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凶追夫记》一尾红鲑鱼

2、竹马说他不爱我

　　竹马说他不爱我
　　踏舟西行了五日，又乘马车行了一日，孙静好伙着程副官终于到了赣州府提点刑狱宋家。宋家的院子仍和记忆中一样，西墙一棵大枣树缀满了圆溜溜的果子，两旁的瘦柿树被红灯笼压得更直不起腰，引得雀儿蜂儿的盈盈不绝。迎客队伍中打头阵的是宋家的主母宋夫人，缘这宋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宋夫人的身侧只跟着两个使女，模样嘛，机灵不足憨厚有余，孙静好心道，想来是长期受到宋家家风的熏陶。紧随宋夫人身后的自然是宋家的长子，孙静好的念竹哥哥，想当初离开宋家的时候，宋念竹还只是一个总角少年，木讷守矩的，整日跟着孙静好的身后，这不行那不准的，一幅老夫子的做派，可是真到孙静好闯了祸出来，他又总是挺身而出，将过错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儿时的种种片段在孙静好的脑海中不断闪过，正想得出神，忽听得宋夫人那熟悉又亲切的声音传来，“我的儿！”

　　孙静好快着步子走上前，一把掬住宋夫人的手，“娘！”
　　孙静好这一声娘叫的着实应该，从前这么叫是因她用乳汁将自己一口一口地奶大，如今这么叫自然是因为与念竹的婚事。
　　“好孩子，长高了，也出落得漂亮了，从前泥猴子似的，如今倒像只乖巧伶俐的猫儿了！”宋夫人牵着孙静好的手向堂屋走去。
　　“静儿这么久都没来看望娘，是静儿不孝。”孙静好本想接着说些以后当了儿媳自当孝顺之类的话，但转念一想，自己还未过门，说这样的话倒显得失了身份，便将后半截的话吞进了肚子。
　　“你是你爹最大的牵挂，回去侍奉左右也是应该的，我岂能因为给你几口奶吃就霸占了你。”宋夫人回忆起依稀往事，眼眶也不由热了起来，“不过该着咱们娘俩有缘，这回你真真要当我的孩子了。”宋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原本就不平整的眼角更多了几重小山。
　　孙静好听得这话，心里自是美滋滋的，偷偷睨了念竹一眼，见他挺秀玉立，书香扑鼻，不由小鹿乱撞了一番。

　　众人都落了座，只听得宋夫人唤道念竹，“还不来见你的妹妹！”
　　宋念竹起身，从容走到孙静好身前，拱手行礼，“孙妹妹有礼了！”
　　孙静好见他早已不是儿时的胆小模样，竟有些不习惯，本想让他不必拘束，可这久别重逢，又是家长在侧，规矩还是要讲的，忙站起身，轻轻一福，道：“念竹哥哥有礼了。”
　　孙静好本以为宋念竹会接着与她话些家常，岂料他转身便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泰然落下。
　　接下来，便是宋家的次子宋瑾初，他与孙静好年纪相仿，当年宋夫人正是将他的奶分给了孙静好才将她养活大呢，所以宋家人都拿二人当亲兄妹。
　　“静妹妹，你看看如今我们俩是谁高？”宋瑾初至今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总奚落他没有孙静好长的高，不想这五六年间，他的个子竟竹子开花似的窜了起来，这一回，他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孙静好抬起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九尺男儿竟是小不点宋瑾初，不服气的她踮起脚，可是连宋瑾初的下巴都不及，终是气馁道：“想来还是娘做的饭养人，将瑾初都养的这样高了。”
　　众人一听皆哈哈大笑。
　　再上前的是两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脑后垂下的碎发用绳子绑住，极其可爱，身上穿的是粉底子绣穿花彩蝶的褙子，生动灵巧，孙静好一眼便认出是宋夫人的针线。
　　“这一对儿就是心爱和怜爱两位妹妹了吧？”孙家与宋家一直书信来往，故而孙静好对宋家新添的这对孪生姐妹有所耳闻。
　　“不错，都是你带给娘的福气，自你去家的第二年，娘就怀上了这对儿闺女。”宋夫人满眼蜜意地看着她的双胞女儿，将她们一左一右拢在回怀里。
　　“一定是老天被娘的善心感动，才赐下这对可人儿。”孙静好说着从包袱里掏出龙眼干，抓了两大捧，塞在了心爱和怜爱的手上。
　　两个小姑娘第一次见孙静好，不敢接，直到宋夫人慈爱地说孙静好是她们的姐姐，两个小人儿才欢欢喜喜地接过果子塞进嘴里。
　　众人见了，都忍不住笑了一阵，宋夫人忙掸着她们的手道：“傻妮子，娘给你们剥开。”
　　两个小姑娘知道自己出了丑，害羞地躲到宋夫人怀中，直将脸往胳膊里钻，憨憨的模样又引得众人一阵笑声。

