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小调》渺诺尘

54、忘掉我

　　这些这些天何燡都在文可欣租的房子里陪她，文可欣不能容忍屋子里的安静，睡觉的时候还开着灯，就连心也变得柔软，碰触到柔软处，难免落泪。

　　当何燡出去的时候，文可欣要把电视开的很大声，这样她才不会感到害怕，用声音排挤内心的恐惧，脑海里总是浮现地上的那一片血肉模糊的场景，想抹去，却越抹越浓，根深蒂固。

　　何燡陪着文可欣去看心理医生，效果不是很好，而且开始吃安眠药，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如何都不能抚平文可欣受到的惊吓和愧疚。

　　“可欣，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可以吗”何燡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文可欣。

　　“我想应该可以了，你陪了我这么久也该工作了。”

　　“是的，一个很重要的案子，我可以打电话让欧阳丹或者.......或者是张杰来陪你。”何燡没有说，其实文可欣值班那天跳楼的患者家属把文可欣告上法庭，主要指责文可欣工作的失职，他要开始着手这个案子，但赢的机会不大，患者是弱势群体，在法官看来医院更应该负全责，但责任要是落在文可欣的头上就有些棘手了，文可欣也许需要负法律责任。

　　但何燡还是要为文可欣拼一把，希望能给医院，直接说就是给文可欣一个满意的结果。

　　“不用，真的不用，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你放心去工作吧，有事情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一定要打电话，不要像上次，那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何燡用目光期待文可欣的保证。

　　“恩。”文可欣点点头。何燡深情的望了一眼文可欣，他觉得只有把根本的问题解决，才能祛除文可欣心里的结。

　　何燡推开门，张杰正从电梯里出来，何燡心想“不请自来。”

　　“可欣怎么样？”张杰连寒暄都省去，只问自己关心的。

　　“一会儿你不就能知道了。”何燡想倒也没必要寒暄，这次对张杰反倒没有那么浓的敌意。

　　“听院里领导说，你接手可欣的案子了？”

　　“恩，我只是想尽我的全力帮她，把事情的严重程度降到最低，让双方都可以接受。”何燡说到做到的本事还是有的。

　　“但是家属现在闹的还是很严重，弄不好......结果”张杰话到嘴边没说完。

　　“我就想知道医院是什么态度或是立场？”

　　“这个病人好像认识局里的领导，给医院施了很大的压力，除了赔偿的问题，可能......”

　　“可能会牺牲某些人，是你？是护士长？我猜应该是文可欣吧！”何燡真是庆幸自己当初的弃医从法，不然还不知道会是哪件事请的牺牲者。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会和你一样尽全力帮助可欣。”

　　“帮助她还是帮助你自己，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到当班护士身上吧？主管医生的责任也不可推卸。如果说谁赶上谁倒霉，以后让你的医生护士怎么跟着你干活？”

　　“我们医院或是我们科这种制度确实还不健全......”

　　“我不管医院的制度健不健全，只知道作为科主任，你做的不够好。”何燡这样说让本来就心里不安的张杰，更多了几分对文可欣的愧疚。

　　发生这样的事情，有如尘埃中一粒灰尘的小护士又能做什么呢，又有谁关心过发生这样事情对她们的心里造成的伤害呢？

　　“那我希望你能做的比我好，替可欣挽回失去的。”

　　“失去的东西再怎么也挽回不了了，就像你当初失去了可欣一样！”何燡说完就上电梯离开了，剩下张杰自己在楼道里回味何燡最后一句话，摇摇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可欣？”张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到文可欣，电视确实开着的，屋子里挡着窗帘，让人透不过气。

　　张杰走到卧室，轻轻的敲了一下门，只听见文可欣说“落什么东西了吗？”

　　张杰推开门“可欣，是我，我来看看你。”文可欣蜷缩在床上，看见张杰进来了，半坐了起来，双手抱在腿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我还以为何燡落下什么东西了！”

　　“你怎么样，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看。你没怎么吃东西吧，我顺便买了一些吃的。”

　　文可欣看了一眼，“我已经开始吃素了，正好趁机减肥！都不用吃减肥药呢。”嘴上开着玩笑，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

　　“光吃素，那身体也不行啊！你现在肯定贫血了，脸色这么苍白？”

　　“你大老远来我这里就想说这些不疼不痒的话吗？”文可欣等着张杰的回答，但张杰不知道该怎么说“家属现在什么要求，医院什么解决方案？我在家休息这么长时间，也没人告诉我科里的情况。”文可欣继续说。

　　“也没什么，走正常流程，现在家属把医院告上法庭，一切就等待结果，经济赔偿那是一定的。”

　　“又是等待结果，我们要在等待中耗费多少时间。”

　　“我先后问了同病房的一些患者，说九床在前半夜的时候就一直在走廊里溜达，晚上十二点钟才上床睡觉，大家都觉得只是失眠，没想到.......”

