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错这一次》心的疆域

11、十一

　　这一晚，顾井军在客厅抽烟看足球联赛，陆眉就睡在他的卧室。

　　半夜三点钟，陆眉昏昏沉沉地醒来。
　　她坐起身，屈膝抱着被子，在许仲林眼前失控的画面一幕幕浮现。
　　她的下巴在被子上摩挲，她的心底隐隐地生出一丝丝懊恼。许仲林，她何德何能，让他真的对自己那么的好，那么好。他关切而焦灼的眼神；他看到她纷乱时的惊惶和无言以对的暗淡神色——让她不忍。
　　她知道她是羞愤到了极点，要用满腔的怒火来遮掩。她怕他看到她的窘态，怕他识破她的无地自容。
　　可是，她的喷发不恰恰暴露了自己一直想要极力维护的难堪么？想到这里，陆眉愈加困窘。她把发烫的脸牢牢地牢牢地夹在膝盖之间。

　　天亮了，顾井军从沙发上爬起来，看到陆眉买好的豆浆油饼放在桌子上，人已经离开。

　　她特地请了半天假，来到许仲林的办公室。秘书不在，门虚掩着。忍不住悄悄从门缝里窥视，她看到他身子仰后，靠着高背转椅，侧对着门口。电脑里播着《走出非洲》。
　　一大早就在看片子，陆眉撇撇嘴，忽又唏嘘不已。想着他的落寞和被她埋怨，她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勇气面对他。
　　她犹疑着还是离开吧，秘书在身后喊：“陆小姐？找许董么？”陆眉慌慌张张地转身，恳求她不要声张。办公室里传出许仲林的声音：“小眉么？请进。”她只好硬着头皮推开门。

　　陆眉立在门口低着头，仿若等待着许仲林当庭审判。许仲林转过身，客气地伸手示意她坐下。她缩缩嗒嗒地挪到他的对面，深呼吸一口气，坐好。
　　他盯了她一会儿，率先打破僵局：“你运气不错，我两个月没到这里来了。今天可是头一次。”陆眉勉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许仲林也沉默了。片刻，他复又仰在椅背上，一副清淡口吻：“有什么事，打电话说一样的。你们那里现在这么忙，跑来跑去没必要。”
　　“许董——”陆眉终于鼓足勇气，诚恳地望着他。“昨天，很对不起。”
　　许仲林瞅瞅她，摆摆手：“昨天的事已经忘记了。”他干脆地回答。

　　大概昨夜他也没有睡好，她看到他眼眶微微发青，但目光依旧清亮。鼻梁高直，嘴角边的坚定一如既往。
　　他真的已经47岁了么？陆眉不禁在心底暗叹。只觉得许仲林看上去实在是年轻，也就是刚不惑的样子。

　　视线走到电脑屏幕，陆眉下意识问道：“又是这个片子？”
　　许仲林笑着，耸耸肩：“是啊，百看不厌。”
　　仿佛找到了可以让自己轻松的话题，陆眉兴致高昂地说：“你喜欢男主角还是女主角？”
　　“女主角。”许仲林不假思索。
　　“为什么？”
　　许仲林略微沉思，意味深长地说：“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遇，她都努力地活。”
　　陆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呢？喜欢男主角？”轮到他发问。
　　陆眉想了想，摇摇头。
　　“我喜欢结局。”
　　许仲林不发话，等着她继续。
　　“如果男主人公没有在结尾遇难，两人一同离开非洲，回到女主人公的祖国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这个故事就只是一个故事，一段美好难忘的人生回忆。”
　　许仲林仍不发一语，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但结局是他的飞机坠毁，没能如约归来带走心爱的人——-”
　　说到这里，陆眉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一个传奇。”

　　许仲林的双手有刹那的颤动，他感到自己的眼眶也颇为潮热。缓缓地站起来，他走到窗前，片刻说：“这确实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以女主人公晚年所撰写的回忆录作为电影的拍摄蓝本。”陆眉颇显讶异，口中喃喃：“噢，好一个传奇。”

