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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天涯歌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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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鬼这番话说罢,绿藤果真停了动作。
小屏罗见她上当,心里嗤笑一声。
她摸一摸耳上簇新的耳环,见月光幽幽洒进来,她脸上的笑容愈加明媚,“我留在这世上呀……”
语气一顿,她咯咯笑着转个圈,再回头时,嘴角的笑便渗了毒,伸长双手就朝绿藤掐过来。
夜色浓稠,电光火石间,绿藤用手咬破食指,随即在空中画出一道符,女鬼的手便被符给缚住。
小屏罗目眦欲裂,一张鬼脸千变万化。
绿藤把咬破的食指含在嘴里,她方才咬得狠了,这会儿食指火辣辣地痛,见小屏罗被困住,她这才生气地开口,“我幼时我爹给我算过命,说我能活到90来岁。”
“你说你没做过坏事,那姑娘被你吸了精元,刚才那吊灯砸地,都堪堪出自你手。”
“你来这尘世为何我不管,可你伤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屏罗见状,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这世间男盗女娼,鸡毛蒜皮的事儿多了,你又不是神仙,哪管的完,不如早早放了我,我再也不惹祸了。”
“不行。”绿藤没有多想,板脸拒绝。
她知这缕魂飘荡世间,少说也有7.80年,那么多年都不愿轮回,藏在一个小小的指甲盖里,执念入骨,不好相与,必有难以与常人道的苦楚。
加之今夜月明星稀,这里阴气颇重,绿藤想,再不收了她,这女鬼不知还会闹出什么动静。
她掏出招魂袋。
女鬼见状,倒是出人意料地笑了笑。
她望一眼天边明月,这晚的月光和80来年前的一样透亮,她哼一句《夜来香》里的词儿,莫名其妙地开口,“进了这袋子里,是不是就灰飞烟灭了?”
“这倒不会,这袋子里收集的魂魄最后都会超度。”
“所有死去的人都会重生吗?”这女鬼继续发问。
绿藤不知其何意,正欲开口,她便自怨自艾道,“你看过李碧华的胭脂扣吗?”
“那如花等了几十年,知晓那负心汉苟且偷生,心灰意冷。”
“80年前,我本是一渔家女,被同村老汉卖到十里洋场,幸得贵人相助,他大我三岁有余,家境殷实,对我宠溺无度,相好第三年,我搬到他忘川路的寓所,也就是现在的芙蓉大厦里面与他过起了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一日,他告诉我他要出趟远门,让我好好在家等他,我等了月余,那时举国飘零,我久等他不来,等到的确是他从小指腹为婚的妻子,那婆娘好生凶恶,说按他吩咐叫人拔掉我的指甲,把我从窗台扔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人世里的一抹魂,我成日在死去的地方游荡,也曾偷偷到过阴间奈何桥,看看这负心汉是否早登极乐,但见过往来客无一不是他,便知他还存活于世。”
“他原来至始至终都是把我当成个消遣玩物儿,我吸那女子的怨气,只为了早日离开这这儿去找他索命。”
话落,小屏罗痴痴笑起来,她脸上的耳坠子胡乱打在脸颊两侧,虽说恨他,但说到他还活着时,脸上分明是笑着的。
绿藤心下感慨,她见这几十年前的女子至情至性,为爱痴狂,于心不忍,便劝解道,“可你不该伤害无辜。”
女鬼笑起来,“我并未伤害那女子,我在那大厦里待了几十年,眼见它从公馆变成高楼,里头来来往往的人换了那么多,我除了吸了点旁人怨气,倒是没有伤她们分毫。”
“那刚才……”
“刚才我见那包间里几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对一个10来岁的小戏子动手动脚,便忍不住把灯给弄下来吓他们一吓。”
绿藤听到此处,不知该叹该怜,这小屏罗虽是鬼魂,却爱憎分明,绿藤低下头,这女鬼见她目露同情,她知道自己今晚难逃此劫,化作尘烟前还是忍不住求她一句,“我想再见他一见。”
绿藤问,“现在?”
“我知道你身上有面往生镜,可以去到人死前的最后一段日子。”
绿藤讶然,这女鬼知晓地倒不少,往生镜是可以见到人活着的最后时光,但如果不是人打开镜子的话,需付出的代价太大,她忍不住问,“你知道打开这面镜子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我知道。”女鬼痴痴一笑,她望着窗外唯一的光,又开始自顾自地哼起了她和孟敬平初遇时的那首《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俩是一条心
哎哟哎哟,郎呀咱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
“我在人世间太久,早已习惯生死病死,爱憎别离,投胎转世对于我来说与灰飞烟灭并无二致,小姑娘,还劳请你帮帮我。”
她言辞恳切,绿藤心下不忍,但还是再三询问,“你当真不后悔?”
