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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1、第六|四零章 三千尘甲(33) ...

  •   六|四〇、三千尘甲(33)

      自西垂岭东出的山林中,李世温飞马疾驰,一刻也不敢停。
      深林雪滩似仰天倒扣的辰海,马蹄每每飞踏,银斑闪耀,朝东的这片林子越行越黑,仿若没有尽处。
      突然,雪滩消失,李世温勒马暂缓。
      滴答……滴答……
      不断从头顶的树梢滑下化冰的水珠,偶尔几滴落在手背上,李世温不经意低头一瞧,化水的冰凌竟变作红珠,抬头就见树冠垂落无数人尸,挂满了整片密林,似染绛后冻硬的黑绸,在半空中无声摇晃。偶而倒挂的几人,血珠顺着他们的发梢往下淌,滴落在地上,将尚未化尽的雪滩烫作星星红蕊,像开了一林的海棠。
      “又是禁军!”
      这已经是李世温一路过来,路遇的第三片挂满禁军的尸林了。
      将军说,禁军潜进川渝后散匿在乱山各处,分布绑架了七八个孩子,原以为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吸引祝家军前往相救,继而落入埋伏,却没想到,实则那些看似无辜的孩子才真正是高凡豢养出的“蜕”,禁军不过是用来吸引攻击的幌子。随着穆府覆灭,稚蜕被成功解救,这些被派来川渝的穆府禁军再无用处,于是便被他们自己绑来的稚蜕反杀,永远挂在了这片山林中。
      周围幽森森的,弥漫着杀气。
      其实这一路过来,李世温都觉得不太平,长年潜伏探访的经验告诉他——乱林见血,不能久滞。况且临别前鹿山也反复叮嘱,一路回军统共十里不到的山路,让他马不停,别回头。
      李世温自然听话,所以他不敢耽搁,想驱马尽快穿过这片尸挂林。奈何鞭子几次甩落,马儿都甩蹄不前,无论如何只在原地打转,还不断地发出惊悸的嘶喘。就在这时,腥恶的雪气中骤然浮动花香,还没等李世温折马倒退,一双血红色的眼珠突然无声无息地掉下来,恰巧定在了李世温眼前,近在咫尺,与他四目相对!
      李世温反应迅敏,蓦地向后翻下马背,顺势拔剑!
      同时,十几个血红眼睛的黑甲人从密林中冲出来,快速将他围拢,这些应该都是成年蜕,他们二话不说,红着眼就朝李世温杀来。
      李世温横剑隔挡,武步若游蛇灌草。
      挥戟最猛的那只“蜕”浑身横肌,力蛮劲莽,他将方戟使作凿斧,每一招都拼尽蛮力。这人意在夺命,一味猛攻李世温心喉,自己的下盘却逐渐失守,被李世温找准时机一脚狠踹在下腹,凌空飞了出去!左右两蜕紧随攻至,方戟擦着李世温身侧砸进雪泥,立刻夯出两个深洼!趁其不备,李世温一脚踩紧戟杆,同时剑锋回扣,向下直直插|进了左侧蜕的喉颈。他“哇”的发出惨叫,踉跄后退,却连汩汩冒血的伤口都不去捂,拼着最后一口气再次扑来,被李世温一剑断喉!
      那蜕断气时,双眸中浮起两片薄薄的血蝶,它们仓促地煽动羽翅,像是极其痛苦,想从被迫困梏的血膜中挣脱,奈何它们早已与宿主的血眸共生,久久挣脱不得,终于在灌血的眼珠逐渐转黑后,蝶身彻底撕裂,消散于黑瞳。
      李世温看的心惊肉跳,一时失神,被另一蜕从后猛扑,他虽灵巧闪过了方戟重击,却没躲过击来的重拳!右肩被狠砸了一下,李世温的身体被迫往后斜去,方才倒挂的稚蜕见他正被围攻,立刻转身朝他的战马杀去!
      眼看战马即将受难,李世温顺手拽下垂落的一截藤蔓,凌空甩了过去,在那稚蜕的刀就要扎进马颈时,精准缠住他的足腕,向后猛一用力,稚蜕被迫远离马身,吊在半空身不着力,可他不管不顾,挣扎着还要再去杀马,李世温不再留情,狠一扯索藤,干脆将他从树冠上拽了下来。稚蜕一头磕在雪丛下的岩石上,瞬间头破血流,可他不疼不叫,惨叫着,即使爬也要爬着再去杀……
      什么情况……
      李世温历战多年,见过各种敌手,有疯的、有不要命的,除非背水一战,他还没见过脖颈断裂,头破血流,还血红着眼朝一个人,或是一匹马玩命的。
      他逐渐发现,这些蜕都是不一样的路数,使着不同的兵刃——冲在最前面的“冲锋蜕”使的是长尺方戟,主猛攻突袭;“稚蜕”动作迅敏,使短匕,专诛战马;镇后的那些“黑甲蜕”使褐色长刀,能将敌方后路堵死,趁其不备以长刀远杀。他们的组成看似乱序无章,却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分工井然,战力不俗,是先前被禁军绑架作质的那些稚蜕全然不能比的。
      不难杀,但零碎。
      宛若遇见失了触角徒然乱撞的盲蜂,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乱战至白热,八人斩他一人。
      不久,战马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李世温寡不敌众,只好主闪缓攻,优先保命。他心知若不尽快脱身,也会命丧于此,可这些蜕膏药似的粘着他,似能嗅着人味,不管漆黑中他如何躲闪、隐藏,都能被他们轻易发现。虽说祝家军就在附近,他却不敢贸然释放火信,万一再将更多的蜕召来,把将军他们一并困在这里,那可真就死不足惜了。
      连战多时,李世温几近脱力,手臂颤抖,逐渐控制不住剑势。