　　许仲林转身回望她，带着一阵子的恍惚。陆眉迎着他的目光，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忘情。他陡然清醒，赶忙轻咳了两下掩饰失态。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许仲林对陆眉说：“走吧，我去党校办点事，顺路送你回去办公。”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多说什么。
　　下车时，陆眉郑重地对许仲林说：“许董，谢谢您。我知道，昨天晚上，是许苏告诉您我和王总会面，您特意赶到的。”
　　许仲林极惊讶，只有微笑不答。关上车门，陆眉又弯下身。她抚着摇下的车窗门框，注视着他，由衷地说：“还要谢谢您把许苏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送给我们。他真的很了不起，帮我们解决了无以计数的困难。”
　　说罢，陆眉挥手道别，一路蹦蹦跳跳地跨进大门。看她走过，门卫也仿若感染到了好情绪，整个人瞬间打开，乐滋滋地与周围的人招呼攀谈。
　　许仲林望着她乌黑光亮的马尾有节奏地摇摇摆摆，直至隐没。他想着她的释然和愉悦，想到她一夜之间认可并接受了他全然的好意和编排。
　　阳光打在车窗上，暖暖地晕染过来，笼住他的脸颊他的臂膀他的手背。他的心底不住地热热地舒畅。即便那只是纯然的感激，也让他无限地宽慰，无比地满足。

　　回到办公室，里面乱做一团。几个人把陆眉围堵个水泄不通。
　　小周说有几份重要文件丢失了；小李说王总打电话来要撤销资金赞助；小刘又嚷嚷着安排到贵州希望小学寻访的牵头人失去了联络……

　　陆眉的头皮嗡嗡直叫。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拨开人群，将她拖出重围。陆眉被带到隔壁的空房间，门被反锁上。定过神来，陆眉揉揉眼睛，大呼：“许－苏——？你干嘛？”
　　他的双手轻轻抓住她的臂肘，上下左右来来回回扫视了她许多遍。随后，他凑近她，用手指拨弄她的脸。

　　陆眉赶忙避开，叫嚷着：“哎呀，不要闹！”
　　“真的没事么？昨晚我很担心你。”许苏一改往日的冷漠。
　　陆眉心神甫定，糊涂得紧。
　　她拿掉许苏的手，不以为然地说：“小苏，说到这个，我真得谢谢你。我知道，是你告诉你爸爸，我才幸免于难。”她拍拍他的肩膀，俨然一副长者的姿态。
　　“你怎么知道？”
　　“还用猜嘛，你那么多事。”陆眉咯咯咯笑出声来，更大力气地拍打他的肩膀。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波流转。
　　他任凭陆眉开怀笑着，倏忽把她拉到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
　　“陆眉，你不要笑……不要笑……你知不知道昨晚我有多担心……我一晚上都没有睡……早上来了见你又不在……我——你吓坏我了……吓坏我了……你知道么？爸爸回来后……告诉我整个经过……我真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找你……我真后悔我真后悔……如果我知道那个王八蛋是个老色鬼……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你……我真后悔真后悔……”

　　许苏语无伦次吱吱唔唔了老半天。陆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不知该怎么办。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再也不是平素她认识的那个许苏了。再也不像是那个一向寡言少语、心思缜密、举重若轻的许苏。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地松懈下来。他把她从怀里解放出去，低下头寻找她的眼睛。
　　她感到他很高很高，比顾井军好像还要高一些。她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推开他。她仍陷在巨大的意外和震惊之中，没有缓过神来。
　　他看到她并没有躲避，似乎受到了更大的鼓励。他索性把头探下来。他的鼻子碰了碰她的脸颊，随即又碰到她的鼻尖。继续往下走，他猛地俯下身去封住她的唇。

　　有那么一阵子，陆眉被这样深沉的意乱情迷厚厚地包裹住，浑身松软，无力挣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意识，大力把他推开。许苏退倒在墙边没有站稳，看到陆眉打开房门飞速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