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黑水一川

2、潘阳山庄

　　自然醒的时候屋子里还很暗，奕川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摁亮，屏幕显示5:23，眯着眼刷了几圈微博，六点钟出头才从床上磨蹭下来，亦川刚从网友那学的新说法这种抵触出门的心里叫社恐。
　　收拾完简单吃过早饭，社恐帅哥亦川坐在玄关第108次摁亮手机屏幕。答应秦煜去看武术那事感觉又后悔了，在心里做了挺久斗争才咬牙从手机上叫了车。两三年了奕川还没连续出门过几次，或许多出去走走真会改变什么吧，他想。
　　出租车在盘山公路上哼哧哼哧七拐八拐开了两个多钟头才最终到达建在半山坡上的山庄前，一路上奕川为了避免跟侃大山的师傅聊天装睡任务贯彻落实到底，走山路那会被颠离车座都没睁眼，估计再远点师傅就报警说一乘客昏迷不醒，疑似中暑。
　　出租车绝尘而去，奕川原地转了几圈发现这里选址十分刁钻，四面环山八面围林，要是在这走丢了挖都挖不出来，还有点像网上看的东北虎自然保护区。如果不是看着手机地图显示位置正确，他真以为到八达岭了。
　　奕川摸出手机给秦煜发了个照片“到了，挺偏。”
　　何止是挺偏，呼吸间都像是野生动物园的气味。
　　路口再往里走两步就是山庄大门，修缮的还算气派，门口两座近三米的石狮，一头叼一朵大红绣球，石拱门上雕楔四个烫金大字“蟠阳山庄”。往里望进去是没有尽头的一排石阶，四下没有一个人影。
　　奕川心想这山庄建在半山坡该不会是让人顺着石梯爬到山顶吧，过了五分钟半点动静也没有，秦煜也没回消息。奕川叹口气，心说算了，就当体验生活，脱了外套搭在肩上开始爬天梯。从远处看身穿白色体恤的修长身姿在一片绿意的山林中缓缓上爬，十分惹眼。
　　亦川爬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登顶，这会儿体恤完全被汗浸透心里只想骂娘。那两扇朱红大门刚跃进视线，奕川就被四个穿着武服的男人列队规规矩矩请进院内。
　　……
　　忙完预约的秦煜这才回复奕川发的消息“好好玩，别担心，我找个朋友照顾你一下。”
　　奕川对于陌生人有些社交障碍，秦煜拿出手机划开通讯录，心想给同样收到邀约的好友通个气，帮忙照顾照顾这位大龄儿童。
　　“喂，李哥，我是秦煜，不忙不忙，打个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咱们上周不是收到了山庄的邀请，您去了吗，没…没去？不是说好……”
　　“小秦你不会去了吧？听我说你可千万不能去。哦对了，我这脑子，忘了提前跟你说，你是今年第一次参加那聚会，我们几个都知道那个邀约是比武的意思，去了就得上场。放心，不去没事，我们都不会去，咱们文人怎么可能打得过练家子，那不是笑话吗，我说啊你这个身子骨就别去凑热闹了啊，万一有个好歹，喂？喂？怎么了小秦，什么坏了？嘿…挂了，这年轻人怎么一惊一乍的……”
　　天地良心，秦煜真的不知道这什么劳什子邀请函他妈下的是战书。这边怎么打奕川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秦煜心想该不会真打起来吧，头脑一热拎着外套就冲出去，偏忘了国庆放假这茬，发觉事情不对从公司开着车就跑，这会儿死死堵在商业街上，方向盘都快砸烂了也没挪出去三米零一。
　　秦煜一头栽在胳膊里听天由命
　　“我的祖宗，你可千万别有什么好歹，我可担待不起啊。”
　　……
　　奕川一头雾水被带上席位，三十多把黑梨木太师椅围一圈排开，只有自己坐在其中一个上。过了有五分钟，一位老者后面跟着十五位统一着装的人站到奕川面前，奕川想这大概就是关门弟子跟老师傅，也跟着站起来。
　　“小伙子已经有多年没人来挑擂了，老朽还能有幸看上一场，感激不尽啊。”嘴上说着实则都是客套话，谢常荣精神矍铄，狡黠目光不住打量面前这位年轻人，那几份挑战书其实就是个显摆的由头，只发给了聚会上几位老同学跟朋友，没想到还真有踢馆的会来，不过对付眼前这位应该没什么问题，想到这谢常荣满意笑了两声准备看戏。
