的进度，却不再需要负责亚沙的生活起居。亚沙仍旧蹲在他宽敞的办公室里玩各种手机游戏，专注于把曾经属于某个年轻姑娘的账号练到最顶级。
亚沙不再拿普希的私生活嘲笑普希。
普希没有、也没空去找其他的“男孩们”。
他们似乎真的“回到过去”。
普希再也没有去过亚沙的家。
派再也没有发短信给普希。
卡洛斯的名字再次被封进缄默与泪水中。
一切都在变好。
一切都走在“正轨”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