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梦断》文若兰泽

4、四 第四篇 妖蟒

　　人总归不能一直承受跋山涉水的劳累，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得适当休息一会。当然，为了信仰而放弃争斗是懦夫的行为。
　　宋介玉真的感觉很累，他也认为相伴了半个多月的马儿也很累。这匹披着红棕色短毛的小马不再是刚牵来时的小痞马的样子了，它的肌肉线条变得鲜明，它的鼻息均匀而有力，它的步伐变得更加稳健，它看着宽阔的官道时眼睛里放着一股冷冽的光，它成长了。远远有路人看到它奔行的样子，总会感叹一句“好马！”
　　但它的骑士，这个尚且十五岁的少年，从来不会驾着它撒开跑过百里距离，甚至每天的路程也很难超过百里。它不明白它的主人为什么跑一段路就要停下来看看风景，或者把它丢弃在一边自己离开闲逛。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背着水壶！
　　马儿感觉自己的肌肉里面的力量已经沉积的太多也沉积得太久了，于是有一天，在宋介玉带着红玉找了一处溪水玩耍的时候，它挣开了它的缰绳，甩掉了宋介玉挂在背子上的行李，沿着一路向北的官道自由的奔跑。它感到自己体内的力量觉醒了，那是属于千里马的力量，它的灵魂也觉醒了，它感觉官道的格局太小，还总能碰到来来往往的人马车辆，它应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奔跑。它就向路旁边的田野里冲进去，撞开围在田埂上的栏杆，踢开堆在路边的草垛，一路奔跑一路嘶鸣，直到遇到了一个套马杆的汉子。
　　宋介玉是在傍晚的夕阳余晖里看到官道上迎面过来的马群的。这个时候的他胸前挎着红玉的水壶，肩上扛着自己的所有行李，正在路上艰难移动。逐渐响起的马蹄声让他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那应该是几个马商，就在马群的后面，手里都拿着长长的杆子，或者是鞭子，赶着马群不急不慢地前行。
　　路过的马商也很在意这个瘦小但看起来不怎么穷酸的书生，毕竟他的那一堆行李就很是显眼。他们带着高高的圆形毡帽，厚实的蓝色衣袍看起来相当暖和，一个绣着各种颜色的褂子套在最外面，扎着腰，腰上还挂着刀子和一个大酒袋子，半卷的皮靴蹬在马肚子两侧。他们嘴里还念着奇奇怪怪的胡话，宋介玉听不明白，只能招手示意，其中一个人驱马走了过来，用带着口音的官话问：“小兄弟，你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啊？”
　　“我想买匹马。”宋介玉直接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然后期待着看着马商，但马商有些迟疑，宋介玉以为马商在怀疑他的购买能力，又加了句“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马商笑了，他先上下打量了一下宋介玉，转过头吩咐一个人带宋介玉去挑马，又给宋介玉说，“我的马都是有人预定光了的，你出几倍的价钱我也不能卖，不过刚巧我们多着一匹，你去看看。”
　　缘分总是看不见摸不着但确确实实存在着。宋介玉看着眼前的这个把头低下来偏在腿后面的马儿时不由得这样感叹。它身上的马鞍还没被卸掉，不过缰绳显然断掉了。马鞍后面用来勒住行李的钩子也变了形，好在这几个马商很乐意的帮了帮忙，让宋介玉可以轻松上路，毕竟付了一个金饼子。
　　今天他可真的累坏了。骑在马儿身上任由它晃荡，在夜色中走到了一条宽阔的河边。这条河叫做“狗尾河”，其浩荡之势虽然不比大江大河，但也是一道天堑，阻断去路。宋介玉怕绕行太远赶不上时间，就寻了客船，付了船资，连人带马登上了船。船是顺着狗尾河一直开到和运河的汇合处，几日行程，都在水上，宋介玉难得可以安闲几日，还能省去些计划的路程。红玉在水囊里呆不惯，一遇到大河就按捺不住，宋介玉怕把它丢在水里后它跟不上来，又怕它在水里遇到渔民或者觅食时遇到钓钩，一直没敢让它到河里去。红玉每天就跳啊跳啊的抗议，但宋介玉视而不见。他整日里读读书，看看鱼，听船工的号子，望傍晚的雾霭。
　　一日水面上突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船来不及靠岸就在河道中央摇摇摆摆。船卒颤抖着通知一个个船客呆房间里不要出来。宋介玉感受到船体晃动太大，隐约间听到船舱底下有一声马儿的嘶鸣，恐马匹受惊，就披上衣服上了甲板，要下到底下的仓房里去。