　　“什么？”
　　奕川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一行人已然落座。面前空台中央站出来一个男人，自顾自开始宣读比赛规则。
　　擂场很快被拉起来，奕川看着围绳，记忆深处有东西被硬扯出来，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喧嚣炫目的场景，灯光急促闪烁，音乐震耳欲聋，人声鼎沸中只有两个字被翻来覆去的叫喊“奕川！奕川！”。
　　“奕川！”那是个熟悉的声音，奕川在梦里梦见过，那个人把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似乎也很高兴，那些翻来覆去的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场景奕川想回头看看他的脸……
　　“你还好吗？”
　　奕川一怔，回忆突然被打断，肩头的重量真实的传来，他重新把视线拢聚起来，面前站了个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正扶着他肩膀，奕川挡开陌生手臂，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没事。”
　　缓了几秒钟奕川才再次看向少年，少年穿着件短打，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亮精神气十足，个子不矮，脸上残留未脱的稚嫩气息。
　　“我是老先生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祁烽，一会你就是要跟我打对手，你，没问题吧，我看你状态不是很好。”
　　“我可以。”奕川淡淡回答，用手背蹭去额角细汗，身体里似乎有一部分欲望正在苏醒，它刺激亦川迟钝的神经变得兴奋。
　　祁烽皱眉心想这好像必然不可以，虽然他是弟子里最年轻的，但是从小就长在武院，身体结实的很，刚才他把手搭在奕川肩头，那么薄的一层肩膀，肩胛骨即使隔着衣服也突兀的明显，再看看自己的肌肉，祁烽觉得即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还有，这个人长得太……怎么看都不像会武的人。虽然白但不是男生女相那种别扭的娘气，是……看了一眼觉得惊讶，再看一下还是惊讶。十分贵，对，长得就觉得特别贵，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祁烽没好好上过几天学，这会儿找不到什么合适词的形容这个长相，抱臂站着在脑海里搜刮仅有的那点词汇。
　　祁烽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奕川胳膊撑着膝盖，脑袋埋的低，颈椎骨很明显太阳底下泛着光，一节一节没进体恤里，身型不是处于少年期的那种单薄，是成年男人劲瘦精炼的感觉。祁烽完全猜不出他的年龄，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从祁烽的角度只能看到奕川侧脸，这人跟画似的……祁烽的视线让他的脑袋随着奕川的脸越歪越低。
　　奕川一抬头，看见这位又高又壮的少年歪着脑袋，傻杵在旁边，特像网上一胖企鹅的表情包。
　　“怎么了？”
　　视线一对上祁烽在心里大喊了声我操，一张脸烧的通红，耳朵根都快烧起来。“没事！没事！”这也太尴尬了，偷着看人家被抓了现行，对方还是个男人，祁烽这辈子没这么羞臊过了，立马目不斜视，坐的端端正正。
　　……
　　“既然双方都没有问题，那么请双方分别从两侧上场，我喊开始以后方可动手，直到一方四肢触地，比赛结束。”裁判宣读完毕。黑红两方代称，奕川分到的是红，热身后两人各执一侧候场。
