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四吟 断舍离 ...
-
鬼修们冲上来的时候,关野的意识还来不及反应,动作就已率先出击,快得他自己都有点晕,三下五除二将鬼修都除了个干净,从咽喉处划开,鲜血喷涌,刀刀毙命。
有一个鬼修瞪大了眼睛,一边扑腾着捂住血液滚流的喉咙,一边死死地抓着关野握刀的那只手,关野看不下去,撇开头,任由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指扒拉开,露出上头的“刮骨刀”三个大字。
“咯……咯……呃!”
关野轻轻叹气,回过头,看着这个鬼修瞪得快要暴突的双眼,掰开那只抓得他皮肉都快掉了手,说道:“你放心,我就是头猪,不是你们宗主,这是我高仿的。”
浑身抽搐的鬼修激动地抖着头,喉咙的血止不住地翻涌出来,蹬一蹬腿,死了。且死不瞑目。
关野站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肩膀,叹道:“顾断行,太狠了。”
话音刚落,身后飞来一梭子暗箭,幸得鬼宗主身子敏捷,轻巧避开。关野的视线往周遭一扫,只见黑黑压压,一浪接着一浪的鬼修奔腾而来,个个飞檐走壁、身轻如燕,像极了乌泱泱的潮水。
关野又扫了一眼下头的秦枕云,只见底下浩浩荡荡,人潮一波波涌起再一波波落下,像是阴雨天气乌云翻涌。但他们大约自觉对着秦枕云会吃亏,已经有半数都往猪头猪身、满脸蠢相的关野这边转移过来。
关野摸了一把自己油光水滑的脸,拍拍像是怀胎十八月的鼓大肚皮,有苦难言。
“咻——”
底下秦枕云吹了声口哨,清脆敞亮,顷刻便回荡在这石窟之中。鬼修们一时间都停止了动作,住在原地,生怕这位平淡温和的真君子突然憋了个大招。
关野一愣,这秦枕云也不像是事到临头耍流氓的人啊。
在鬼修惊愣的片刻间,秦枕云迅速地合起了伞,伞尖往地上一戳,整个人腾空而起,一跃到关野身边,足尖蹍地,旋身,砰然撑开伞,替关野挡下了四根毒针。
鬼修们勃然大怒,乌乌泱泱的急速追杀过来,往下是人潮翻滚,往上是黑暗封闭的岩石,关野正压抑得气短,突然一声响亮鸽子叫:“咕咕!”
关野定睛一望,上下皆暗里,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穿梭在嶙峋岩石之间,像一朵济世的佛祖坐莲。
“什么东西!”
一个鬼修扔出自己的佩剑,直直朝那鸽子砸去,鸽子虽然体型丰满,却灵活至极,轻轻扇了扇翅膀避开凶器,愤怒地朝鬼修大叫:“咕咕咕咕!!!”啪叽在空中出了个恭,落下一团精华玉粪,正砸在那鬼修的脑门上。
四下寂静一刻,轰然大笑起来。
脑门顶粪的鬼修气急败坏,涨红了脸:“死肥鸽,看老子不把你扒皮抽筋喂给我家阿黄!!!”
