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苍沈

3、第 3 章

　　脑袋昏昏沉沉的，星天月试着动了动，疼。
　　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他努力的试着睁开眼睛，却是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周围人声嘈杂。
　　有人在吆喝，吵闹喧嚣，像是人间的集市。

　　“您瞧瞧，这上好的皮毛，才剥下来的。”
　　他渐渐辨别出一点内容。

　　“不好？不好您再瞧瞧这个，白虎皮，您摸摸这手感，穿在身上绝保暖和。”

　　“哎，您别走啊，实在都不喜欢，您看这个，这小白狐狸还是活着的，您要觉得满意，我给您现剥。”
　　星天月感觉自己被人粗鲁的提了起来，他想挣扎，无奈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什么东西，这是要把他卖了吗？

　　脑袋依旧很昏，星天月努力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一个丰满贵妇的面容，她伸出手摸了下自己，满意的笑道:“这个还成，你小心点杀，别把这么好的皮毛给弄毁。”
　　若不是她开口说了话，星天月差点以为这是哪里来的一头野山猪。

　　“好嘞！”头顶传来店家老板尖细的声音。

　　杀？
　　星天月暗叫不好，然而身上却一点劲都使不上，更别提施法了。
　　他感觉自己像被人丢垃圾一样丢进了一个铁笼子里。
　　“小乖乖，你再多感受一会活着的快乐，我去磨个刀，你放心，一定把你的皮完好的剥下来，卖个好价钱哈哈哈……”
　　老板把他关进了笼子，想来是看他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了，竟然也不上锁，只是把铁笼的门扣了起来。

　　星天月还很茫然，自己刚刚历完第六道天劫，隐约记得最后一道天雷结束后就晕了过去，历劫过后的自己法力会丧失一段时间，本以为幽岩山人迹罕至，不会有人类来打扰自己，他选的地方又极为隐蔽，以为甚是安全。谁知道一觉醒来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被人类拿来……贩卖？

　　堂堂天狐如今就像一只待宰羔羊，星天月又恼又怕。
　　可恶。
　　他可是天狐！一山之主！若是就这样被人剥了皮卖出去，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再回幽岩山？

　　越想越气愤，恼羞成怒之时，他看见一个黑影窜了出来，打开铁笼把自己拎了出来。
　　于是，星天月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拼上自己最后一丝尊严，在那人手上狠狠咬了下去。

　　那人闷哼一声，却没有放开手，而是紧紧的把星天月抱在怀里跑了出去。
　　身后是老板杀猪般的惨叫:“哎？老子的白狐呢？又是你这小屁孩，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打断你的腿！”
　　声音越来越远。

　　看样子自己是被人给救了。
　　那人抱着自己拼命的跑，星天月在他怀里暗自高兴，莫名觉得十分安心。吉人自有天相，哦，不，应该是吉狐自有天相。

　　大概半柱香过后，才感觉到那人停了下来。星天月身体还十分虚弱，他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周围。

　　破旧的菩萨像以及满地的香灰干草告诉他，这里是某处荒废的土地庙。他动了动脑袋，想看看救自己的人长什么样。
　　“别动。”那人摸了摸星天月:“你这狐狸个头小，力气还挺大。”

　　听他这么一说，星天月才想起来刚才以为他是来给自己放血的，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把他当做坏人给咬了。
　　虽然现在的自己十分弱小，但那一口是困兽最后的反击，伤害肯定是不小的。

　　他此时此刻想要跳起来跪倒在这人面前。
　　苍天啊，咬错人了！咬的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人用衣角把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叹了口气，摸摸星天月的头，又摸摸他的腿，从头到尾全都摸了个遍。

　　星天月:“……”
　　这人……在吃一只可怜又无助的小狐狸豆腐？？

　　“奇怪，没有外伤，为什么会这么虚弱呢？”杨濂皱着眉，似乎很是不解:“难道是有内伤？”
　　星天月了然，原来是在查看自己的伤势啊，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怎么能把救命恩人想象得如此不堪呢？