　　“是前兆，可是苏巧俏交班的时候并没有说这个。”文可欣腾地直起了身子。

　　“没有吗？护士长问苏巧俏了，她说她把这个情况和你交班了，让你多看看9床。”

　　“算了，百口莫辩，已经成为事实了，说与没说又有什么重要呢。”

　　“可事实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是吗？那么多关心你的人都不重要吗？”

　　文可欣望着张杰希望得到肯定答案的眼神有一些迷离了，从眼神中她感到了强烈的保护欲，不知道这能不能叫做爱。

　　她觉得两个如此优秀的男人为了她——不值。

　　更何况自己已经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此时，文可欣轻轻哼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人生很狗血，像韩国言情片中的女主角，不是病死让心爱的人痛心，就是默默的离开，让心爱的人有更好的未来，不是每个女人都那么伟大，为了别人的幸福，牺牲自己。

　　文可欣有一种冲动，想要自私的扑过去，扑到张杰的怀里告诉他，她这十几年里也曾念念不忘，不知道多少次在梦里又回到篝火晚会，回到泰坦尼克那一晚，女孩儿真的不能早恋，还是那句话，也许16岁遇到的那个人，会是你一生的最爱。

　　可毕竟文可欣在陌生城市里最艰难的这十几年都是何燡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无微不至的关怀，一起走过的日子，共同面对的困难，想想都那么幸福温暖，偶尔还有一份浪漫与惊喜，文可欣怎能割舍这十几年的感情，更不忍心让何燡的心流泪。

　　文可欣咬咬牙克制住自己内心真实的欲望，就像要爆发出的岩浆被冰冷的海水浇灭那一瞬，水与火的煎熬在内心里真实的碰撞，理性最终战胜了情感。

　　“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文可欣轻轻的抛出这句话，却狠狠的砸在张杰的心里。

　　“这一次小小的打击，你就站不起来了？”

　　“对，我懦弱，可你们有谁经历过这些，看见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脑浆子肠子甩的到处都是。你们能承受的了每天脑海里都浮现这样的画面，即使你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就越根深蒂固的缠绕着你，你没有，你们都没有。有时候我特别想拿一把刀戳在自己的心上，真的，有时候也想过不如就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就像有一只手拽着我往下跳一样。”

　　“可欣，你真的不能这样想，不能让你内心的伤痛推着你往不好的方面走？知道吗？”张杰走上来晃动着文可欣的双肩。

　　“可我的心真的很痛。”文可欣的泪盈在眼间。

　　“人生有两种境界，一种是痛而不言，另一种是笑而不语。我的痛又岂能是你能理解的？高中时我爸爸出车祸去世了，爸爸生前的公司亏损了好多还欠别人一屁股债，妈妈一个女人带着我们两兄妹不得不搬家，躲避那些追债的人。所以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再见，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要不是我妈妈的坚持，我和妹妹差一点连学校都上不起。”

　　“你是在和我比痛苦吗？”

　　“我没有，我只是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时间会冲淡一切，只要你的心里有希望。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抱有希望，希望我们家度过难关，希望妈妈和妹妹能过上好生活，希望能再次见到你。”

　　“对不起，这些我都不知道，更不能分担你的痛苦。”

　　“你以为我来医院、来神经外科是偶然？”

　　“难道不是吗？”

　　“高中的时候母亲为了我们为了整个家，自己累到了生病，那时我就发誓要学医，拯救那些需要我拯救的人，还有一个信念支撑这我到今天的是什么？是再一次见到你的希望。我辗转通过高中时的同学，得知你在北京，而且在医院工作，后来偶然的机会知道战雯的爸爸是医院的董事长，我才来了咱们医院，我本可以去北京更大更好的医院，偏偏选择了这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再见到你。”

　　“我，我更希望这一切都是偶然，我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情谊，我不值得你这样。”文可欣本来平静的心再一次被张杰的话激起了波澜。

