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祸》寒江雨霏霏

3、第 3 章

　　风起翠波间，吹得树叶沙沙如私语。
　　裙角微漾，发丝飞起，他们蹑手蹑脚的拨开青绿的草丛，找寻掩藏在茎叶下的蚂蚱潮虫，它们虽然普通，却是最容易获得的养蛊材料，很受奚族人喜欢。
　　雾行山地处南郡，雨水丰沛，潮湿温热的气候很适合各种昆虫的生长，不仅种类繁多，还个顶个肥壮，好斗得很。
　　奚族人看它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黄金，这样的虫子才最适合养蛊，养出来的蛊虫才够烈，他们可都是宝贝呢。
　　或者奚族选择隐居在此，就是冲着这些虫子来的，谁说得清呢。
　　仰慕者和追求者如众星拱月，环绕在昔梦蝶四周嘘寒问暖，主动帮她捉虫子，说说笑笑的好大一群人，也不知道虫子们是否被吓跑光了，鸣叫的虫音渐渐停止，也不知他们是来玩的还是来抓昆虫的。
　　他们……总是令人羡慕的。奚辞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她多想让昔梦蝶过来，和她一起捉虫子啊，他们有那么多人，可她只有一个人。她也想有人陪在一起，一起说话一起捉虫。
　　她知道，要是她过去，他们肯定会生气的。
　　生气了会骂她嘲笑她，动手推她，没有人想跟一个蛊虫都养不出来的人做朋友。
　　她退开些，蹲在和他们隔着段距离的角落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捉虫子。
　　青苔爬满的巨石边上，奚辞竖起耳朵认真的寻着蟋蟀的叫声，屏住呼吸，轻轻拨开草丛，终于在一片枯叶下边，看到了一只藏了一半的黢黑蟋蟀，它毫无所觉的抖动两根须子，不知危险悄然来临。
　　半跪在地上，双手猛地一叩，那蟋蟀就被捉住了，奚辞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入腰间的小笼子里。
　　笼子是芦苇编织的，柔韧性极好，像蟋蟀那样喜欢蹦跳的虫子，在里面也不会摔得缺胳膊少腿，这却无法阻止它们和别的虫子打架负伤。
　　就算是虫子也会为了食物和生存空间而战斗，这是生物天性，而蛊虫，则是利用这一天性淘汰出的胜利者。
　　优胜劣汰，赢得那个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若我是她，定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藏起来，何必出来丢人现眼，仗着有个当族长的娘，不仅看尽族中藏书，还有最厉害的蛊师指导，可惜啊，连最简单的蛊虫都炼不出来，也好意思出来见人”某个倍受家人宠爱的小公子不屑道。
　　随即有人附和：“就是，连我都比不上，我都能炼出七八种蛊虫呢。”
　　“还是梦蝶厉害，不仅温柔漂亮，还是我们这一辈最有天赋的族人呢，她炼出的蛊连族中长老都刮目相看呢。”这是昔梦蝶的追随者，他们有事无事就在她跟前晃荡讨好。
　　唇角勾起，昔梦蝶眼中闪过不屑，又垂眉欲泣道：“你们不要这么说奚辞，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炼蛊了，虽然她还没有成功，但我相信她一定能成功的。你们再说她我就不理你们了。”
　　说罢瞪大无辜的双眼，水花点点如星辰闪烁，更引得一干人痴迷沉醉，昔梦蝶很懂得如何利用她的优点。
　　“梦蝶说什么都是对的。”他们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应和，那么笨的人梦蝶都不愿意说她坏话，于是对昔梦蝶更加喜爱了。
　　没有人想到，昔梦蝶更深一层意思是说：奚辞那么努力了都没办法成功，是该多么愚钝啊。这么愚钝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占据族内一流资源呢？这些都该是她的，是她这个最优秀的后辈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族内绝大部分都对奚辞的待遇颇有微词，觉得她这般没天赋的族人不配如此厚待。
　　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听清他们说话。
　　闻言，奚辞清浅的笑了一下，又很快低下头去。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她，昔梦蝶还为她说话，一时心间暖意熏熏。
　　希望如黑夜里的微光，总教人义无反顾。
　　昔梦蝶不需要自己动手，就有人会拱手送上自己捉的虫子。她提着一串虫笼，微笑着走过来，并解下自己的那只笼子递与奚辞。
　　“我捉的虫子送你吧，”她说，“我用不了这么多，正好送你了，我知道你需要很多虫子练习养蛊，就不要推辞了。”
　　奚辞很珍惜那少有的善意，低低的道了声谢。
　　昔梦蝶送的是她自己捉的那笼虫子，其他人想要阻拦或者发脾气都找不到借口，而最主要是因为在昔梦蝶委屈的眼神下，说不出口任何不满意的话。