　　“先把你带回家吧，好不好？”杨濂抱起星天月，抚摸着他的毛发。
　　星天月呜呜叫了两声，意思是好。
　　杨濂笑了笑。

　　夜晚，杨濂的小屋内亮起了煤油灯。
　　星天月睡在杨濂温暖而柔软的床铺上，惬意万分。
　　舒服。太舒服了。
　　杨濂在床边坐下，把他轻轻的抱了起来:“吃饱喝足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此时的星天月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还不及弱冠的少年。
　　头发高高束起，耳边留有几根没有绑住的碎发自然垂下，高挺的鼻梁遇上丹凤目，俊美中平添几分冷酷。少年的脸还没有完全褪去青涩的模样，不过光这样看他就知道，以后长大了，保准是个俊俏的人。

　　“小狐狸，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杨濂把他翻了个身:“哎？是只公的……”

　　星天月一下子跳了起来。
　　公的？？什么叫公的？？

　　星天月此刻还挺庆幸狐狸不会脸红。他不安的摇了摇尾巴，似乎很不满意杨濂刚刚偷看他的行为。
　　杨濂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小狐狸也害羞？”

　　星天月又呜呜的叫了两声，这次的意思是:不是害羞，是不满！
　　然而不满的抗议无效，他被杨濂揪住脖子提了起来:“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大概没什么大事了。睡觉吧，挺晚了。”
　　接着被丢进了被窝里。

　　“……”

　　狐狸就没有尊严吗？

　　事实证明，还真没有。
　　不到一会儿，小狐狸就呼呼大睡了起来，杨濂躺在旁边把玩着他的尾巴，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睡得很香，星天月甚至做了一个甜美的梦，第二天醒来时，身边的被窝已经凉了。
　　他伸了懒腰，就看到杨濂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吱呀呀叫的活老鼠。

　　“小狐狸，吃早饭了。”他平静的说。

　　还好星天月没有起床气。
　　这只老鼠被他捉在手里不停的扭动着，杨濂看星天月没有动作，直接向他走了过去。
　　“一大早专门去给你捉的，不喜欢？”他略带着失望与沮丧的说。

　　星天月看着他这个模样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无语。
　　要说狐狸的确是吃老鼠的，但他又不是普通的狐狸，他可是天狐！
　　天狐哎，怎么能吃老鼠呢？

　　他动了动耳朵，绕过杨濂跳下了床铺，又默默的跳上了桌子。
　　“你要和我一起吃吗？”杨濂看了眼手里的老鼠，叹了口气:“好吧，随便你。”
　　松开手，老鼠一沾地，就飞也似的跑没影了。

　　星天月满意的叫了两声。
　　杨濂走了出去，不一会又端了两盘菜走了进来，星天月两眼放光期待的看他缓缓放下。

　　炒白菜。
　　炒青菜。
　　他猛地抬起脑袋望向杨濂，满脸不敢置信，兴许是表情太过生动，杨濂竟然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就是吃这些东西的，你又不喜欢？”

　　星天月不知道喜不喜欢，反正他是没吃过。
　　他哀嚎两声，似乎是在抗议杨濂对他的伙食招待不周。
　　杨濂夹起一筷白菜叶子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尝尝？”

　　星天月看着他，没动。过了半晌，他又默默的跳下了桌子。
　　自己吃吧，吝啬的人类！
　　等自己养好伤法力恢复了，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生活。

　　杨濂看着他一连串行为，颇为不解。

　　饭后，杨濂收拾了碗筷，挑了把最锋利的菜刀向星天月走了过去。
　　星天月正在做梦，梦里有人正要一刀劈向他，他惊醒。
　　余光被什么东西一闪，他看到拿着菜刀的杨濂面无表情的向他走近，脑海中浮现出梦里的画面，他猛地跳起来，冲杨濂竖起尾巴。

