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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昭闻此人 ...

  •   听见驿馆里这一大篇又臭又长的污糟话时,路昭闻隔着一道门正寻摸身上几只吸的肥硕滚胖的蚊子打的啪啪作响。
      这深秋时节,他于寒风中凝视着小腿肚上几个粉嫩嫩的蚊子包。
      路招蚊。
      人如其名。
      他在冷风中凌乱惆怅了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

      九月飞雪啊……

      他如今的名声,真是稀碎的和他的节操有的一拼。

      世人口中的那些恶事,十件里他最多做过两件!但这九洲原上的人只要一提起他,满口不是“孽障”就是“小畜生”,民间更有什么“十恶邪神”、“白衣罗刹”、“附骨恶鬼”等等一说出来就能吓哭隔壁狗蛋的称呼。
      可他所做最大之恶事,也不过归结于“爱管闲事”这四个字。

      哪里有闲事,哪里就有他。

      师父从前常说,若有助人之能,承担道义兼济天下便是不可推脱之责。
      只是说出这话的他老人家自己却是个避世不出的小老头子,自然他捻着小胡子醉醺醺的卧在炕上说出的这番话赤明澄和关明渝谁也没有当真。
      只有路昭闻悄咪咪的记在了心里。
      那些身后恶名长长的拖了他一大屁股也正是拜此所赐。
      师父明阆本是个潇洒放纵于天地间的游侠,但仙门子弟见着他无人不尊称他一声“明阆仙”。
      此人神仙一流人品,年少时曾于玉清派老掌门座下听学修炼,年纪轻轻即武功盖世,性情又豁达,老掌门遇人谈说他这位弟子也总赞他,“白衣济世,少年风流。”
      想他年少成名,在仙门大战中屡建奇功,一时风光无二,原该是何等潇洒肆意,然仙门大战后他不知为何伤了眼睛,只得于名望最盛之时隐退,远离碌碌红尘中事于山水间逍遥度日,除了几位知己好友再无人知其去向。

      人事无常。

      坦白说,就是这瞎老头儿突然看破红尘厌世隐居了,大抵世外高人都是走的这条功成身退的精英路线,至于隐居何处,自然就是这座位处九洲原最最偏僻的小角落,犄角旮旯里荒凉的连鸟都拉不出屎的洗叶山。
      仙门名士,年少即威震江湖的明阆仙,在路昭闻眼中,一直是个形容邋遢,每日只能在荒山上破草屋里喝酒钓鱼没羞没臊的瞎老头。
      虽有济世之才,却再无仁人之心。
      路昭闻身为他的座下子弟,也曾是个刻苦上进的仙门好少年。
      可如今世人嫌恶的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及,也不知若是师父他老人家知晓他如今这番结局,会不会气的一把掀翻棺材板。
      然他与师父的坟头草只怕都有数尺高,纵使心中如何执念,也已过去遥遥九年之期。
      洗叶山间霜雪皑皑,此尘世间经年大梦。
      可这梦做的也实在是太离谱了吧???
      路昭闻忍不住对着苍天大口怒啐。
      这九洲原之上有多少奇门异术,几代仙门名士削秃了脑袋钻研这生与死的法门皆不得,他路昭闻算这地界哪座山头上的哪根葱,竟然就这样踩中狗屎莫名其妙重生了???
      别说那些个掌门宗主,他路昭闻自己得知这彪悍的小强属性都差点没一捧凌霄老血再次凉凉。

      ——

      数日前,就在九洲原犄角旮旯里一座鸟都不拉屎的荒山之上,一个男人毫无形象可言的大声呼救。

      山腰上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成功惊醒了山脚下村子里几条尚未安眠的老狗,一时凄凉晚风夹杂着几声狗吠,让人几欲绝望的两腿一蹬再死一回。

      他的新生难道还没开始就要以这样操蛋的方式结束了???

      路昭闻几乎可以想象后世的仙门传言。

      “号外号外,老天有眼!!!大魔头路昭闻刚重生就又被棺材闷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几辈子的老脸,难道不应当抢救一下吗???