　　见完了宋家的一众人等，这一边孙静好在宋夫人的安排下由一名叫作双双的婢女领着到了西边的第一间厢房住下，另一边程副官用了些饭则告辞了孙静好。
　　得知孙静好要来，宋夫人早早地命人收拾出了这间厢房，铺盖全是新的，又添了梳妆桌台，摆上了当年孙静好在宋家时的一些玩物，连房内的花儿都是满府上挑了最好的。孙静好一走进房间，便感受到了宋夫人的体贴细致，心头一股热涌。
　　双双帮着她将包袱里的东西归置好，便询问她的饭食喜好。
　　孙静好一向不矫情，回了句，“什么都好。”
　　双双见她不是个难缠的主，心下也松了口气，道：“姑娘好性儿，有什么需求尽管跟奴婢说就是。”
　　听她这么一提，孙静好当真想起一件事来，她示意双双靠近一些，低声问道：“祖母身体如何了？”
　　双双不明所以，道：“祖母身体挺好啊。”
　　孙静好顿生疑窦，这一路上，她仔细回想着父亲所有的安排，总觉得仓促至极，无论是何种理由，作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父亲的表现都是她意料之外的。到了宋家，这疑虑更是深了一层。若说是为了给祖母冲喜要加紧办喜事吧，这宋府中可一点要办喜事的样子都没有，若说宋家已经定了要娶自己吧，怎么宋夫人话里话外还拿自己当女儿，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念竹哥哥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
　　孙静好不甘心，接着问道：“我听说大少爷要成亲了，可有此事？”
　　双双不知道她所指为何，摇摇头，道：“奴婢地位卑微，没有听闻这件事。”
　　孙静好的心凉了半截，难道父亲是在骗自己？可是看看着满屋子的布置，宋夫人又是清楚自己要来的。

　　孙静好一向不是个能沉住气的，越想越不对劲，打算干脆去问宋念竹。不巧，孙静好刚踏进宋念竹的院门，便听得屋内传出杯子滚在地上的声音，吓得她忙收回莲步。正要回去，听得宋念竹那浑厚的嗓音递来，“我是不会娶她的。”
　　孙静好顿时滞住了脚步，扎在泥潭里似的整个儿往下沉，却听他接着道：“父亲，孩儿一心只想功名，成家的事还是以后再说罢。”
　　孙静好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原来这个傻子是怕娶妻耽误了自己的学业，心道，哼，我又岂是那种人！她还想听下去，屋里的两人却突然低语起来，孙静好着急，可又不能贸然闯进去，她灵机一动，绕到了窗下。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低沉道：“念竹，你与静儿一同长大，她虽活泼些，但是品性端正，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相信即使你们成了亲，她也绝不会耽误你的前程。”
　　孙静好很熟悉这个声音，正是他的师傅宋慈。晌午因他入值没有见到，如今听着声音别提多亲切。
　　“父亲，请您不要搬出先成家后立业的祖训来规劝孩儿了，孩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纵使孙静好千般好，也不是我想要的妻子。”
　　宋念竹的话极平静地从口中而出，却在孙静好的头上炸出了霹雳。
　　“念竹，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也不喜用父母之命来压制你，只是你要知道，我们要你娶静儿，不仅仅是为了娶她，而是为了救她。”
　　“救她？”孙静好与宋念竹虽一人屋内一人屋外，却都竖起了耳朵听宋慈要如何说。
　　“不错。”宋慈叹了口气，“奸佞当道，为臣子难啊！”
　　“孙伯伯他怎么了？”宋念竹替孙静好问出了心中所想。
　　“只怕这次他得罪了右相，难逃一劫。”
　　“有多严重？”
　　“勾结外敌，骗取军饷，私营盐池，走私贩私，这哪条罪名坐实了都是抄家流放的大罪啊。”宋慈摇头轻叹。
　　躲在窗外的孙静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父亲这种种的安排是为了让自己逃出升天，可是父亲他……孙静好不敢再想下去，现在，她已经无力再去关心宋念竹是否愿意娶自己，她得回去，回到父亲的身边去！
　　只是，“啊！”
　　孙静好的脚下一偏，整个身子向窗后的池塘倒了下去。
　　紧接着，屋内的人便听到了“咕咚”一声。
　　宋念竹判断出声音从窗后传来，立即推开窗，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抹紫色的裙尾。
　　“不好，是孙静好！”宋念竹失色地向宋慈禀报。
　　宋慈正欲向门外奔去，只见宋念竹夺窗而出，不假思索地跳入水中，试图去抓住那抹紫色。
　　“不好！”宋慈一见，心中一冷。他知道宋念竹并不会水。
　　“快快来人！”宋慈疾声呼喊，自己也大步流星地向池塘跑去。
　　府中的下人听到老爷的呼喊，纷纷朝着声音寻去，见老爷站在池塘边，忙问明了情况，熟识水性的老刘二话没说跳入了塘中，不懂水性的则去寻来了竹竿，丫鬟等拿衣服的拿衣服，烧热水的烧热水，全府的人都巴巴地等着老刘的消息。
　　宋夫人正在午休，听得府中吵嚷，叫了丫头进来问话，丫头不敢不报，哆嗦着回说大少爷和孙姑娘掉到塘里了。
　　宋夫人惊的一口气没上来，憋得昏死过去，吓得心爱怜爱哇哇直哭。
　　丫鬟一见惹了祸，忙去叫人请郎中来。
　　霎时间，整个宋府塌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