　　船已经收了帆，桅杆直直的矗在暗色里显得阴森恐怖，由于船晃动太大，宋介玉就扶在船的边沿慢慢走着。一个船卒看到了惊叫一声“公子”，宋介玉正要扭头，船卒就看到一个大浪卷起，将船打得猛然一晃，在一个霹雳间，宋介玉被浪打中，顷刻间就被浪卷了下去。船卒连忙大喊有人落水，却没人敢伸出头去尝试救人。片刻后跳出来两个汉子，冲到船的边缘往下望去，可是大浪汹涌，水面翻腾，哪里能看到宋介玉的身影。又一个大浪猛然扑过来，吓得两个汉子也往后退了几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如死灰。一个大胆点的船卒把他俩拉回来，喝骂道“不要命了！”只听其中一个人失魂落魄地道：“公子若是没了，我们可就真的没命了。”
　　宋介玉才落在水里，便挣扎着想在水中探出头来，可他只拍了两下水，就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泥沼里，任他如何游动，身子都不自主的往下沉。河水中灰暗无边，水底下的激流比水面上更是猛烈，隐约中，宋介玉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周围游动，搅动河水形成一个漩涡。他拼命地摆动双臂，想要逃开这个涡流，但身子依旧在打转，丝毫不受控制。他感到肺胀得生疼，巨大的压力把憋的一口气挤了出来，水卷起河底的腥臭就要往嘴里面灌，呛出来再灌进去。他感到了绝望，即便小时候曾学过泅水，但那只是玩乐，那里能逃得过这异物作祟的水流。渐渐地他摆不动手臂了，身子没了能量，意识也模糊了起来，眼睛一闭，就在水中昏死了过去。
　　黑影停了下来，巨大的头颅靠近水中漂浮的宋介玉，只见是一周身长刺的褐色大水蟒，头顶上已经有了两块凸起来的骨头，原来这妖精已经修炼有成，有化蛇为蛟的迹象。这大水蟒张口一吞，连同河水一起把宋介玉吞到腹里，这才心满意足，到别处兴风作浪去了。
　　大水蟒一去，客船周围的浪花就小了好多，船上的人才松了一口气，看着浪花一卷一卷的向上游怕打过去，一个老船卒就说是水妖作怪，怨不得谁，这水妖非得吃了人才能离开。那两个扑出来的人听罢更是心如死灰，一个掩面哭泣，另一个已经回去研磨备笔，斟酌怎样汇报才能保住自己家人。这一来二去，船上的人也算是明白：那掉下去的小哥来头甚大，这两个暗中保护，却糟了这飞来横祸，怨只能怨那不懂事的公子，他们性命怕是难保，家人也会流离失所。船主此时也吓得满头大汗，思索等风平浪静，一定要找个擒妖老道抓了这妖怪，好让冤有头债有主，保住自己饭碗。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时，一个船客指着远处大浪，惊问大浪似乎变得异常。船上人都看过去，只见还没远去的大浪像炸开般，一个个水浪激起，水柱直冲天际，浪花之大似可以拍打到船这边，在雷声风声中隐约能听到异物的嘶吼。船主吓坏了，忙吩咐把船开远些，才停了下来观望。大浪滔天，整个河面都被搅动，就算客船开出很远，也能感受到船体的晃动。众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更无人说话，只是默默祈祷那怪物快点里去。
　　雷声愈加震鸣，棋子大小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水上船上，才惊醒了甲板上的船客，一个个躲在船舱比喻。远处嘶吼声逐渐小了，浪花也没有最初的大动静，只闻一声哀嚎惊天动地，浪花渐消为平静，众船客从船舱里望去，那片水面上除了风雨，竟是一片和谐，隐约间能看到一物漂浮在水面上。众人不敢妄动，一直等到风停雨尽，拨云见日，船主才大胆升了帆，掌舵驶向那片水域。
　　临近，才看到水面上漂浮的是一块木板，不知是从哪里出现的，木板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宋介玉，浑身湿透，昏厥不醒。两个保镖大喜过望，急忙催促船主差人把宋介玉救了上来。船主也不敢停留过多时间，立马救了人，开船离去。
　　宋介玉被安置在他原来的房子，两个保镖寸步不离，昏死中宋介玉咳出来肺腔里的水，鼻息也渐渐稳定下来，却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船上的船客一个个来看这个死里逃生的富贵公子，对他落入水面后的经历大加猜测，只道是离奇古怪，却没人能猜出所以然来，渐渐也没了兴趣。直到船到了终点，宋介玉还没有醒过来。
　　一个保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捧着宋介玉的水壶问：“公子这水壶里是有一条鱼吧？”
　　另一人对他这问题白了一眼，嫌弃他的废话。
　　“只是，水壶里面现在只有水，哪来的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