      ——“褪甲。”
      危急关头,树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李世温一惊,循声回头,只见一个红色身影一闪而过。
      还没等他看清那人的脸,一名杀疯了的蜕使刀猛朝他肩头劈落,李世温向后一闪,躲过致命一击,然而那一刀还是划破了他的肩甲。

      同时,那个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褪甲,快!”
      这回的语气更显急切,隐隐似有命令的意味。

      李世温虽不明白为何让他褪甲,却也没再犹豫,索性拽住右肩甲脱线的位置,狠狠一扯,直接将前胸甲撕成了两半,快速褪了下来。
      就在这时,长刀劈下,却在快要碰到他时蓦地一顿!
      这些蜕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攻击的目标,眸中浮闪的殷色血蝶猝然转暗,手里的刀也随着眸中血蝶的消失纷纷放了下来,瞪眼瞎似的,竟都折身,快速隐在了林野中。
      “……”

      这一战来得快退得也快,打的莫名其妙,无头公案一般,让李世温生出满腹疑惑。他不明白为何上一刻还在跟自己玩命的一群人,却因为自己褪去了一身战甲,下一刻就突然停手了……
      李世温怔在原地,里外里实在想不明白。
      不过他这人也从不为难自己,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了,打算之后找将军解惑。
      随即,他按住恶战中不慎撞伤的右肩,趔趄着来到树后,想先找到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人。
      可惜,那人已经离开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不多时,远处传来抵近的马声,原是谢冲探路时发现这边有打斗,带着几个士兵率先来查看情况,发现竟是李世温,他当即驻马,快步走了过来。
      “你没事吧?”
      此刻,整个林子血淋淋的,地上躺的、天上挂的,还有倒在血泊中的战马,和李世温破了半身的战甲。
      “谢总使,我没事,没有皮外伤。”李世温喘匀了气,这才简略与他说明了方才恶战的经过。
      “危机时,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听了那人的劝,褪了甲,那些蜕果然立刻就不杀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得将这事尽快告知将军,他人呢?”
      “他刚病了一场,走得慢些,命我先一步探路的。”
      李世温一听将军病了,立马联想到是不是自己昨日交付营中的那些“稚蜕”所致,在听完谢冲的讲述后,他懊恼自悔,恨不得这就亲赴将军面前谢罪。
      “大可不必。”谢冲劝他道,“此番无论换作是谁,都防不胜防。”
      “可至少、至少可以提醒将军……也不至于……”
      “提醒不了。”谢冲打断了他,神色冷肃,“这一回,换谁都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不如他狠。”谢冲严正道,“高凡阴绝,心狠手辣,即便是季卿算无遗策,也不可能事先就将‘稚子作蜕,引火烧身’这种泯灭人伦的手段视作假设,善许之人往往不会将对手想得过于如此阴毒,这一次,也算是给我们所有人敲了警钟。因此你不可再责怪自己,一会儿到了将军面前,也不要反复谢罪,否则他一边劳心劳神的谋算,一边还要劝你。”
      “我知道了。”李世温听劝,重重地点头,“我明白谢总使的意思了,有时候,反复自悔……也是一种负担。”
      谢冲按了按他的左肩,示意他先到一边休息,自己则来到刚刚死去的那匹战马前,蹲下来细查——这匹马最终还是死于一刀断喉,下刀者精准无误,少扎深半寸都死不透,显然是受训过的练家子。然而谢冲陷入疑惑,分明那稚蜕的意识已完全被花蛊夺控,缘何他一味只盯着战马去杀……
      难道那种蛊还能区分人和兽畜不成?
      正当他疑惑,二爷终于带兵赶到了。
      一见到李世温,他立刻询问了鹿山那边的境况。
