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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天涯歌女 ...

  •   却说另一边,丑时刚过,孟敬平便点了盏煤油灯,在书房里给屏罗写信。
      南方的冬天,呵出的雾气都凝结成了星星点点的薄雾,孟敬平看时辰还早,写完手里这封信后,便叫守夜的下人给收好,明儿拿到邮局去。
      做好这些事,他便上床歇息了。
      待第二天醒来时,问过昨天夜间守夜的人,那人只道,今儿个七姨太的丫鬟小欢说要去街上的碧玺楼给七姨太取新做的项链,见着老奴出门,便将信取了,说帮忙一道给拿到邮局去。
      孟敬平不疑有他,他点点头,拿过大衣外套,便出了门。
      而另一边的小欢拿到信件,按七姨太的吩咐,将信给偷偷藏在随身的兜里,待回到孟府,将信件呈给七姨太,便默默退下。
      宿涵拿过信件,将门房的老陂儿喊到房里,她昨夜伺候过老爷,今儿眼角下都有淡淡的乌青,但她善打扮,一张玉面被粉儿细细盖过,小嘴涂的红彤彤的,就像冬夜里树上的腊梅那样招人稀罕。
      老陂儿垂着腰,不知这七姨太所唤他何事,进了房,只一昧垂着头,见宿涵开口,便抬起头听候差遣。
      “前几日我二哥托人给我来信,说我娘家嫂子于前几个月得一子,我这有一些银元和一封信,劳烦管家帮我将这些东西送到都城路187号,剩下的这点子钱拿去给您添点小菜。”
      宿涵眉眼带笑,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这老陂儿也是个好钱财的,接过钱与信,麻溜地回道,“谢七姨太的赏,我定给您送到。”
      言罢,这老陂儿便领命去了。
      这都城路与孟宅南辕北辙,老陂儿气喘吁吁地走了两个钟,才将信与钱送到宿涵二哥手中。
      这宿涵二哥原本在家里设赌局,见门口敲门声不停,还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赌棍来讨要银元,便骂骂咧咧地出来开门,可门一打开,见着孟府的二管家老陂儿,当即换了张脸,热热乎乎地引其进屋,又接过信和钱。
      待至酉时,夜深人散,他回屋拆了信,见信上写着将苏州同喜路23号公馆贺屏罗杀之,便与其妻商议。
      “小妹让咱们假扮这宋家小姐去杀掉这外室,切记不可往外泄露。”
      宿咏之妻原是小门小户的出生,知晓这宿涵之厉害,见夫君一脸严峻,只得默默点头,不敢说不。
      而这宿咏惯来心狠,第二天便用宿涵托人带来的钱买了连夜赶往苏州的两张火车票。
      到第三日夜深时,宿咏带上了自家婆娘,赶往苏州。
      看到此处,小屏罗便掩盖不住脸上的悲戚之色,她心里恨极,显然已经知晓自己的真正死因。
      ——
      且说孟敬平这头,元宵刚过,他便着人收拾行囊准备回苏州,报丧的人经历月余,来到上海,刚过门房,便听得一声怒喝,“七姨当真是给脸不要脸,您若再不自重,可得当心我去父亲面前揭发你这□□。”
      报丧的人在门外被这当庭一斥给吓得愣在门槛外头,正犹豫时,便见一女子敞露着胸脯,哭哭啼啼地小跑着出门。
      那里头的人似是余怒未消,等二少爷将桌上的茶具接连砸落,那报丧的人才敢跨进房内将贺屏罗之死告诉孟敬平。
      “听公馆里的下人说,贺姑娘那日不知从何处听闻二少爷即将娶妻,便一天都闹脾气不肯好好进食,那李管家说下午的时候便没听见房里有声音,到晚间时才发现姑娘倒在后院的草坪上,手上的指甲没一处是好的,都说十指连心,想来姑娘死前看破红尘,今生今世都盼着了却前尘往事。”
      话音未落,福来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地“屏罗~”,便再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贺屏罗死后,孟敬平在家里闷了足有两月。
      一日,他浑浑噩噩地从酒楼出门,见着一女子被个四五十来岁的男子拉扯着拖进妓院,他便又想到了被他从歌厅里救下来的屏罗。