　　看着陌生的擂台，那种强烈感觉在奕川的身体里叫嚣，拨开围绳侧身迈进擂台一瞬，强大莫名的熟悉感侵进奕川四肢百骸，似乎要把他灼烧殆尽，喘息又开始加速。
　　“黑方祁烽，红方奕川，对决开始！”
　　……
　　等到秦煜终于爬完了那个杀千刀的石梯，这辈子学的脏话轮着骂了有三遍。他不像奕川那个无业游民，整天在家，没事就去泡别墅里自带的健身房。两千多阶石梯从一开始的跑到最后的四肢并用，秦煜感觉他的腿已经不属于自己，硬吊着一口精气走到大院门口。
　　好容易看见大红门就发现奕川这位爷正蹲在门口抽烟，地上有三四个烟头。
　　“奕川？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坐着抽烟！你知道我我多担心你吗！哥，爷，祖宗！人关着门你楞坐着干嘛？有这空你他妈给我回个电话啊！我以为你已经被人埋了！你成心耍我呢？你他妈的哎呦卧槽我的腿！”吼完秦煜也放心了，一脱力坐在奕川身边，喘了几口大气，才意识到奕川神情不对。
　　“奕川，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秦煜，我不仅会抽烟。”
　　“啊？”
　　奕川吐出口腔残余烟雾，不耐烦的将烟屁股碾灭在地，水泥地上留下一团乌黑，动作熟练，像个有烟瘾多年的老烟枪，秦煜刚要说点什么，下一秒奕川起身抬脚踹开紧闭的大门，单手拎起秦煜闯进去。
　　秦煜从来不知道奕川有这么大的力气“奕川你……”他抬头剩下话被震惊在喉腔里，奕川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狠戾，秦煜不太敢想，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院内有几个人正在撤看台座椅，看见奕川闯进来手里还提了个人，大声呵斥“你们要干嘛！都已经结束了！快出去！”
　　祁烽刚从内院出来，胳膊上缠着圈崭新的绷带，两块创可贴并排粘在颧骨上面，听见叫声走过去“奕，奕川……你怎么又进来了，还有什么事吗。”祁烽说话语气有些底气不足，他的确是怕了奕川。
　　半小时前，祁烽跟奕川同时站上擂台两侧，相互示意后祁烽还在考虑怎么才能不伤到奕川，脸侧突然掠过阵疾风，他甚至没看清奕川做了什么动作，两人已经贴的极近，祁烽下意识躲，一记重拳毫不拖泥带水猛砸在他颧骨上，钝痛加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祁烽瞬间眩晕，奕川单手攥住他的肩膀，那只手的力度让祁烽误以为奕川已经掐碎了他的骨头，祁烽忍痛抬臂去挡，奕川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屈膝撞进他的小腹，紧接着在他吃痛弯腰的一瞬，奕川长腿后撤再而抬高狠砸在祁烽后腰，祁烽的耳膜甚至被劈裂的空气震得嗡鸣。
　　裁判急促的哨音叫停比赛，整个对决不到三分钟
　　祁烽不清楚那一脚的力量级，他的腰已经完全麻了，全身没有一处不疼，这已经不能说被压制，是覆没，甚至连躲的机会都找不到更别说反抗。祁烽挣扎仰头看向奕川，奕川头发垂在眼前，挡不住双眼迸发出的光，那是野兽狩猎时兴奋的信号，奕川笑着，眼神如淬毒利箭上的熠熠冷光，邪恶，致命。
　　奕川原本不怎么有血色嘴唇也开始泛红，他嘴唇翕张说，“再来。”
　　十五个人或弱或强都是从小习武的人，从头到尾没人碰到奕川一根头发，全部挂彩，奕川最后站在台上眼神犹如睥睨万物的王，没人再敢上去。谢常荣差点气的心脏病突发，吃了颗速效救心丸才勉强压住心律不齐的感觉，被扶着撤席，被踢馆成这样实在丢人。
　　奕川拎着秦煜不顾呵斥继续往里走，神挡弑神，佛挡灭佛的架势没人去拦他找罪受。奕川看见祁烽，径直走过去，祁烽看他迎面走来接连后退几步，咽了口唾沫。
