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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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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少女的抽泣声吵醒的。
睁开眼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心中一惊,险些以为自己瞎了,但是前面几米远的地方,一道从门缝漏进来的白光让我顿时在心中松了口气。
少女的哭声还在继续,她似乎就在我不远处,听回声可以猜到这间小黑屋并不大,或许她是被家里人关了禁闭吧。
一回生二回熟,我飞快地适应了自己的处境,听到对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忍不住出声安慰:
“你没事吗?”
听到我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在我思考这算好事还是坏事的时候,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来,她似乎是站起来了,并且警觉地朝着我的方向质问道:
“你是什么人!”
嗓子虽然还带着哭后沙哑的感觉,但是发音准确干练,甚至可以说是凶狠。听声音应该是我这具身体的同龄人,大概十四岁的年纪。刚刚出声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具身体仍然是颖山王氏二小姐的身体。
“我是被误关进来的,可以帮我出去吗?”
“误关?你是谁,干了什么被关在这里的?”少女仍然不减警觉。
我继续把事情把合理的方向编:“我迷了路,被当做小偷,就被关进来了。你呢?”
“我?你问我?”少女像是一下被点着的炮仗,“你一个偷混进来的下人也敢跟我比?我可是虞家的大小姐!”
我便故意道:“哦,我不信,你要是虞家的大小姐,怎么会被关在小黑屋里。”
黑暗里,少女似乎被气得要跳起来:“我是练功没达到标准被父亲关起来惩罚而已!”
我紧接着顺着话题问:“练的什么?”
“……体术。”
“哪一招?”
虞家的大小姐顿时沉浸在训练场景中,她一边说,我一边向她靠近。
“弯腰!”
“什……什么?!”
“听我的话做,弯腰。”
我伸出拳头轻轻碰在她的头部,指示道:“这里,左手要飞快地举起来,反手握紧拳头……对,就是这样。”
接连指导了一套动作,少女早已放下戒心,到最后甚至兴致起来,两人在漆黑的环境中切磋了一番。
“你有使用武器吧,是什么武器?”刚才反手捉住对方手腕的时候,我偶然摸到对方手上的茧,便随口问道。
“原先是剑,但是父亲说,等我出嫁,就把紫电传给我……噢,紫电就是一根长鞭。”说到紫电的时候,少女似乎又高兴又期待,黑暗里看不见表情,我只能从对方说话的语气猜测。
我想到就在不久之前,在馨雅阁的擂台上发生的事。这个少女一定就是柳南晏的独女虞紫鸢了。
我来到这里的事全拜那位黑狐涂山所赐,如果要回到原本的时空——想到这里,我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竟不是自己所处的那个世界,而是遇见十四五的少年的地方、那个少年承诺说要带我回温家做武女的地方——无论如何,一定要留在眉山,找到黑狐涂山才行。
“我说,大小姐,”黑暗里,我轻声道,“你收我做你的陪练,怎么样?”
“什么?”虞紫鸢吃惊地叫出声。
“唉,说实话,我家在颖山,亲人去世后我辗转来到此处,无依无靠,无奈之下才行偷盗之事,实在羞愧不已,”我发挥过去工作时说谎不脸红的本领,一本正经道,“若大小姐愿意收我做陪练,我一定像刚才那样细心指导小姐,保证不再让宗主找到理由打骂您。”
大概在心中权衡利弊纠结了好一会儿,等到我几乎要开口重新编织借口的时候,虞大小姐终于迟疑地答应了。
紧闭时间据说有六个时辰,也就是要等到门缝暗一次,再亮一次,而且中间没有饭菜。
“难以置信,只是一个小错误而已,就要浪费六个时辰的练习时间,宗主他一直如此严苛吗?”我忍不住问道。
“父亲他一直如此,”少女似乎板着脸,木然道,“眉山虞氏本家至今只有我一个子嗣,而且还是女孩儿,将来必定要入别人家的门。父亲是入赘,作为外族人继承虞家,母亲死后,他又不愿意放弃宗主之位,家族老人们不得不隐忍,因为他是如今紫电唯一认同的继承人,虽然母亲是他害死……但是紫电认同了他,也就是说,母亲认同了他。
“这些事都是虞家人尽皆知的事实,家仆们也都拿来饭后谈笑吧,是不是?”
