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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吟 楼中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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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暗道是冷的,长如曲蛇而不见尽头,伴着幽幽长明灯,竟给人一种赴往黄泉之冥道的错觉。
关野在前面走着,虽然已不再听见少女的呼唤,但是依然神经紧绷,秦枕云跟在他身后,脚步一如既往的轻,回响在这空空荡荡的暗道里,提着他的心脏也一起跳动。
阿雪瑟瑟缩缩地蹲在秦枕云的肩膀上,半截身子藏在了秦枕云半绾的头发里,丝毫不见方才在关野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关野眼看前面就要走到头,突然转过身,对着阿雪弯眼笑了笑。
秦枕云感受到关野气息变化,道:“可是前面出了什么……”
话还没说完,关野已伸出他的魔爪,一把揪在了阿雪肥嘟嘟的颈子上,阿雪拼了命地挣扎,发出“咕咕咕咕”撕心裂肺的惨叫,刚要扑腾它厚实的翅膀,关野就把它从秦枕云肩膀上扯了下来,用力往前一扔——
“咕!!!”
阿雪不由自主地往前俯冲,掉落了它好几根宝贵的羽毛,好在它经验丰富,在半空中及时刹住了车,转回身,悲愤地朝关野“咕咕咕咕咕”几声,声音之激越,如果关野能听懂鸟语,一定会知道它骂得有多难听。
秦枕云急道:“关野!你做什么?!”
关野拍拍秦枕云被阿雪抓得褶皱的肩衣,慢悠悠地道:“让它去探个路,我不及它擅长。”转而无声地笑了笑,与阿雪对视。长明灯烛火飘摇,把关野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好一双风流倜傥无害眼眸。
他悄悄指了指秦枕云,用口型道:肥鸟,你想把他的肩膀压断吗?
阿雪气急败坏:“咕咕咕!”
关野正逗阿雪,没有发现身旁的秦枕云轻轻一声叹息,如鼻息般微不可查,轻声道:“没变。”两个字模糊成一团,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已成了风声。
他笑着看阿雪,再指指自己的肩膀:祖宗,来这里,随便您压,别出恭就成。
阿雪被关野气得忘了害怕,轻蔑地“咕咕”两声,留给关野一个不屑的肥胖背影,扇起翅膀就往前飞去。
关野挑挑眉,跟上。
转过了一个弯,暗道便到了尽头,尽头处高高一扇石门,灰白粗糙,中央嵌了个黑白玉图,半块黑玉在上,半块半玉在下,左右两旁长明灯照映,玉图正散着柔和的微光。阿雪飞在石门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关野。
关野笑了笑,偏头看秦枕云:“既白兄感觉,这里会有什么机关么?”
秦枕云依旧是平和表情,拿着剑伞,用伞尖一触两旁白墙,再敲了敲地下青砖,摇了摇头。
关野一看石门中间那块黑白玉图,心道,指纹解锁?
他几乎没怎么多想,迈开长腿就走上前去,径直将右手放在黑玉之上,左手放在白玉之上,双手用力一按,石门猛地开始颤动起来。
关野后退几步,只见自玉图起始,石门上一道一道生出了许多细小裂痕,如植物藤蔓交错生长,玉图竟开始逐渐退色,黑色流往上蔓,白色流往下蔓,幽光盈盈。
阿雪“咕”地尖叫一声,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关野的肩膀,把他冲得一个踉跄。他默然无语,心道多大仇才会给自己找这么个罪受,再一想这是顾断行的身子,突然有点想笑。
待黑白两色遍布所有藤蔓的时候,石门轰隆隆一声巨响,缓缓打开,开门的一瞬间,关野似乎看到门后有个黑色的小小影子闪过,再一眨眼,见门内浑黑一片,只隐约看得到几盏长明灯。
关野蹙眉:是看走眼了?