      就这样,他在烂土里埋了一天,待到洗叶山间星随月落,路昭闻终于扶着老腰哆哆嗦嗦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他靠在土坡上喘了两口气。
      还好当年赤明澄穷的叮当作响压根就买不起什么好木头,不然真不知是该好好谢谢他还是该一拳打的他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呼吸到洗叶山间第一口新鲜空气,路昭闻终于确定自己是活过来了。
      传闻中只有大凶大恶煞气极重的人才不能投胎往生,心中仇怨积聚化作不腐之尸为祸世间。

      为祸世间?
      路昭闻:“???”

      天可怜见!!!

      他路昭闻虽然死的惨,可是他心态fo啊!别说怨怼愤恨意难平,他嗝屁前甚至都许好愿准备来生投胎作王八了。

      报仇???报仇是个什么玩意儿???

      变王八了狠狠咬关明渝一口也算???

      做人能心地纯良到他这个份上,哪还有什么提升空间???!!!

      洗叶山间的雾瘴早已消散,也许是死的太久,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听他自己使唤,拖着一身沉重老骨一瘸一拐的走至山腰上的破草屋。

      自师父和他先后故去,这屋子许久没人来早已残破的不像个样子,蛛丝结满房梁,窗口漏风冷的连耗子都住不下去。

      路昭闻借着清寒月色和记忆里的位置摸了一手灰才寻出几支陈年火折子和蜡烛,抽屉里翻了把小铜镜出来对着火光照,陡然出现在视野里惨白的一张脸把自己吓的一哆嗦。

      镜子里的人不是他。

      一颗心飞流直下。

      这样貌与从前有七八分像,虽骨相清俊并未大改,但看着已实实在在是另一个人了。
      路昭闻丢了镜子,这冰冷的陌生模样实在令他自己都不忍卒睹。

      可这一丢不要紧,却好死不死的牵动胸口,一阵剧痛直蹿骨血,疼的路昭闻差点没交代过去。

      缓过劲儿来的路昭闻心道一声不好,也顾不得这天寒地冻荒山野岭的,急吼吼扒下身上稀拉残破的几片碎布,微弱烛光下少年郎的上半身看得清清楚楚,路昭闻的头皮一阵发麻。

      惨白皮肤衬得胸前的伤口愈发浓黑,似有一股股恶气沿着胸骨血脉翻滚涌动。
      额头霎时涔涔的布满了冷汗。

      附骨恶诅……

      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九年前他被这东西折腾的够呛,身死前当胸一剑都没能斩断的邪术恶诅!

      那块毒疮像是有意识般感知他的心绪,随着他的重生一道鲜活起来,得知他的恐惧在胸口急不可耐的翻涌带起阵阵血腥味。

      路昭闻扶着墙一屁股坐下,扬起的尘灰糊了他满头满脸。
      是他昏了头,竟以为死而复生这种美事能白白落到他的脑袋上!附骨诅!那tm可是附骨诅啊!!!九洲原上是人听了都要吓尿裤子的恶病!!!

      晚风里的路昭闻一颗心拔凉拔凉,尿意猝不及防陡然袭来。

      他现在躺回棺材,可还来得及吗?

      ……

      天渐亮,山脚下渐次升起几缕炊烟。

      路昭闻兜里揣着赤明澄的私房钱,在卖早点的李家阿婆摊前驻足。

      他与赤明澄二人幼时因仗着自己一身武艺,在洗叶山方圆百里为祸四方横行霸道的连狗都嫌,日日像俩仙门闲少似的招猫逗狗摸鸡摘果子,山脚下的村民们打远一见他二人便愁的发如雨下,每隔几日就要跑上山来向师父哭诉告状,自然没有不认识的。
      这位李阿婆的包子铺开了近二十年,年幼时每每师父懒得做早饭总打发他们仨来这,并排站在她家店门口啃包子也是路昭闻的童年记忆。

      但她没有认出他。

      也是,他如今这般模样别人认不得也是正常,能认出来的才是真爱无疑。

      这头路昭闻刚坐定,热茶还未及喝上一口,但见那头远远来了一行人。
      这些人个个白衣飘飘气宇不凡,怕是哪家奉命出猎妖邪的仙门少年,七八人背着长剑直朝这边早点铺子来。

      路昭闻面上本没露出什么,待定睛看清那些少年的衣饰打扮,心登时在胸腔里抖成个筛子。

      呜呼哀哉!白衣青衫,银冠束发,不是风凌渡关氏子弟还是谁家!