　　杨濂吓了一跳:“……那个，中午吃鱼怎么样？”
　　他晃了晃手里的菜刀继续说道:“现在我要去河里捉鱼，一起去吗？”

　　星天月狐疑的放下尾巴，歪着脑袋看着眼前这人。
　　傻里傻气的，不过心地倒是很善良。

　　他跳下床围着杨濂转了一圈，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濂把菜刀插到腰间，抱起星天月:“走吧。”

　　他们家门外不远就有条小河，这个时候湖面的冰刚化，正是最冷的时候。
　　杨濂把星天月轻轻放到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对他说:“你在这等着。”
　　说完自己进到一旁的林子里去了。星天月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走到河边望了一眼，河面上倒印出一个毛茸茸的狐狸脑袋，脑袋下还有几条正游得欢快的大鲶鱼。

　　狐狸舔了舔嘴巴。

　　不一会杨濂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刚削好的木叉，看见星天月正伸着爪子一下下的在水里刨着，一把把他拎了起来:“河水凉，快上去等着。”

　　星天月被他提着脖子又扔回了那块石头上。
　　实在很想告诉他天狐是不怕冷的。
　　不过他看着杨濂脱下鞋袜，小心翼翼的将一只脚踏进河水时呲牙咧嘴的模样，觉得还挺有趣。

　　春水冷得入骨，河底的石子也一点不圆润，硌得脚底有些发疼，他还从来没有过这个季节来捕鱼的经历。
　　杨濂皱起了眉，他死盯着一条鲶鱼，找准角度插了下去。
　　哗啦。
　　他把木叉举了起来，上面一条鲜肥的大鲶鱼摆着尾巴，鱼鳃一张一合。

　　杨濂骄傲的看向星天月，冲他微微勾起嘴角，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
　　星天月配合的叫了一声。
　　呜呜。真厉害。

　　他把鱼放到岸边，又踏进河里。鱼儿们似乎是闻到了水里的血腥气息，开始不安的来回游动，这次他插了好几次都没有命中目标。
　　杨濂烦躁的啧了一声。
　　星天月摇了摇头，迈着优雅的步子向他走了过来。

　　“我自己可以，你快回去……”杨濂连忙朝他挥手。
　　星天月却咚了一声跳进河里。

　　再探出脑袋的时候，嘴里就叼了一条一动不动的大肥鱼。
　　他游至岸边，把鱼一放，又跳了下去。
　　这么几个来回之后，岸边已经堆满了好几条肥鱼，杨濂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一趟，星天月把嘴里的鱼放下，回头朝杨濂叫了一声。
　　杨濂才回过神，有些狼狈的从河里走了上来，他看着一地的鱼，数了数，足足八条，每条至少都有好几斤，够吃好几顿的了。

　　“你太厉害了吧。”他看向正在舔毛的星天月。
　　星天月呜了一声。
　　“这么多，要怎么拿回去？”他敲了敲脑袋:“不然你在这等我，我回家去拿箩筐。”
　　星天月坐了下来，意思是快去快回。

　　杨濂一笑，鞋也没穿，小跑着回去，不一会背着竹背篓回来了。
　　他把鱼一条一条放进背篓，穿上鞋袜，然后抱起了湿淋淋的星天月。

　　“全身都湿了，回去烤烤火吧，这个天气容易生病。”他说。
　　星天月低低地呜了一下，有专门的脚夫感觉真不错，虽然这个脚夫脑子不怎么灵活。

　　一人一狐回到木屋。
　　杨濂把背篓放到屋里，抱过一堆干柴生起了火，火焰忽高忽低看起来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杨濂却不管，他拿起一条鱼，也不洗，也不腌，直接就用木叉贯穿了它的身体，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一看就是从来没烤过鱼的人。
　　星天月走了过来，在火堆旁边坐下，脑袋不停的跟随杨濂的身影转动，看着他走进走出的忙活。

