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小调》渺诺尘

38、围城

　　“小崔，你给病人做完晚间护理，就坐在60床的旁边吧，那样她能感到有人还在关心她，不会那么陌生。”文可欣对正在给61床擦脸的小崔说。

　　“恩，好的。这也就是老师您，要是换了别的老师，哪有时间去关照这个小家伙啊！九个病人还不够忙的啊。”大家都管她叫小崔，除了护士长其实她比科里的护士都大，平日里忙起来都没人仔细问过小崔自己的事情。

　　文可欣只知道她都快36了还没结婚。

　　但小崔的言谈举止打扮来看，要是不说，没人认为她是快奔四的人，见谁都叫老师，不论比她年龄大或是年龄小的。

　　小小临时工一枚，医院的等级制度就像公交车道和私家车道一样泾渭分明。

　　院级领导、中层干部、老医生、老护士、小医生、小护士、大护工、护理员、看电梯的、小保安还有卫生员，每个人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明镜。

　　但也有那不惧身份等级的，这个小护士被保安拐跑的、那个小护士被护理员拐跑的，对护理员和保安来说都称为“拐”，护士的角色是“被拐”；这个医生看上了电梯工、那个医生娶了个护理员，对电梯工和护理员来说这叫“攀”，医生的角色是“低就”。

　　同样的男欢女爱，虽不惊天动地，也得需要自杀式的勇气。

　　小崔却被文可欣划在护理员之外，她有知识虽说只有中专毕业，利用在北京的这些年也读了自考大专，自考本科，眼看就要本科毕业了，还把护士执照考了下来，应聘了几家医院，都没有录取。

　　文可欣有一次值班的时候和她聊，因为她不明白小崔为什么那么执迷于这个她们一直想逃出去的护士职业。

　　“小崔？”文可欣问她。

　　“什么事儿？可欣老师？”小崔停下给患者喂饭的手，抬起头来。

　　“你的护士证考下来几年了？”

　　“两年。”

　　“你就真的那么想当一名护士？”

　　“恩，我想像你们一样。”

　　“像我们烤红薯一样天天被领导考，一针没扎上被家属指着鼻子骂，天天给病人擦啊洗啊的，病人拉不出屎还得用手抠，我们都受够了，你还偏要往我们这里硬挤，真是不明白了。”文可欣不想这火坑还有人奋不顾身的往里跳。

　　“你不是我，当然不明白，这毕竟还是一个让大多数人尊敬的职业，不像我现在，算什么，钱也没挣多少，站在医院的最底层，一个临时工而已，医院都不愿意和我们签合同。”小崔眼中的世界，确实不是文可欣一眼能看穿的。也许这就是钱钟书先生称作的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

　　“那你这么多年挣得钱还不是贡献给夜大、考试里了吗？你得到什么了？”

　　“总有一天会得到我想要的。”

　　“走不进的世界就不要硬挤了，难为了别人，作贱了自己，何必呢？”

　　“要是你站在我的角度和位置就不会这么想了。”

　　“怪不得护士长就喜欢你这不服输的劲儿呢！总是说我们要有你这一丁点儿的要强，就不会老挨她呲儿了。”

　　“她只是那么说，那为什么不把我留下来，我已经有合法的护士执照了。”

　　护士长当然知道自己手下需要什么样的人。

　　小崔是要强，是有才华，写的一手好文章，平日里有空就看书，名著而且是世界名著，什么克里斯多夫、简爱、红与黑，文可欣这个未来的小说家看两眼都要吐的小说，小崔会津津有味儿的看上几遍。

　　可有一点，小崔总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中等个头，普通人，最最重要的是上面没人，一个中专生在偌大的北京城，能有一份工作已经不错了，但非要步入正规军的行列，那不是难为自己是什么。

　　这个年龄也不结婚也不谈朋友，介绍一个不行没感觉，再一个没看上人家，好不容易看对眼儿了，人家离过婚也就没有下文了，曾经介绍的出租车司机，觉得人家没文化，没共同语言，人家结婚时还给她送了两包喜糖。

　　最后就喜欢看书，写一些酸溜溜的诗句，能当饭吗？文可欣终于遇到一个比自己还不实际的人。

　　小崔忙完后就坐在60床旁边握着她的小手，文可欣给别的患者做治疗，偶尔回头看一眼60床。
　　9:30文可欣看了看表终于忙的差不多，坐在椅子上刚要喘口长气，呼吸机就开始报警了，气道高压报警，小女孩儿开始变得烦躁，手脚开始乱踹，文可欣立马跑过去，那手电筒照了照瞳孔，不好，一大一下，怕是要脑疝。

　　“小崔，快去叫贾大夫，60床有脑疝的迹象。”小崔应声跑了出去。

　　文可欣看小女孩儿的脸憋得有点儿红，摘下呼吸机给她吸了吸痰，没有什么痰，只听见吸引器丝丝的负压声。

　　“瞳孔不等大了是吗？”贾大夫人还没进来，就听见他的声音。

　　“恩，2:2.5，而且患者开始烦躁了，我给她约束了一下，怕她拔管。”

　　贾大夫看完瞳孔又看了一眼监护仪，“血氧怎么这么低？才85%，吸痰了吗？”

　　“我刚吸完，没有什么痰。只是她动的越来越厉害。怎么办？”

　　“可能是又有新鲜出血灶了，准备呼吸器，我带她做个CT看看出血位置，你准备一下，我和家属谈一下。”

　　“好的。”文可欣开始准备撤呼吸机。“贾大夫，等一下，你看气切套管这里怎么有血渗出来了？”文可欣觉得这血来的蹊跷，而且很快的殷红了周围的纱布。

　　“是吗？”文可欣和贾大夫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柱温热而有力的血就呲在他们俩脸上。

　　“不好”还是贾大夫反应快，第一时间捂住了那汩汩喷出的血液。“可能是气管套管损伤了颈部动脉了，快找人帮忙，准备缝合包，快啊。”

　　“小崔，快去把李青叫进来，让他把在科里的人都找来帮忙。”说完文可欣立刻到里面推抢救车，拿缝合包。

　　贾大夫刚把手拿开血再一次的喷出来，喷到了两个人的衣服上，墙上，到处都是，文可欣立刻把无菌纱布压在上面，力量不能太大，不然压着气管没法呼吸，又不能太小，起不到压迫止血的作用，贾医生戴手套，呼吸机的管道里面也不停的有血涌出来，呼吸机一直在报警，整个安静的病房此时变得刺耳的慌乱。

　　一分钟后，李青和张伟跑了进来，贾大夫拿起针和线在血窝中寻找出血的动脉，文可欣在旁边用吸引器吸着不断涌出来的鲜血，好找到一个最清楚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