      “一发现那些孩子有问题,他立刻便让我返回,我自己也急着想将这事告诉您,所以……”李世温不敢过分自悔,只短促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嘴了。
      “那他呢?你不管他了吗?”二爷低声问。
      李世温硬梗着脖子,皱眉道,“首先,应是将军的安危,再是我俩,李世温只能这么选。分别前他也再三与我保证,和那位前辈只管暗查蜕军,不会冒进,鹿兄……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二爷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
      果然如他所料,鹿山他们根本没有被困西垂岭。
      高凡又一次以假信作引,趁自己被迷晕的那一个时辰,将祝龙和他的先锋军骗走了。虽然知道鹿山聪明,做事有分寸,可毕竟敌人阴险,手段高明,此刻的川渝乱山步步险泽,他们这些人又被分散在群山各处,相互间无法及时照应,很容易被敌人坑陷,不知不觉陷入死地,无法脱身。
      然而此刻的他实在管不了那么远的事,只能尽快先将眼前的谜团解决,再去汇合救人。
      李世温走近一些,见将军脸色苍白,人恹恹的还是没什么力气,刚想询问他身体的状况,却率先被二爷打断——
      “你方才是说,那人恶战中隐在树后,对你说了两遍‘褪甲’?”
      “是,”李世温忙指向方才藏人的那棵树,“他起先提醒了一遍,但我当时十分怀疑,没敢信,他便又说了一遍,我照做了。也幸亏听了他的,那些原本正与我拼命的蜕还真就撤退了。”
      “能分辨出那人的嗓音吗?”
      李世温摇了摇头,“我能确定,从没听过那个人的声音,不认识他。”
      “唔……”二爷默默走到李世温所指的那棵树后,围着绕了半圈,并没发现什么异象,随即他又来到谢冲身边,也来瞧瞧那匹被杀的战马。
      “竟是这匹马。”二爷颇有些诧异。
      谢冲仰头,“怎么,你认得?”
      二爷点了点头,“这匹马便是昨夜剿灭幽谷里那些禁军后,我命世温牵来的,两匹,他和小鹿一人一匹。包括世温身上的战甲,也是从禁军的临时营中扒来的,本意是为了确保他二人的安全,方便他们在途中潜伏伪装。”
      ……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二爷又对身后的李世温道,“去将你那身破了的铠甲拿来。”
      李世温应声,连忙去取。
      二爷蹲下身,仔细观察倒在血泊中的战马——马头戴护首,身裹束腹,全身黑鳞铠,在火把的映照下熠熠闪辉,致命那一刀是斜向插入护首和果腹铠之间的夹缝的,直中战马喉心,一刀致命。
      “这稚蜕,竟一刀杀了身披全铠的战马,有点本事。”二爷细微地眯起眼角。
      谢冲“嗯”了一声,“按理说,这黑鳞铠是禁军中的精锐战骑所用的护甲,一般散战不会装全铠,除非遭遇恶战。这稚蜕清楚地知道从哪个位置下刀,贴着马颈上唯一一条铠缝扎进去,明显是受过训的。”
      二爷仔细观察了一阵,又问,“三哥,禁军的铠甲上有什么特殊的纹样吗?”
      “织金饕餮纹,怎么了?”
      二爷摩挲着战马脖甲上那朵明显的饕餮纹,狐疑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禁军是分数潜伏进山的,本应隐匿行踪,穿戴就绝不应是京中佩甲,战马就算装全铠,铠上的云纹也不该如此惹眼,这样全都暴露在外头……故意要给人看似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谢冲眉心一紧,正巧这时李世温将破甲送了过来,谢冲接过细看,发现确如二爷所言,禁军的这身铠甲和马铠一样,原本应当隐于襟带内侧的织金饕餮纹,也这么亮亮堂堂地改绣于襟口,还故意用烫金密线络红叠织,哪怕是在夜间,稍有一点光亮就极为显眼。
      饶是谢总使见过各类各样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此刻也十分费解。
      “问题就出在这些战甲上。”二爷站起身,笃定道。
      李世温同样感到困惑,“难道说……那些蜕识甲不识人?”
      二爷沉默片刻,看向谢冲,“三哥,有没有兴趣陪弟弟放饵,去钓一条大鱼?”