“绝不后悔。”
女子话落,只见绿藤摘下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将里头的玻璃珠子拿出来,放在女子跟前。
月影下,小屏罗看见那珠子约摸小拇指盖儿大小,质地清润,绿藤将她的手给放在上头,一瞬间,天地交错。
转眼间,两人便到了80多年前的旧上海。
——
1937年,冬。
老陂儿从孟宅里出来时正值巳时。
天色堪堪亮。
府里张灯结彩,老爷太太精神抖擞,几个姨奶奶穿金戴银,在12月的天儿里清一色的穿着貂皮大袄儿,露着小腿脚踝,在腊九寒天里笑成花儿。
门口露重,一群姨太太在互相打趣,这当中尤以前年老爷新娶的七姨太最为会逗趣。她是苏州人,早些年就是在茶楼里给爷们儿唱评弹赚钱的玩意儿,有日老爷和生意场上的朋友去茶楼喝茶,路遇这娇娇糯糯的七姨太穿身孝服,立时便被猪油糊了眼,愣是花了不少功夫,当晚就把人给买到了府里来。
孟敬平之父孟槐生四十有九,最是喜好美人。
他的原配林氏生的相貌不俗,但夫君好色,一年一年地往府里纳新人,早就磨灭了她对他的那点子夫妻情意,所幸两个儿子争气,她便一门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倒是不再过问后院之事。
今儿次子孟敬平回家,一大早,太太林氏便吩咐管家好好拾辍府里,让厨房做点二少爷最爱吃的菜,好好给他接风。
老陂儿领命下去了,现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多少中国人此时在饿肚子,这纸醉金迷的上海滩倒是维持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他望一眼门里各个花枝招展的姨太太们,那七姨太今儿个打扮地平常还要俏,虽说她已成人妇,倒是风韵更甚从前,一张脸盘儿端的三分娇俏,七分风流,平日里没少留老爷在厢房里,直闹得其他姨太太们不满。
这不,今儿个二姨太逮着机会就含沙射影,“小妹啊你过门也有两年了,成日里见你把老爷留在房里,这么长时间了,肚子也没点动静?”
四姨太湘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见二姨太夹枪带棒地损老七下不了蛋,只差没拍案叫绝,话到嘴边,还是装作一副关切模样,“二姐说的对,要不改明儿请何医生来咱们府上给你瞅瞅。”
“二姐四姐说笑了,老七福薄,这子嗣缘浅,不比二姐房里的宋平康平福气厚,他们两兄弟镇日里在家赋闲,昨儿个还去书房问老爷讨要了银钱说要出去买酒吃,老爷虽说骂了他们,但转眼就给了银元,还是二姐厉害,生的儿子不用接班照样在孟府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话落,几个姨太太都笑起来,二姨太面上发红,心里直骂狐狸精托生的贱蹄子,上不了台的贱货,哪日被我抓到你的把柄,老娘定要你好看。
她不知道,那孟敬平就是七姨太宿涵的把柄。
二少爷孟敬平在未时到家,他多月未归,一进门,便给太太老爷,各位姨太太姐姐弟弟妹妹问好。
到宿涵时,孟敬平递过给其他姨太太们一样的首饰,道,“七姨娘回头试试,不好看的话,便拿来找我换。”
宿涵心下一阵激动,但碍于人前,只得淡淡道,“多谢二少爷。”
——
是夜,已近亥时。
孟槐生与七姨太云雨一番,孟槐生这些年忙于奔波,看着身边娇花嫩柳般的女子,突然感慨道,“宿涵啊,你跟了我这两年,肚子里也合该有动静了,这府里的哥儿姐儿都不听话,这敬平原本最得我意,这次回来,说要娶个歌厅里的舞女做太太,真真是把我和他母亲给气的去了半条命。”
宿涵一愣,原本热乎的心凉了半截,她望着身旁那张日渐渐老去的脸,强忍住恶心,满脸堆笑,“二少爷乃人中龙凤,怎可娶个歌女做太太,不过我看二少爷是有主意的人儿,他这次既然回来跟老爷太太禀报,那说明他心里合该有数。”
“我看他越活越回去,放着好好的宋家小姐不要,去要那贱蹄子出身的东西,若他当真要娶她,别怪我心狠。”
宿涵听孟槐生语气坚决,她心里稍稍放了心,那孟敬平为人端方,又温柔谦和,是她心里的水中花镜中月,怎可被那泥潭里的女人玷污。
宿涵微微闭上眼,眼见身旁的人被气得呼吸不匀,而一计划,却在她心里破土,慢慢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