      就他路昭闻和关明渝那点陈年恩怨,风凌渡关氏的小辈们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平日里即便没事也会在心里骂他个十遍八遍的,他此时一无器具傍身,二没修为灵力护持,万一暴露,着实和找死没多大区别。

      用屁股想也知道,快快吃完逃跑为上!

      然虽心中默默颤抖,也实在是饿的狠了,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还惦记着吃。
      那些少年修士却并未注意到他,每个人要了些茶水点心坐在棚下。
      领头的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模样,与其他少年不同的,他的青衫领口上绣了片风铃草。

      少年喝了口水润润喉咙,对身边的同伴道:“诸位辛苦了,且在此处稍事休息,现下是早膳时分不宜登门,我们迟些再去古峒庄。”

      这位俊秀温润的少年话还未完,余下的几位少年早已经坐下吃开了,一个个闻言嚼着包子馒头支支吾吾的应他。

      “都先别急着吃,先说正事要紧,可都看过卷宗了?那来此处所为何事都应知晓了吧?”

      那些个少年从粥碗里抬起脑袋齐齐摇头。

      “没看过。”
      “不清楚。”
      “不知道。”

      “……”

      领头少年扶额深叹了一口气。

      “咱家的卷宗记载模糊,只说古峒庄许多散户失踪,临行前我请宝书阁的人调阅了县志,还未及细看,此刻一道听听吧。”
      他放下背上用布包着的长剑,颠来倒去从布袋里翻出个厚本子,端正坐姿从头到尾一板一眼的读了起来,角落里路昭闻习惯使然的竖起了耳朵。

      “悯洲戮平三年,古峒庄失踪三人,暴毙三人。”
      “悯洲戮平六年,古峒庄失踪六人,暴毙六人。”
      “悯洲戮平九年……”

      领头的少年突然噤声。

      “九年如何?”另一虎头虎脑的少年见他神色有异久久不语,探头过来。

      这一看,面色一怔。

      “悯洲戮平九年,古峒庄……古峒庄全庄失踪???”

      少年们面色悚然,心中大骇,一个个赶紧放下手中的吃食。

      “戮平九年?可不就是今年嘛?!宝书阁什么时候拟好的卷宗?”
      “一月以前。”
      “那县志呢?!什么时候录下的?!”
      “半月以前。”
      “一月前他们才将此事呈书报来风凌渡,才半个月,全村的人都给变没了???!!!”

      少年们的面色都不自然起来。
      领头的少年定了定神色。

      “将心,你觉得……这是什么?”

      那位名叫将心的虎头虎脑少年面色一紧,仿佛学堂上突然被夫子抽中答疑。

      他小心道:“会不会是……行路灵?”

      路昭闻坐在角落里捧着包子轻轻摇了摇头。
      领头的少年也摇了摇头。

      “行路灵是客死异乡之恶鬼,其生成执念只有一个,那就是返乡,他们目的极明确,也不会走回头路,古峒庄散户失踪的年份对不上。”
      将心更加紧张,“那……食人魃?”

      路昭闻面露嫌弃。
      其余少年的面上则是更加嫌弃。

      “更不会,食人魃性情暴虐,害人没有规律,吃人更不会看日子,若是遇到这样的庄子早吃干净了。”

      路昭闻在角落里幽幽叹了口气。
      领头少年见将心这样,愈加沉重的叹了口气。

      “将心,让你发言,可没让你瞎猜呢。”
      将心:“……”

      领头少年面色沉重,“但无论是什么,既能祸害整个古峒庄,我们要面对的东西都绝对不会简单,我在想,这么大的事,大公子为何派我们来。”
      “想来是宝书阁的人还没收到消息,也未来得及阅看县志,以为就是失踪了几个人吧……”
      一旁另一位温文少年转头看向领头少年,“练心,你向来有主意,我们是否要回风凌渡求援?”

      路昭闻听见这个名字猛然抬头。

      被称作练心的领头少年思索片刻。
      “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两人回风凌渡禀告大公子,剩下的先入庄探探情况。”

      少年心性,总是这样能闯敢拼,这些个仙门小辈虽经验不济,但遇上这样的妖邪哪肯未战先输,心底里虽慌,但更多的,一个个面上却放光,隐隐流动在眉目之间的,都是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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