      西垂岭向西的山角下,鹿山与那女人正摸潜进一片水林。
      水林多生高竹,水面漂浮着大片滑腻的青藻,齐腰深的水冰寒刺骨,每踏出一步都有可能被水底的腐藤缠绊,继而陷入沼泽,最棘手的是有可能惊扰到缠绕在腐藤上冬眠的水蛇,徒遭杀身之祸。好在鹿山身上挂着二爷给他的香囊,百草阁所制,一般蛇虫不敢冒犯,女人便只能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紧挨着前行。
      与李世温在那片滩涂分开后,鹿山和这女人便继续往西垂岭深入探行,想要多搜集一些有关于“蜕”的线索。然而,正当他们一踏入西垂岭的范围,就望见两座山头外的峡谷突然冒起火光,那火焰的颜色不同于往常,是赤橘色的,好似滚滚岩浪自熔炉倾泻而出,蒸腾起的火气。
      鹿山不知道那边是否正在激战,也不确定是否牵连祝家军,他只能将担忧死死按下,紧盯着东南方的火信,沿途留下四方灯,尽自己所能给前来探路的信兵划明自己的足迹。可即便行进的每一步都如此谨小慎微,他还是觉得自己就如一只落入禁网的飞虫,踏出的每一步都有人暗中窥伺。他们这些人就好似陷入了一张巨大无形的捕虫遮,在迷雾重重的乱山里画地为牢,兜兜转转。
      在水林中行进了一阵,鹿山忽然转身,将避毒的香囊从腰上摘下,递给那女人,“你拿着,我不招那些玩意。”
      女人一愣,嘴角细微抽动了一下,似是受宠若惊,“你不招,那我也不招,你就当是个装扮,挂着也好看。”
      她没哄过孩子,不精于此道,还是这一路东行,跟着山野村妇现学现卖。
      可鹿山明显不吃她这一套,面无表情地将香囊塞进她手里,不容她拒绝,“你不要就扔了,泡了水就没用了,你看着办。”
      “……”女人只得将香囊小心揣进怀里,猜测是因水中行进必须紧挨着彼此,才让他感到不适,于是不敢过分靠近,只小心翼翼地坠着他。
      鹿山心里倒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一心只想尽快查明那些“蜕”的来路。