我不知如何作答,虞紫鸢叹息道:“眉山虞氏在我父亲这代便没落了,所以他对我严苛,我理解,母亲去世后他的焦躁和抑郁我都理解,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虞家未来可以依靠的人。”
未来“紫电”的确由虞紫鸢继承了,但是虞家的家主不再是柳南晏,也许虞家已经彻底没落,这些我无法确定,也不可能说与她听。
“……实在不行像我母亲那样,寻个愿意入赘的男人。”少女小声嘀咕,她这句话说得小声,我可以想象到她红着脸害羞的模样。
六个时辰说慢也快,睡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一早便有家仆来开门,虞紫鸢便赶紧吩咐他们烧洗澡水准备换洗衣服,顺便还给我准备了一套。
“等清理好,我便直接带你去校场见我父亲。”少女的五官属于十分大气的类型,但表情还很青涩,清晨阳光下,沾了灰尘的脸看起来可笑又可爱。
等清洗完、换好紧袖的练功轻袍,我跟在虞紫鸢身后前往校场。
盛夏的阳光还未等到中午便又毒又辣,即使在山上也难掩燥热,难怪少女说昨日练功时头脑不清醒犯了许多简单毛病。
校场中央,背对着我们站立的那人,在我们还有十米远的时候,缓缓转过身来注视我们。
虞紫鸢在他面前行礼,我也跟着做。
“父亲,这是女儿新收的陪练,她体术极好,女儿愚笨,她可以指点我许多,希望父亲同意她与我一同训练。”
我抬头看面前的柳南晏。他的外表和我在馨香阁见到他时并无二样,按道理说,人岁数越大,气质越沉稳,但意外的是,他此时给人的感觉竟比那时还要冷漠,几乎没有多余的感情外露。
男人似乎从虞紫鸢开始说话就没有眨过眼睛,全身唯一在动的就是右手——他的右手食指上,套着一枚银戒,他正用右手的拇指轻轻摩挲这枚戒指。
似乎是察觉到我眼神太灼热,男人手一停,银戒竟凭空“噼啪”地闪过一道紫色的电,让我顿时心里一惊,立刻低下头去。
我心中已有答案,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寻找机会。
午时,饭菜已备好,但柳南晏以家仆不可与主人同桌进食为借口,将我从虞紫鸢的身边带走。
“不知宗主有何事要私下与我说?”我恭敬问道。
“紫鸢平日粗心,但我可不好糊弄,”柳南晏冷然问,“你是从哪儿溜进我虞家的?”
男人手上的银戒在摩挲的同时闪着紫色的电光,在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压迫之下,我知晓无法再欺骗下去,只好开口说实话:
“实不相瞒,我有要事要见黑狐涂山,唯有柳宗主能助我。”
出乎我意料,柳南晏果断道:“我不认识什么黑狐涂山。”
我愣了一下,试探道:“据言他是上古妖兽,曾施惠于眉山虞氏,遂有宝器‘紫电’。”
男人无言数秒,我总觉得他应当是想起了什么,但最终他还是否决道:“类似的传说我有所耳闻,但我确实不曾见过。”
听到这回答,我也无法再继续追问。柳南晏又质问我几句家世和忠心之类的问题,我都真假混杂蒙混过去。
“你接近紫鸢的动机不纯,我本不能留你,”男人淡然道,“但是我可以看得出来她喜爱你,若你发誓不伤她,愿意保护她,我便不加干涉。”
兴许是上午在校场见我的确起到作用,才认同了我的存在。
我虽得以顺利在虞家留下,但是关于黑狐涂山的线索却断了。可我又清晰地记得,在未来,柳南晏曾对银袍黑辫的男人呼唤了一声“紫电”。
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虞家又待了一阵子,我有空便四处搜寻,却仍未见到过黑狐涂山的幽灵也好、蛛丝马迹也好。
我漏掉了什么?
“那间屋子是给谁用的?”
