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小调》渺诺尘

21、回家

　　这样已经一个多月了，母亲病情渐渐好转，可以少量的吃些流食，然后再慢慢的下地行走，病情只是见好，却依然没有找到病根，有的医生说是肿瘤复发了，有的医生说是炎症，有的医生打包票说肿瘤并没有复发，有的说是无菌性腹膜炎。

　　十几种可能性，但在文可欣呢，只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医生有时候和修电脑的技术员差不多，一个一个的排除，最后找到原因，只是一个给机器开刀，一个给人。

　　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恨不得像出生时那样钻进妈妈的肚子里看个究竟。医药费已经差不多十八万了，文可欣把账单握在手里，坐在妈妈床前。

　　“欣儿啊！妈这次生病花了不少钱吧？”妈妈支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

　　“妈！命比钱还重要啊？钱没了，我还能挣呢，您担心什么？”

　　“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一个夜班一个夜班，用青春换来的啊，妈还是不忍心，在北京又不能报销。”

　　“同样是上班，怎么从您的嘴里说你闺女就像是卖命似的呢？钱您就放心吧，您住的这科里的人我都认识，人家医生护士还说给我省钱哪，能不花的就不花，能少花的就少花，实在不得不花的就掰着瓣花。”文可欣安慰着妈妈。

　　文可欣做了这么多年的护士，给患者记的每一笔账，都是摸着自己的良心的，绝不让患者多花一分冤枉钱，也绝不漏掉一分该花的钱。

　　“那就好，看来你也没白工作这几年。你们同事还真好。”母亲的心踏实了，老人有时候还是像小孩一样得哄着。儿女那芝麻大的成绩她们都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您就踏踏实实的在这儿住，其他的别多想。”

　　“我看我真的好的差不多了，再说这里也闷人，总也见不到太阳，我想下个星期就回去。今天星期几？我都过糊涂了。”

　　“星期三，您回哪去？”

　　“再待下去，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要回东北的家啊！”

　　“妈，你身子还没养好呢。”

　　“那我得回家去养，在这里我真的不习惯。”妈妈向四周努努嘴，一个乳腺癌刚刚切除的患者，一个肺癌晚期的患者身上插着胸腔引流管，还有一个肠梗阻的，最后一个是大肠癌晚期的，文可欣一想在这样的环境也难怪，换做谁心情都不会好，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有答案，左右为难。

　　这段时间何燡也推去了所有出差的任务，实际上并不太需要何燡做什么，只是有何燡在身旁如同走在悬崖边儿，总有一双手会随时拉着你。

　　但对妈妈的要求不知如何是好。

　　何燡说“也许是你妈妈的打击太大了，一种本能应激反应，现在已经过了应激期，情绪和病情都已经稳定了，不如我们就陪她回去吧！”文可欣思考了一晚上，左想回去见景生情，难免又想起爸爸的点点滴滴；翻了一个身又想总是这么逃避也不是办法，总要回家去整理一下爸爸的遗物和妈妈的心情。

　　这样翻来覆去不得解。

　　妈妈是一个坚强的女人，经历一次病魔的洗礼，还是站了起来，相信妈妈很快会适应新的生活，时间慢慢会消磨这几十年的感情，但也许会历久弥新。文可欣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和妈妈一同去面对，等妈妈把自己对爸爸的情感处理好后，就把妈妈接到北京来和她一起住。

　　2010年

　　何燡陪文可欣和妈妈坐火车一同回到了东北的老家。

　　到了家门口，文可欣又在心里打鼓，害怕自己也害怕妈妈看到物是人非的双人床、还有爸爸临走时关窗户留下的手印、洗手间里爸爸用的刮胡刀，摆放在地上的拖鞋，冰箱上的全家福，每一件东西都会有爸爸的身影，好似他只是出了趟远门，还没来得及回家而已。

　　文可欣望了一眼母亲，怕她眼睛里的洪水猛兽顷刻出动，可妈妈的脸依然淡漠却很坚定，文可欣还是有点儿担心，握紧了牵着何燡的手，何燡也感到了那克制的力量，也回应着紧握住文可欣的手，文可欣抬头望向何燡，他目光中带着疼爱，而手上那力量让文可欣感到了有如父亲般温暖的依靠。

　　何燡打破了这寂静无语的屋子“我去准备一些吃的，这二十四小时你们都没怎么吃东西，身体受不了。”他希望给文可欣母女俩一个单独相处发泄的机会，有他这个外人在这里，她们会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母亲的冷静压着文可欣喘不过气来，她期待的甚至是妈妈的咆哮、妈妈的责备甚至打她两下她都觉得心安，可妈妈这样的态度让文可欣害怕，妈妈开始整理爸爸的遗物，该扔掉的都扔掉了，似乎要把爸爸的一切痕迹都抹杀掉。

　　正当妈妈要去烧掉照片时，文可欣一把抓住妈妈的手“妈，你真的想把我们过去美好的生活都抹杀掉吗？”文可欣实在坚持不住了，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爸爸是走了，可他想我们过得比他在世时还要好，你难道不明白吗？”文可欣望着妈妈的脸。

　　“妈，如果你怪我，就说出来，打我也行，可我不愿意看着你憋在心里。”文可欣拿着妈妈的手打在自己的脸上，恨恨地。

　　妈妈的防线终于破溃了，一下子把压抑在心中的自责释放出来“我觉得对不住你爸爸，在他走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的看着他.......”妈妈哽咽着。

　　“那我不是更应该自责，要是我不换班，要是我能去接站，所有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你想让我也背着自责过一辈子吗？妈！我们是要继续活着的人，而我只想让你活得更好！”文可欣一把抱住了妈妈，就像小时候，睡觉和妈妈拥抱在一起那么温暖，那么踏实，这个拥抱同样让妈妈感到了依靠。

　　“妈，你还有我啊！你能相信我吗？”文可欣望着妈妈的眼睛，妈妈泪如雨下，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在不停的点头，母女俩又一次的拥抱在一起，这时，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全世界只剩下你我的拥抱才是最最真实的。

　　经过了一路的颠簸，和被全世界抛到谷底的无助，妈妈此时已经瘫软在床上了，文可欣为妈妈拭去含在布满鱼尾纹的眼角处却深藏心底的那一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