      好不容易淌过水林,再翻过丈许高的山坡,他们终于找到了山巢女和禁军先前交恶的那座山崖。
      目之所及,血尸散布,偶有一些顺着山泉被冲去下游,正好搁浅在他们逗留过的那片滩涂。两人迅速将整片林子细查了一遍,发现死在这里的山巢女也有一些是被枕骨钉射杀,同样没肉五寸,同样不设防备。
      当亲眼看到她们的确是被自己营救的幼子夺取了性命时,女人还是无助地打起了哆嗦,可她转念一想,又没什么可委屈的,她们这群人平生害死过的幼子数不胜数,最终死于孩童之手,实属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不对劲!”鹿山突然间嚷道。
      女人赶忙来到他身边,见他已将一名禁军的尸体翻了过来,这人的胸口插进了一柄短匕,全刃没入,只有刀柄留在外面,死攥着刀柄的还有另外一只断手——应是这禁军被蜕攻袭时,情急之下一刀砍断了那蜕的右手,却还没等拔出匕首,人就断气了。
      “是那些蜕使的兵刃。”隔着一块碎布,鹿山谨慎地握住刀柄,将它拔了出来。
      只见短匕通体霜色,云母白阴刻寿面云纹,刃弯、柄短、侧刃生鳞,刺入后拔出,能刮烂伤口疮面,难以愈合。
      “这种匕首……我从没见过。”女人浅眉轻蹙。
      “我见过。”
      鹿山摩挲着刀柄处那朵“三柱石晶”的图腾,隐隐觉得它比灼火的炭还要烫,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几乎是倒吸着冷气在说话,“在我娘那。”
      女人意识到他说的“娘”是谁,忙问,“她……她不是燕云十八骑的吗?”
      “这就是燕云十八骑的刀——”鹿山的瞳孔若危瓷片片碎裂,颤声道,“‘戎海砧声’——徐氏战铁。”

      雪雷滚滚,震落孤星。
      霜尘化作沸云,在漂浮星霾的夜幕上瑟瑟翻涌。
      云川天府若一座鼎炙战心的穹庐,火烧明野,似有仙侯隐匿云海,侧目平观。

      西垂岭东,夤夜渐晨。
      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于黎明前最幽邃的黑暗中,隐隐一缕萤火飞进丛深,恍然照亮了一个襁褓中的奶婴。婴儿像是被眼前飞舞的萤光迷了眼,发出脆亮的笑音,在幽寂的深林中灌音三里远,吵醒了红土中拱动的懒蚁,同时,也召来了隐匿在周围簌簌窜动的花“虫”。
      不久,一瘦高人影慢慢抵近奶婴,他蒙着头脸,连眼睛都遮尽了,手持一柄方戟,毫不犹豫一戟劈下,却骤然被从旁探出的金云软剑紧紧缠住。
      谢冲倏地往边上一抽软剑,戟头砸落时不慎偏离分毫,擦着那婴儿的腋窝扎进泥里。“黑袍蜕”拔出方戟,再次朝婴儿扎去,被谢冲夺走襁褓,抱进了怀里,“黑袍蜕”朝谢冲挥戟砍杀,每一招都不留余地。
      随即,两匹快马风掣驰来,就见李世温带着几个士兵赶来帮战,谢冲被“黑袍蜕”以方戟猛攻,一时难以周全怀内软婴,转身便将婴儿抛给了正要靠近的李世温,大吼一声——“走!”
      “黑袍蜕”见“蜕婴”被另一人劫走,转头便想去追李世温,然而有谢冲正面阻拦,怎会轻易放他离开!
      “你是谁!连一个婴儿都不放过!”凌厉逼剑的同时,谢冲厉声质问。
      “黑袍蜕”如何能听他的,他当即从袖中调出一枚火折,擦燃后坠着李世温策马消失的林路丢过去——“轰”的一下,烈焰冲天!
      分明周围没有易燃的草捻,下过雪的林深也还湿漉漉的,可那“黑袍蜕”丢出去的火折就像起了尸僵,与先前那两名稚蜕自燃时灌顶的磷火一样,碰见湿润的枯叶也能灼烧。起初只燃那一小片,不久火势扩散,彻底遮挡住李世温纵马离开的林径,剧烈燃烧的火光同时带来火热浪风,同时随风而至,还有那股花香!
      李世温大叫不妙,立即朝身后几名骑兵道,“分散跑,蜕要来了!”
      “是!”那几人勒转马头,领命朝四面八方疾驰而去,试图分散“蜕军”的攻袭,给李世温怀中婴儿多留一丝生机。
      谢冲这边也被花香吸引,几名“蜕”同时围了上来。
      利刃划开火雾,揠风拔草,齐齐找向谢冲。
      谢冲劲甩软剑,卷住两把方戟,往边上狠狠一甩,虽短暂避开险情,却给最初杀婴的“黑袍蜕”让出了右侧空隙,被“黑袍蜕”捡准时机,灌步冲开金云软剑的缠阻,循着李世温消失的小径追了过去!
      谢冲当即朝李世温大吼,“李世温,当心身后!”
      “咻咻咻——”
      数枚火矢凿破火幕,对准李世温的后背!
      战马却在疾驰时突然被绊马索绊住,马儿前蹄一拐,重心不稳,猛向前扑跪,冲力太大,直接将李世温甩下了马背。好在他身着护甲,反应敏捷,整个人向前翻滚了几圈,倒是没伤着怀中婴儿,然而“蜕军”逼至,再次将他团团围住。
      这次的“蜕”明显是朝着那婴儿来的,火红色的肚兜仿若灼起的火团,在烈焰中尤为显眼,五“蜕”抄起方戟,朝李世温同时杀来!