　　他始终都是那种深不可测的人，就连护士长都说过不知道张主任的心里对每件事情的想法，即使说出来的有时候也未必是张杰心里所想的。

　　这么长时间张杰把对自己的感情掩饰的很好，即使对文可欣有那么一点点的偏怜，也让文可欣以为是老同学的缘故，以为自己的小心眼儿在作祟，文可欣默默的留下了甜蜜的泪珠。

　　“爱情没有值不值得。”张杰的这句话，让文可欣哭的更伤心。张杰走到床边，抬起文可欣的头，深情的为文可欣拂去脸上的泪，梳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别哭了，都不漂亮了。”

　　“可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没有一丁点儿的消息，你本可以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的情况啊？如果你告诉我，我可以等你，哪怕一辈子，可是我收不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我写了，只是没有邮给你.......”

　　“为什么？也许我收到信，我们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我可以不去接受任何人，一心一意的等着你......”

　　“我终究是怕......怕兑现不了承诺，给你不了你幸福。”

　　“可........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因为我已经有何燡了。”

　　“我知道，我没有期待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只要能看到你我的心就很静，做手术也心无杂念。他对你的好我也能看得到。”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让我在你们两个中选一个，你还有战雯。”文可欣知道，其实她谁也不会选，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谁也替代不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从十六岁就有的地位。”

　　“你说过，时间会改变一切。”

　　“是啊，我以为这十几年会把你慢慢从我的人生中划去，可是越划记忆就越深刻。”

　　“呵。”文可欣的泪扑簌扑簌的流了下来，张杰再一次对她表露了心意，这时文可欣的手机响了，何燡打过来的。

　　文可欣轻轻的擦拭了一下啊泪水，尽量不让电话那头的何燡听出来自己的哭泣“恩，我很好，吃了一点东西，你放心吧，有事儿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张杰......张杰他刚刚走了。恩。”文可欣撒了谎。

　　“可欣，还记得我们的十年约定吗”

　　“对不起，我失约了，因为我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眼泪像失去了阀门，无休无止。

　　张杰坐在文可欣的床上，将文可欣的头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怀里，像十四年前一样，嘴唇轻轻的吻在可欣的头发上。

　　“你知道吗？我等待像这样将你拢在怀里等了十四年。十四年里我真的没有对任何女孩儿动心。”

　　“那战雯呢？”

　　“战雯也是一个好女孩儿，但是我已经过了有大把青春可以浪费的年纪，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

　　“我也不想做选择题，求你不要要求我在你和何燡两个人之间做出选择。”

　　“我们总喜欢拿顺其自然来敷衍我们自己，却很少承认，真正的顺其自然，其实是竭尽所能之后的不强求，而非两手一摊的不作为。我现在就是要为我的爱情做我最后能做的，为你！”

　　“不要........”文可欣摇头。

　　张杰的唇顺着文可欣的头发一直蜻蜓点水般的到额头，到鼻尖儿，到唇，张杰托起文可欣的下巴，直直的深吻下去，浓郁、热烈、不给文可欣留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文可欣推了一把张杰，张杰回以更大的力量让文可欣无法反抗。

　　仿佛十四年来所有要说的浓情蜜意都融化在这深深的一吻之中。

　　文可欣的泪再一次流了下来，滴在张杰的衬衫上，晕湿了一团。

　　“我想我真的该走了，看见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在院里我会极力为你争取的，不惜一切的，即使用我头顶的这个乌纱帽，而在法庭上只能靠何燡了。”张杰准备要离开了。

　　“我不希望你为我牺牲什么，没有必要，我更加偿还不起。何燡接这个案子了？我猜到了”

　　“我也不需要你来偿还什么。我想他今天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他想尽快把案子了结。好让你尽早恢复原来的你。”文可欣点点头。

　　张杰开门时被文可欣叫住了“张杰！”

　　“什么？”

　　“等这个案子结束后，我想我可能需要修整一段时间。”

　　“你需要好好的去散散心。”

　　“张杰，谢谢你。”

　　“什么？”

　　“谢谢你还记得我。”文可欣轻盈的走过去，紧紧的环住张杰，然后含着泪抬起头，踮起脚在张杰的唇上轻轻的点了一下“还是忘了我吧，我也会忘了你。”

　　张杰的嘴轻轻的抿了一下，嘴角抽动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望了一眼文可欣，转身走了。

　　文可欣背对着门轻叹道：有些人走进你的生活，使你的人生更精彩；而有的人离开你，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