那天,我故意引虞紫鸢来到我之前搜寻过但无果之处,那个院子每日都有家仆来打扫,不过我从未见过有什么贵客进出。
听我这么问,虞紫鸢表情变了变,好看的杏眸里似乎闪过一道泪光,但很快就被主人憋住了。
“没什么,”虞紫鸢“哼”了一声道,“只不过是我父亲装模作样做给家里老人看罢了。”
“是……虞夫人?”我小心问道,生怕触碰到对方敏感的神经。
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是我母亲。”她装作不屑道:“我父亲是不是很能做戏?我母亲已经过世快有十年,十年里他占据家主之位却从未有功绩,只会表面功夫做给别人看。”
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心高气傲的少女甩着辫子把我从那里拽走。
然而,我深知这里可能就是我最后的机会,于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趁所有人不注意,悄悄溜进了那间院子。
若是停下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的确是间透出女性喜好的院子,院里的装饰不繁多,只显风雅,花草树木被整理得干净利落,极具精神气,甚至院内雕刻精致的石桌上始终摆放着一壶茶,仿佛主人从未离开。
我看了几眼,就打算先进屋搜找,可是就在这时,院外竟传来鞋底与石子小路的摩擦声,这脚步声不快不慢,稳而轻巧,非功力深厚之人不能有。
心中警铃大作,我心知决不能让柳南晏发现我行为奇怪,否则这次有很大可能会被赶出去。
于是我手脚轻快溜进侧屋躲藏起来。
屏住呼吸后,前几分钟我始终不敢动,直到院中隐约传来人声的时候,我才悄悄透过小窗的缝隙看过去。
果不其然是柳南晏,出乎意料的是,他正在和一个女人说话。
那是个年轻女人,将眉山虞氏的传统家袍穿得曼妙可人,是个容貌和身材都令人倾羡的大小姐。她一双眼含情脉脉,柳南晏也难得露出动容的表情。
——不对。
我眯起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这位“虞夫人”的身体所发出的银白柔光,并不是今晚满月在她身上所投下的月光。
她,并不是“人”。
我相信柳南晏肯定早就知道,毕竟据说,当年虞夫人是死在他的面前。
那,这是幽灵?
——是紫电。
她就是紫电。
我的目光锁定在石桌上的那枚银戒上,柳南晏不知何时将它从手上摘下来,放在了桌上,银戒仿佛正与虞夫人产生共鸣一般发出淡淡的紫光。
虞夫人的魂魄没有堕入轮回,而是寄存在紫电上,或者说,是被强行锁在了紫电中吗?
那黑狐涂山又在哪里?
对于玄门之事我还未了解全面,只得胡乱猜测,一时脑袋凌乱,连什么时候柳南晏从院中离开都未曾察觉。
我身体一动,发觉不对又立刻停住。院中,还有一个始终不消失的身影——是和紫电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虞夫人的魂魄。
“我早就感知到你的存在了。”女人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她的声音与方才有了微妙的变化,我并未捕捉到,直到我从屋内走出来,走到她面前,她微微一笑,声音便彻底变了:
“果然是你,私闯别人家的小偷。”
女人的声音变成了似男似女的中性声音,这声音竟令我有一丝的熟悉感。我应当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我表情不变道:“我可什么都没偷。”
“偷了,”女人不满道,“你把我唯一能感到安宁的地方偷走了,你让我无处可去。”
“什么意思?”我越听越困惑。
女人忽然走近我,将额头贴在我的额头,耳边如蚊叮般的一段细语后,她又飞快离开,紧接着,在我双眼恢复聚焦的一瞬间,我发现眼前的女人消失了——准确的说,女人消失了,代替她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银袍黑辫的男人。
“这样的话,你还记得吗?”
男人一挥手,周围的景色便完全变了个模样。明明是盛夏,我和他却站在皑皑的雪山之中,寒风瞬间侵入骨髓,我咬牙僵直在原地,一双眼狠瞪对面的人。
男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十年前怎么会闯入我这里?”
“不知道,”我一张口,喉咙便几乎要被冰雪撕裂,只能痛苦地以手遮挡,“我还想问你,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不仅是这里,还有虞家、还有未来的颖山王家……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说道最后,我忍无可忍吼出他的名字:
“——黑狐涂山!!!”
话音未落,漫山漫天的大雪,以及刺骨的冰寒,全都消失了。我们又回到那间雅致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