      ——“把婴儿丢下,快!”
      突然,身后又传来那个声音!

      李世温猛然回头,就见火光中又出现了那抹红色身影——
      一身血袍艳若蕊殿,似从死火焚褪的鬼烬中生出的一株金灯。
      与人世晦暗格格不入,刺目灼眼。
      正当李世温失神的一瞬,从谢冲剑底刚刚脱身的“黑袍蜕”终于赶至,挥舞方戟便朝他怀中的奶婴无情砍去,然而李世温不躲不闪,魔怔了似的钉在原地。
      火中人直觉不对,腰间那柄柳藤刀当即探舌,与正要落下的方戟狠狠对撞!

      ——锵!
      金石激起的火丝在三人间织起一张橙金色云罗,短瞬照亮了红衣人遮脸的黑巾!

      顿时,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黑袍蜕”立刻收回战戟。
      透过风遮,凝望着他。

      周围一昔静寂,李世温当着红衣男子的面,方才掀开怀中的“襁褓”,赫然只见一个挂着红肚兜的暖枕,并非什么软婴。
      然而,却没见那红衣人起什么反应。
      稍迟,他左耳一动,似是意识到情形不对,蓦地转身就要撤,忽然——

      ——“阁下还要跑到哪去?”
      声音竟是从那手执方戟的黑袍底发出的。
      就见他掀开风帽,扯下了遮脸的黑巾。

      “二将军。”
      二爷朝身侧那几个扮作“蜕”的黑衣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隐遁。
      不一会儿,周围的火扑灭了,原是他提前在这片林中布下了火盾奇门,只需掐准风向,控制好泥地里提前洒好的火油量,就能制造出方才那样的火势。
      故意以蜕婴作引,将这红衣人成功骗了出来,原来在场所有人物都是戏装。
      谢冲从方才与二爷假扮的“黑袍蜕”交战的地方走了过来,脸色铁青,“做戏而已,有必要这么拼命吗?刀剑无眼。”
      二爷并没理会他的训斥,将那柄不怎么趁手的方戟丢给一旁的李世温,转看向那名红衣男子,客气道,“这位先生,多谢您两次对世温仗义出手,敢问,我们见过吗?”
      太熟悉了……
      这人周身的气息与他疏离的态度不相契合,气质温润,却与人微寒,好似从孽火中无辜诞生的一朵冰昙,花开花逝都是他自己的业障,与旁人无碍。
      寄身泥淤,与人为善。

      风吹起那红衣人鬓边的碎发,冰冷冷的,无声无息,死气沉沉。
      二爷刚想要上前,被谢冲伸臂拦下,警惕地冲他摇了摇头。
      “您……”

      突然——
      “小二,你的声音,比少时还要漂亮。”

      “……”
      二爷蓦地一怔,同谢冲一起,茫茫然僵在了这一场雪中。
      少时同辈之中,还能这样唤他一声“小二”的,应只有那一个人……
      寻遍千山,径行万水,他们细数春秋,清算人寿。
      奈何这样的重逢,却似无稽之谈。

      “九哥……”
      二爷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天骑九。
      “巧尺丈锋”——焉氏兵械谱,焉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1章 第六|四零章 三千尘甲(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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