鬼修们气氛正放松,关野发现这群稀奇古怪的恶人还有些人情味,心里生了点恍惚,忽而听见秦枕云低声道:“公子,请抓紧在下的肩膀。”
关野低头,看见秦枕云撑着伞,表情平和,因为生得一双盲眼,视线也无焦点,若不是他的声音只有关野一个人能听到,关野甚至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关野抓紧秦枕云的肩膀,听得秦枕云淡淡一字,掷地有声:“起。”
剑伞便如灌了风一般迅速起升,将秦枕云的身子也一道带起,像根轻飘飘的羽毛往天上荡去,只是刚离地几米,鬼修们都还未赶得及将剑伞打击下来,它自己就先沉了一沉,发出惨淡的咔嚓声响。
关野挂在秦枕云肩膀上,浑圆的肚皮顶在秦枕云背后,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猴哥,老猪我确实有点重。”
秦枕云虽然看不见,仍是难言地闭了闭眼。他提出一股灵气,灌入剑伞之中,剑伞得了动力,再度挣扎两下,突然便生龙活虎、斗志昂扬,忽地一下升到空中,迅疾地往鸽子的方向飞去。
鬼修们也纷纷离地而起,御剑追赶。秦枕云不恋战,镀了层月白色的气屏,将自己和关野都严严实实地护在了里面,给白鸽也镀去了一团,任凭鬼修击打,固不见动。
秦枕云朝白鸽道:“阿雪,带路。”
阿雪“咕咕”两声,扑腾着翅膀往前奔去,秦枕云太快,鬼修尚还追不上来。
关野转头,只见石壁之上修了一层青黑的石砖,再细看,石砖竟是堆砌成了城墙,敦厚踏实,高高耸立,巍然的城墙在石窟里扎扎实实围了一圈,原本该建烽燧的地方建着座朱红的高楼,在漆黑里突兀出了点血色。
关野正思索这朱楼是做何用处,却见白鸽扑棱着翅膀,一股脑俯冲了进去,且惊愣间,剑伞竟也带着秦枕云直往朱楼方向冲去。
有鬼修大叫出声:“断舍楼!他们进了断舍楼!快去禀告城主!!!”
瞬间,若干鬼修如凝固了一般停在原地,若仔细看,便能看到他们双腿颤抖、脸色惨白,竟是不敢再靠近半步。名为断舍楼的朱楼方圆一里,如同隔了一层隐形的屏障,将鬼修的浪潮拦在了外面。
哐当!
关野质量太大,在秦枕云及时刹车收伞,停在朱楼的雕栏之前,他已不受控制地往前奔冲,猛地撞开了栏内的槅门,像一阵飓风冲进门里,再砰咚一声,砸在了墙上。
他被砸得晕晕乎乎,恍惚间听到秦枕云匆忙走进来的脚步,还有那只胖阿雪“咕咕咕”的嘲笑声,正想说几句话,突然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像是树叶抖动,互相摩挲发出的簇簇响声,渺茫飘遥,略带了寒意,慢慢化作小姑娘娇滴滴的叫声,一阵一阵的,盘旋在他的脑子里。
“阿兄——”
“阿兄——”
关野的头一阵眩晕,扶着墙站好,看到秦枕云一个模糊的影子,朝他道:“公子,可还安好?”
好,甚好。就是有点晕。
关野眨了眨眼,秦枕云的脸在眼前逐渐清晰,眼角的红色泪痣也映入眼中,他正要回话,少女飘飘渺渺的声音却再度袭来:
“嘻嘻,阿兄——”
关野捂住耳朵,想试试能不能盖住它,这声音果然不负期望,在他的脑子里安了两个音响似的,遮之不消,挥之不去,每叫一次,关野的心里都会狠狠抖上两抖,叫得他眼眶通红。
关野心想,所谓魔音灌耳,大概就是这样了。
秦枕云虽目不能视,但已感觉出了不寻常,微微蹙眉,安抚地把手放在关野的肩上,轻声道:“公子?”
阿雪在一旁“咕咕”两声。
关野抓住秦枕云的衣袖,死死攥紧,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秦枕云一顿,轻声道:“此处是阿雪寻到的,鬼宗主的故居……”关野的手越攥越紧,秦枕云道,“这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万堀城中,无人敢入此地。”
关野看着他:“因为这里有鬼?”