他踏进石室,着眼仍是漆黑不见,阿雪胆子小,“咕咕咕”地叫了几声,声音颇为绝望,在他的肩上颤抖片刻,晕了过去。
秦枕云几步走上前来,手里捏了诀,口中咒语念过,一伸手,几团月白色小光从他的指间飞出,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墙角的四盏长明灯上。
灯芯燃起,石室瞬间明亮,关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眯了眯眼,谁知眯眼的一刹那,风声响动几段,灯芯突然寂灭,石室再度回归了黑暗之中。
关野一懵,呼吸声都压得消寂,秦枕云再捏了一诀,月白微光幽幽,正要投入长明灯内。
四下寂静,鬼气森然,忽而听到娇俏的少女声音:“阿兄……”
秦枕云捏诀的手一顿。
关野汗毛竖立:“既白兄也听见了?”
秦枕云“嗯”了一声,手中月白光团再度飞出,四盏长明灯轰然亮起。关野这次不敢怠慢,冒着被闪瞎的风险瞪大了眼,看着石室。
石室寂然,四壁冰冷,关野的视线迅速地往周遭一扫,然后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他先是看到了一只僵硬的手,关节扭曲,歪倒在他的脚边,接着见到零零散散的腿、脚掌、腰肢……还有,头!各种表情、各种神态、各式各样的头!
他的视线一抬,只见墙边靠满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女性,有顽稚女童、豆蔻少女、曼妙女子、干瘪老妪……无一例外,全都瞪大了无神的双眼,直楞楞地看着他。
关野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手指捏得惨白,突然一个激灵,低头看着顾断行的手掌。
难道他是什么变态杀人魔、疯狂肢解爱好者?
关野蹙起眉头,突然看见长明灯下,一堆残肢之间,有个俏丽少女独坐其中,腰身纤细,四肢修长,一张明媚娇艳的脸上,眼睛被挖去了,只留下两个黑黑的洞,阴暗深沉,像是要将人的灵魂也吸进去!
关野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心口却被揪住了般,一时间心酸、痛苦、悲哀尽数涌来,快要将他压成微小尘埃,把他淹没。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关野一颤,回头,只见秦枕云平静的脸:“关野,你仔细看,这些都是人偶。”
关野愣了愣,心思突然清明,凝神再看。
原来如此,方才他心神激荡,没有察觉这些“人”身上的球体关节,仔细看去,他们的“眼”也不是眼,而是各种模样的黑色玉石,怪不得空洞无神、满是死气。
关野的视线又移到了那个少女的身上,看着她空荡荡的眼窝,心里有些奇怪,顾断行做了这么多人偶、用了这么多黑玉,却依然无法找到安在这个少女脸上的那两颗眼么?
不过,比起这个,更奇怪的是……
关野看向秦枕云,笑道:“既白兄怎么知道这些都是人偶?”
他一双盲眼,怎会比关野看得更加透彻?
秦枕云平和地道:“在下方进石室之时,用手探过。”一顿,再道,“况且石室森寂,只是物件死气,没有魂灵,除了……关野,你低头。”
关野突然被这么一叫,愣了愣,把视线从秦枕云的脸上移开,低下了头——
一个九寸长的小人偶,扎着双丫髻,颊边两坨腮红,表情僵硬死寂,正背着手,歪着头,状似天真地盯着他。
关野猛地跳起:“我操这什么玩意?!”
小人偶眨眨眼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嘻嘻,阿兄。”竟是之前的少女声音。
关野脸色苍白,咬牙切齿道:“既白兄,什么情况?”
秦枕云淡淡道:“她的体内,尚还有一线残魂。”
小人偶像是这才注意到秦枕云,僵直地转头看他一眼,再一偏头:“嗯?”
秦枕云对着小人偶温和地弯了弯唇角。
关野观察她:“不是鬼,是活的?”
小人偶的头飞快扭了回来,猛地扑上前,抱在关野硕大的肚皮上:“阿兄,阿兄。”
阿雪此时正要苏醒,睁眼看到这奇诡一幕,“咕!”地惨叫一声,再度昏厥,趴在关野的肩上挺尸。
关野挺着大肚腩,露出一个尴尬笑脸:“你只会说这一句话么?”
小人偶偏了偏头,眨眨眼睛。
关野把贴在肚皮上的小人偶揪了下来,拎着她仔细看了看:“你叫我过来,有什么目的?”