　　奕川随手把秦煜扔出去，秦煜摔了近一米远。奕川左手攥拳砸向祁烽，祁烽心脏一沈，太快了，他胳膊受伤抬的慢，根本躲不过去，干脆两眼一闭，就在贴面刹那，奕川手臂展开箍紧他脖颈，长腿从祁烽身后别进双腿之间，别进另侧膝窝，在祁烽失去平衡往前扑倒的瞬间，奕川翻身踩上他小腿，祁烽应声跪倒在地，奕川抓紧祁烽脑后短发砸向地面……
　　秦煜像遭受雷击已经完全楞住，顾不上摔的哪里疼，他有些不敢相信即使事实摆在眼前，眼前的奕川动作干脆迅速，凶狠无情跟印象中压抑，沉默的形象判若两人，奕川情绪已经接近崩溃，现在就像头毫无理智的野兽。
　　“奕川……奕川你给我住手！你听见了吗！奕川！”
　　半晌，祁烽的鼻梁酸痛，泪糊满眼眶，确认自己还活着祁烽慢慢睁开眼，刚才自己的脑袋被极速摁向结实的混凝土地面，眼前的画面快到模糊，只能做到紧闭双眼，这会才发现他的脸枕在奕川大腿上。奕川在祁烽脑袋报废之前，单膝跪地把腿垫在了他的脑袋跟地面之间。
　　撞击的力度让奕川的大腿阵阵发麻，要是晚一步祁烽可能不只受伤那么简单，他还只是个孩子。奕川的手摁在祁烽脑后微微发颤，祁烽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秦煜，档案是这么写的吗。”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奕川有些控制不好情绪，只觉得神经在密密麻麻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藏着多少秘密。
　　“……”秦煜愣在原地，一半是回答不上一半是惊吓过度，奕川要是晚一秒那个孩子就废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谢常荣刚顺好心脏被人扶着从屋子里出来透透气，一打眼就看见自己的小弟子又被刚才那位砸场子的压在地上，心疼坏了，他本来就想让小弟子玩儿个闹，以为奕川是个秀气书生让小弟子欺负欺负算了，谁诚想那位是个玉面阎罗！
　　“哎呦，小烽，你没事吧。”
　　祁烽怎么说也还是个孩子，这会也不敢说话只能小声的嗯嗯嗯，再加上被踩的的确疼又委屈，眼眶红了一大片泪光扑朔，灰头土脸的，怎么看怎么是被奕川欺负狠了。
　　谢常荣心里那个心疼仰起拐杖指着奕川吼“你个小王八蛋，你快给我松开他，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你冲我来啊！”说完就把拐杖丢了过来，力度没把好，“哐叽”一拐杖正杵在秦煜脑袋上。
　　……
　　奕川跟秦煜俩人坐在紧闭大门口。
　　“对不起。”奕川说着话含糊不清。
　　“有用吗，你看你给那孩子吓得，一辈子都得有阴影。”秦煜刚才被吓傻了，这会反应过来一肚子气，自己大老远担心他专门跑过来，莫名其妙被拖了一路，又摔又惊又吓，还被谢老大敲了一拐杖，后脑勺的包隐隐作痛，临末了还被人拿笤帚轰了出来，秦煜活这么大，人称天才儿童，从没这么憋屈过，黑着老长一张脸。
　　“你脑袋还疼吗？”奕川这会情绪也平复下来，撑着身体后仰，盯着秦煜后脑勺的漩瞅，那地方现在略高出头平线一厘米。
　　“要不你试试，纯实木的，谢老那手劲。”秦煜心说真他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会我背你下去”
　　“疯够了？”秦煜听见奕川示弱就泄了气，也确实累，腿一伸不管脏净躺尸台阶上，没功夫置气，身上哪哪儿都酸。
　　“嗯。”
　　秦煜才没跟奕川客气，立马理直气壮扳到奕川背上，这会腿肚子还抽呢，再下一次明儿甭上班了。
　　……
　　“想起来点什么了？”
　　“嗯。”
　　“我就跟你说，多见见人，说不定就都想起来了。教授的手机号发你微信上了啊。”
　　“嗯。”
　　“你能不能换个词。”
　　“谢谢你。”
　　“去你的。这种话还是我教给你的，不算，起码三顿海底捞，不然好不了。”
　　“好。”
　　……
　　奕川一层一层下楼梯，秦煜乱七八糟聊了几句，越来越迷糊就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