　　楚楚动人，楚楚可怜，面对漂亮的女孩子总会令人不由自主的变得柔软，连重话都舍不得说。
　　得到了足够的虫子，昔梦蝶就往回去，呼啦啦一群人都跟在后头，绞尽脑汁的讨好。
　　顷刻宁静。四野的昆虫才敢冒出头来，嘶嘶鸣鸣。
　　阳光透过树叶，筛下斑驳的光影，以及光影下缓缓的你。
　　腰间两个虫笼被打架波及，无风自晃荡，奚辞伸手捂住它，侧着耳朵听辨虫鸣，轻悄悄的靠近它抓住它。
　　一只红腹麻雀趴在墙头上，睁大那双绿豆眼睛，通过半开的窗户拼命往屋里偷瞄。
　　昔梦蝶正将虫子倒入墙角的坛坛罐罐中，又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小包白色粉末加入其中，坛中的虫子受了刺激般开始激烈挣扎。
　　嘶嘶鸣响的虫声盖过了她的自言自语。
　　“这是最低等的药粉，也不知等到明天能剩几只活的，不过，要是成功的话，就可以进一步更换高级点的药粉了，然后一直换一直换，这样养出来的成蛊肯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这样的成就足够永载族史，受后世膜拜！”
　　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激动，昔梦蝶激动捶胸顿足，在屋里来回转圈。
　　墙头的麻雀疑惑的偏偏脑袋又啄啄羽毛，屋子里那个漂亮的姑娘怎么就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呢，真是可惜了，它想。
　　为此，它伤心得尾巴都垂下来，怏怏的飞走了。
　　她似有所觉的觑了一眼扑棱棱飞离的麻雀，脚步声停了下来，眼神忽然坚定，她仿若下定决心般，咬牙道：“不，不行，成功的只能是我，奚辞……我不能让她成功……”
　　卑鄙么？或许吧。
　　明明知道奚辞没有炼出过成蛊，她也不敢赌。因为她知道，奚辞的方法都是对的，至于为什么不能成功……
　　谁知道呢。
　　只要不波及到自己，就不是重要的事情。可以说些安慰的话，可以可怜她，这些足够显示她的善良，但是却不可能花心思为她寻找原因解决问题。
　　很少有人可以不求回报的为别人付出，这种行为落在外人眼里不过骂一句愚蠢。
　　自私是天性，那没有错。
　　好像突然反应过来窗户还没有关，昔梦蝶探出脑袋向四周望了望，树荫摇晃，掉下一片旋转的落叶，她的目光随之落地，又若无其事的转开头，嘭得关上窗扉。
　　奚族人养蛊的时候都喜欢关紧门窗，防止其他人偷看，这样以来，自己养蛊的秘密技术就不会被学去。
　　这在以蛊术论地位的奚族，是十分有必要的。
　　到黄昏，日影西斜，树影悠长。
　　奚辞才兴高采烈的捧着满满的两笼子虫子归家去。又有了足够的虫子继续养蛊呢，这次可以试试新的方法了。
　　她咿咿呀呀的哼着歌，像一只活泼的黄鹂。
　　风吹过书简，哗啦啦作响。墙角的蛊坛安静得如同死寂。
　　捉到虫子的喜悦霎时消失殆尽。奚辞不由自主的放缓脚步，屏住呼吸，轻轻的揭开蛊坛的盖子，像是害怕吵醒了沉睡的蛊虫。
　　黑黢黢的坛子底下，铺着一层昆虫的尸体，有蛐蛐蚂蚱，有蛾子蝴蝶，还有拇指大的甲壳虫。
　　有一些是完整的，还有一些是被吃剩下的。
　　可是，连一只活下来的都没有，一只都没有。
　　失败了又失败了。
　　一次次的失败，奚辞已经习惯了。
　　她默默的搬起蛊坛，搬到围墙跟脚处，刨开潮湿的泥巴，把它们都倒进去，再掩上土，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旁边栽种的一枝山茶花开得格外热烈，好像在告诉我们，它生长的土地是多么肥沃，它的根茎底下，曾有过多少死去的虫子。
　　它随风招摇，花香也随着风飘散，清淡的香气时不时的钻入鼻孔，沁润心肺。
　　奚辞却没有办法喜欢它，它开得有多热烈也就说明她失败的有多彻底。
　　她紧抿着唇，失落的靠着紧闭的门，眼神游离在那堆蛊坛之间，找不到焦距。
　　也许，她该认命了。怎么可能成功呢，是她奢望了，她早该清醒了啊，何必再挣扎呢。
　　昏暗的房间恰到好处的给予她荫蔽，将所有失落与不甘都藏入阴影。
　　每次失败之后她都是如此，等到第二天，奚辞才会回过神来，继续以永不服输的心，投入到炼制蛊虫中去。
　　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她不过是期待成功之后奚蝉的一句夸奖罢了。想要获得一次认可。
　　没有比她更像飞蛾的，不要命似的扑向那渺茫的希望。
　　光就在那里，可是追不上它。
　　她闷闷的打开笼子，把它们放入空的蛊坛中，迅速的合上盖子，生怕一不留意跑出一只。
　　“你们争点气啊，一定要成功啊。”奚辞抚摸着坛壁，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
　　蛊坛中的昆虫们丝毫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继续着被打断的角逐，你死我活的较量。
　　烛火摇晃，她的影子投在窗户上，是捧卷而读的温柔。
　　也许是她书读得还不够多吧，她安慰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