小人偶不解地看着他。
关野已经猜明一二,心道:八成只是在对顾断行撒娇。
他拎着小人偶,问道:“既白兄,鬼宗主该不是有个妹妹罢?”
秦枕云眼中金色流光闪烁,默了默,轻声道:“世间传说是有一妹,名为明霜。”
关野“哦”了一声,小人偶在他手上欢快地扑腾,他又把她放回了地上,蹲下与她对视:“你叫明霜?”
她眨眨眼睛:“阿兄。”
关野道:“居然认个人偶做妹妹,太变态了。”说完之后自觉失言,干咳两声,“你想出去?”
明霜活泼地转了个圈:“阿兄阿兄!”
关野一笑,朝她招招手:“来罢。”
明霜蹦了蹦,欢快地跳到了秦枕云的肩上,把阿雪撞了下去。
昏迷中的阿雪惊醒,抬头见一张诡异的人偶脸正冲它笑,惨叫一声,又又又昏了过去,秦枕云及时伸手,接住了它在半空中下落的肥胖身躯。
砰!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楼上掉落下来,正掉进了关野的猪八戒型地洞里。关野还未来得及反应,秦枕云已撑开剑伞,迅速挡在了他的身前。
一道金光轰然冲撞在秦枕云的伞面上,逼得秦枕云倒退两步,接着迅疾脚步声响起,声音很轻,但是频率很快,咚咚咚咚片刻就到了石室门口。
关野站在伞后眯一眯眼,好像看到了一抹金色。
再眨眼,只见一个一身黑衣、戴着兜帽的人一跃到横梁之上,一只手握一柄长长弯刀,刀刃在长明灯的照映下泛着锐利银光。
兜帽盖住了那人半张脸庞,只露出一个尖下巴和半片小麦色胸膛,站在横梁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蝙蝠。
秦枕云一推剑伞挡在关野头上,抬步跃上横梁,与黑衣人相视而立。
关野悄悄把伞挪开一点点,看着上方的这两尊大神。
气氛安静诡秘,连明霜也不出声,只见阿雪抓在秦枕云的肩头,大气不敢出一个。如果它能说话,关野一定会听见它感叹今天的曲折离奇,哭嚎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寂静中,关野凝神看着,不想黑衣人却弯下左膝,半跪在了地上,把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礼,低首道:“秦,公子。”
秦枕云要上前扶他起来:“不必多礼,下方那个其实是……”
还未等秦枕云说完,黑衣人已一闪,猛然从横梁上跃下,双手弯刀冷光寒人,顾断行的身体争了气,同样灵活地一避,堪堪躲开黑衣人的进攻。秦枕云抬手,被关野扔到一边的剑伞便飞了上去,回到了他的手上。
黑衣人仍迅速地向关野杀来,他躲闪不及,从腰间抽出刮骨短刀,两柄长弯刀砍下,他伸手去挡——
弯刀在离他的手正恰一寸的地方停下,未再朝前半分。
关野蹙眉,只见黑衣人停住动作,直直看着他。他这才看见黑衣人兜帽阴影里的脸,冷峻面庞,深邃眉眼,一双碧色眼眸像两颗剔透的玻璃弹珠。
黑衣人嘴唇颤动两下,低声道:“刮,骨,刀?”
明霜从关野的背后露出个头,脸蛋抵在他的肩膀上,凶巴巴叫了一声:“阿兄!”
黑衣人浑身一颤,迅速收回了手,一把将头上兜帽抹下,露出金色的长辫。
他用一双碧色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关野:“宗,主?”
黑衣人这么一叫,关野心里突然震颤,气息顷刻便活跃起来,紧接着丹田一股气外化,从他的头顶开始,细数布遍每根筋骨,再回神时,他已恢复了顾断行的潇洒皮囊。
关野心道:终于不用做猪八戒了。
黑衣人眼中警觉碎裂,寒冰化暖,竟已隐隐泛起了水光,他单膝跪下,一只手压在胸口,动作微颤:“巫,岫,恭迎吾,主!”
这小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