      可那女子杏眼粉腮,一头黑亮的大辫子与其并无一处相似,孟敬平便知自己认错了人,却还是忍不住给了那男子一些银元给姑娘赎身。
      他偷偷在自己房里给屏罗设了个牌位,孟家老爷和太太一早就知道,但见儿子整日郁郁寡欢,便也权当不知。
      清明一过,报纸上不断传来日本人进入中国东北的消息。
      待3月后。
      1937年7月7日。
      日军发动卢沟桥事变,东三省彻底沦陷。
      孟敬平一反众议,也随众人弃商从军,跟随部队来到前线。
      同年12月,留守至南京时,他们部队遭遇日军疯狂屠戮,死时尸骨无存,唯有兜里怀揣的一张相片。那照片里的女子笑靥如花,目光纯真,而照片背后,一行小字,吾妻屏罗,便随着岁月的流河消逝于人海。
      孟敬平的脸渐渐消失后,小屏罗便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死前身重数刀,往生镜里最后一幕便停留在他被敌军炮弹炸的尸骨无存的画面上。
      最后一扇光也消失后,绿藤收好往生镜,见面前的影儿神色悲戚,便忍不住开口道,“这孟少爷死时被炸的尸骨无存,魂不附体,七魂六魄都聚不齐,所以你才没在奈何桥上见着他。”
      绿藤说的这些话,小屏罗岂有不知,她不愿回忆那血肉翻飞的场面,只是忍不住回想两人生前在都城公馆里的恩爱时光。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绿藤眼见天边一弯月儿似钩,便解开屏罗手上符咒。又见小屏罗神色哀戚,眼泪水儿不断地往脸上淌,地上未湿分毫,望一眼时钟,便知她留在世上飘荡的日子不多了。
      “这往生镜一关,最多一刻钟,打开这东西的鬼魂便会灰飞烟灭了。”绿藤忍不住提醒她。
      小屏罗擦一把没有形状的眼泪,她怔愣看着窗外流水飞灯,夜影下,晚归的人步履不停,路上人来车往,但无一人像几十年前的他般真心赤诚。
      她呜咽开口,这次是真心向绿藤道谢,“我残留于世80来年,幸得你相助,才了却尘缘往事,我来这世上一遭,亏欠的人实在太多,所幸遇上他,让我在乱世中留有一番纯真天地。”
      “这指甲盖还请劳烦你在我灰飞烟灭之后将其焚化,还有住在大厦西边房间那姑娘,我没有时间亲自和她道歉说声对不起了。”
      “最后,谢谢你,小姑娘,让我明白我这么些年都没有爱错人。”
      小屏罗这番话说完,身影便慢慢淡成了一道白光,绿藤还未来得及叮咛,只见窗外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须臾过后,地上便多了一小堆暗色的灰迹。
      绿藤心知肚明,这便是那小屏罗化作的尘烟,但见她结局如此,她还是心下唏嘘,忍不住怔愣在原地。
      ——
      窗外夜影深沉,北港的夜寒气未散,将灰迹清理后,绿藤见窗口处夜色浓深,戏院名字在外头闪闪发亮,舌尖便忍不住轻吐几字,“离人戏院?离人离人,这名字还真是让人伤心。”
      她嘴里说着伤心,脸上神色却不显山露水,绿藤这些年见惯人情冷暖,深知人心难测,但见古人如此痴情,最多不过心下感慨,却不会在脸上显露分毫。
      清理完这一切,戏院外头早已无人烟,绿藤踏着月色往外走,在她不知道的地儿,先前和那女子站在大厅说话的戏子此刻已卸了妆,在后院自个儿房里哼着细细的曲儿。
      夜风带起一阵夏木的香气。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望着戏院门口的方向,那里孤单单一个纤细清瘦的影子在不停往前,他默默盯了会儿,只见月光将他一张花容月貌的脸镀上清辉:
      “等待良人归来那一刻,眼泪为你唱歌……”
      屋里的光线昏黄,男子索性打开窗,望见窗外明月清辉,而卸妆后的他眼角血痣如墨,在即将盛放的夏天里,带来明媚模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天涯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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