秦枕云面色平静:“不是。”他缓缓道,“此楼有恶咒,鬼宗主生时闭,死后开,入此楼如入地狱,无可生还。”
关野死死地盯着他,见他还是寒淡神色,不禁失笑:“我不是顾断行。”
秦枕云安静站着,不言语。
关野又道:“我叫关野,边关的关,野性的野。”
秦枕云居然微微弯了弯唇角:“关公子。”
关公子?不如把“子”字去了,叫一声关公,绿衣弯刀,赤面长髯,一双铜铃目一瞪,好一个雄浑气势趋恶辟邪,吓得是妖魔鬼怪屁滚尿流。
关野放开攥着秦枕云衣袖的手,上头的卷云纹边已经褶皱了,只道:“秦公子不要折煞我,只叫关野就好。”
一句“秦公子”叫得秦枕云愣了一愣,倒是阿雪突然亢奋,“咕咕”地叫着扑过来,狠狠往关野的脑门上嘬了一嘬,关野吃痛,嗷了一嗓子。
关野一只手捂着脑门,另一只手就要打鸟,忽然看见沉默站着的秦枕云,他脸上阴恻恻写满了“红烧乳鸽”的笑容就僵了僵,不甘心地咬咬后槽牙,指指阿雪又指指自己,用口型一字一句道:
肥鸟,你完了。
阿雪浑身一抖,一身雪白羽毛刺棱竖起,扑着翅膀歇到秦枕云肩上,充满挑衅地“咕咕”两声。
关野气血上涌,欲要再度张口威胁,忽然听到少女的甜美声音:
“阿兄呀——”
“阿兄——”
关野的眼眶一红。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秦公子……”
秦枕云突然打断他:“秦既白便可。”
关野此时也无心在意那些,只道:“既白兄,你听没听到一个姑娘的声音?”顿了顿,无奈笑道,“正叫我阿兄,叫得很是亲昵啊。”
秦枕云一顿,脸色倒是终于苍白了三分,又不说话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关野看,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像看得见什么。
少女的叫唤一次次响起,真真切切、时远时近,勾着关野的魂晃荡不安,忍不住推了推秦枕云,秦枕云不让,抓住了他的手。
秦枕云道:“关野,你可能听出这姑娘的叫声自何而来?”
关野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楼下,一直往下……”
秦枕云道:“可否带领在下同去?”
关野头痛欲裂,仍是笑了:“既白兄要我跟着这鬼叫下去?”双眼通红,“如果我去了,她要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喝我的血呢?”
秦枕云轻声道:“不会的。”
关野看了秦枕云一会儿,认输。他笃定秦枕云就是他这场穿越好戏的导演,他没有这出戏的剧本,只好导演说什么,都乖乖照做。
而且,要了命了,他对秦枕云竟然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甘愿把命都送他的亲近。
关野低低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找到通往楼下的木梯,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走了半途,他的脚步一顿,回头用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秦枕云,道:“我真的不会死在她手里?”
秦枕云在他的身后默然跟着,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寒淡的表情底下,情绪却是沉甸甸的。
“阿兄啊——”
关野听着这甚至没有什么起伏的空灵声音,心里却一点点涨满了惆怅。他红着眼眶,叹了口气,道:“别鬼叫了,我来了。”
那少女的声音似乎停了一停,关野的脑子瞬间清净下来,听到身后秦枕云不徐不疾的脚步,他终于捕捉到人气,心里舒坦了一点。
少女的声音突然再度响起:
“阿——兄——”
关野摆脱不了这叫唤,不得不顺声飞快地绕下了木梯,只见一个宽阔大堂,左右两边有木格的窗柩,上头糊了层纸,堂中布局简洁,只立了三张八仙桌、六把太师椅,周遭摆着几个瓷花瓶,素得不能再素。
秦枕云悄然跟在他的身后,脚步很轻,踏了两步,突然道:“多加小心,地板下面是空的。”
关野道:“是么?”挑眉笑了,“我听到的声音,就在这地底下。”
秦枕云微微蹙眉。关野低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抽出腰间刮骨刀,猛地往木制的地板条上刺去,用刀子一划拉,木板爆发出空空裂响。
秦枕云的声音里难得有了情绪:“关野,你做什么?!”
关野耳边还在“阿兄阿兄”的叫,叫得他都想给自己两刀,既然始作俑者就在这地板之下,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下去的通道,何不来点简单粗暴的?
反正也不是他的房子。
关野心道,对不住了顾断行,万一你以后复活,来找我报地板之仇罢。
他动作飞快,噗噗嗒嗒就将地板拆出了一个猪八戒体型的洞,桁架梁都裸露了出来,往洞里看去,只见青砖白墙,一条狭长密道,两旁一溜地竖着长明灯,灯火昏或。
关野笑道:“姑娘别着急,阿兄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