　　终于他收拾完了一切东西，从星天月旁边经过时顺手揉了揉他的狐狸脑袋，把他抱在怀里自己坐了下来。
　　“毛都干了吧？”他第二次把星天月摸了个遍。
　　星天月被火烤得舒服，没有挣扎，任他捣鼓。
　　“你这么有灵性，难道以前哪户大人家养的宠物？”杨濂和他搭着话。

　　星天月懒得回答，反正回答了他也听不懂。
　　宠物？你才是宠物，我可是狐狸仙人，正宗的九尾天狐。
　　虽然现在只剩下七条了，而且自己太虚弱，现在真身也只有一条尾巴。
　　本来以为差一点就要变成六尾狐狸了。

　　“你有名字吗？”他继续说着，虽然明知道狐狸不可能开口说话:“我叫杨濂，杨树的杨，濂江的濂。”
　　杨濂。
　　星天月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好的，我记住了。

　　“知道我为什么叫杨濂吗？我娘告诉我，我是在一条大江边上出生的，我刚出生的时候身子很弱，都快死了。这时候江里出来一条大鱼，大鱼告诉我娘，给我取名字为濂就可以活下去了。”
　　杨濂自顾自地说着，星天月歪了下脑袋，心想人类小孩真好忽悠。
　　话说我为什么叫星天月？因为出生的时候是晚上？

　　“你知道妖精吗？”杨濂理着他的毛:“那大鱼就是个妖精，他跟我娘说，要我一辈子都要行善事。”
　　星天月呜呜了两下，妖精嘛，我熟。等等，大鱼妖精……鱼妖……行善事？
　　那你还吃鱼，你对得起那大鱼吗？

　　“后来我娘就走了，剩下我一个人。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妖精，但我相信我娘肯定没有骗我。对了，你以前是住在哪里的？看你这么机灵，怎么会被人捉去要做成皮草？”他给鱼翻了一个面。
　　星天月摇了摇尾巴，又提起这段屈辱的经历，很不爽。
　　人类卑鄙，乘狐之危。

　　“不过你的毛摸着确实很舒服，也怪不得会被捉去买卖。”他在星天月的背上狠狠揉了揉，星天月大声地呜了一下。
　　你再非礼我，我就要让你负责了！

　　杨濂笑了起来，伸手把鱼从火上拿了下来，吹了几口气，咬了一小口:“嗯，可以吃了，味道还不错。”
　　就这样活生生烤的鱼，星天月才不相信味道会不错。

　　他把烤鱼伸到星天月面前:“这次你该满意了吧。”满眼期待的看着星天月。
　　在杨濂的眼神中，星天月在鱼肚上咬了一小口。
　　果然味道不怎么样，不过勉强可以填肚子，他又咬了一口。

　　“小心烫。”杨濂找了片叶子，把一整条鱼都了放上去送到星天月面前。
　　虽然不如自己平时的吃食，不过这几天也没有怎么进食，加上自己历完天劫之后消耗了不少体力，星天月竟然就这样把一条鱼啃得只剩下一条骨架。
　　他满意的舔了舔嘴巴，心想:我可真是善良，这么给他面子。

　　这样悠闲的日子还不赖，不过等自己法力恢复了还是要快些回去。妖精与人类之间一向都有些隔阂，虽说眼前这个人类看上去对妖精并没有恶意，对他还很好，他还是不愿与人类多相处。
　　这么想着，他突然瞥到正在专心烤鱼的杨濂手上的牙齿印，伤口处又红又肿。

　　想到他还专门捉鱼给自己吃，星天月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愧疚。
　　既然对他这么好，那等他法力恢复了，就好好报答他！
　　星天月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杨濂看着把鱼吃得精光正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狐狸，无声的勾起了嘴角。

　　这狐狸真通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