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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0、第六三九章 三千尘甲(32) ...

  •   六三九、三千尘甲(32)

      两个时辰前,川渝北山脉。
      鹿山和李世温与二爷分别后,在半个时辰内赶上了那女人,被追上的时候,女人还略显诧异,似是没想到鹿山竟会亲自来寻自己。
      黄昏,他们驻马一条溪流边,短暂歇憩。
      女人认真洗净了脸,绾起长发,这才自觉体面地来到了鹿山面前。
      “其实你们不必跟过来的,再翻半座山我就与她们汇合了。”
      鹿山原本想说“我们跟过来也不是为你”,话一出口却莫名其妙地咽下了半句,“我们……我就是想来再问问你那棺材的事。”
      女人诚恳道,“该说的我都与你和那位二将军说过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鹿山迟疑片刻,干脆将二爷的怀疑与她明说了。
      女人听完也是一惊,“生蛊……养蜕?”
      “有没有这个可能?”
      “有是有,可是……”女人犹疑不定,“我并没见过足够多的男子可以被用于养蜕,教中除了蒂连山上的女人、山下运砂的苦力,再就是些养废的铃刀,平日里作为看护,守在蒂连山外。高……那人若要养蛊成蜕,也必然不是在西北,如果是在京师,那他便需要将这些人提前送来川渝,怎么会无声无息?除非……”
      “除非什么?”鹿山急问。
      女人脸一沉,“除非他们本就是川渝人。”
      鹿山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
      突然,头顶传来啸厉的鸦啼,黑鸦成群结队地往山溪上游飞去,整个林子都因为鸟惊而躁乱。
      “那股香味又飘来了!”女人突然慌恐起来。
      鹿山和李世温用力吸气,此处临近山溪,夜风顺着水流的崖豁吹过来,正好带来了上游的气味,这次的花香腥恶刺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烈,鹿山终于分辨出了这种混杂着血腥的锈兰香。
      女人的鼻子更灵,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拔腿就往逆流向的山高处跑,鹿山二话不说紧跟上她,而李世温只顾盯着鹿山。女人在山林中穿梭,如履平地,林叶如影般飞掠而过,头顶伴随黑鸦的凄鸣,雨雪成霰,疾风贯耳。
      两人坠着她一路攀山过水,终于,眼前的林叶逐渐变得稀疏,拨开最后一扇藤网,他们来到一片滩涂。
      “这……”鹿山顿住了。
      只见石滩上铺满了女人的尸体,有老有少,足有几十人之多……她们挤靠在岩石间,几乎将湍急的水流堵死了,溪水只好从尸体的缝隙间冲过,形成千百串珠链似的小瀑,风一吹,这才将浓烈的血气带去了下游。
      天渐渐擦黑,流溪与天轴尽处的雪云浸若一片绸染,红透了……
      女人愣驻在原地,无声无息,透着不近人情的麻木。
      鹿山注视着她的背影,恍然觉得,她仿佛一瞬间与那些女人融为了一体,也变成了她们当中惨死的某某。
      他遂不再犹豫,大步走过去,一脚迈进刺骨的水中,李世温疾冲过去,一把捞住他,“你做什么?”
      “把她们捞出来,”鹿山话音短促,弯身动作着,“至少得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你别过来!”
      女人的步子顿时停了,呼吸也跟着凝固。
      鹿山轻声劝她,“别过来,我和李世温两个人就行,你、你去生火吧。”
      女人没有拒绝,转身便去林子里拾柴。
      三人各自忙活着,期间没人言声。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所有尸体终于被两人抬上了岸。李世温仔细检查这些人的伤口,发现她们几乎全是被刀剑伤中要害,应该是在经历了一场恶战后被人扔进水里,顺着山流冲下来,搁浅在这的。
      “鹿兄,你去瞧瞧她吧,我把剩下这几人查完。”
      李世温做事稳当,悉心地为每一个女人擦净脸上的血渍,盖上杂草。鹿山看他双手都磨破了,冻得通红,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能浅浅地“嗯”了一声,转身朝火堆那边走去。
      “她们都是死于那些禁军之手,禁军……”女人的声音死气沉沉,愈念愈癫,“那里面,理应有我的……”
      “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我为什么没死……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是她们……”
      “明明该是我……”
      ……
      痛苦、迷茫,心有不甘。
      她懊悔于自己若不是因私心作祟,偏要回来再看一眼鹿山,此刻理应就与这些人躺在一处了……
      她觉得,那才应当是她的归宿。
      往年被幽禁在蒂连山,她们中的许多人从生到死,或许就只有几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并非生死之交,女人也没有伟大到要与这些山巢女同殉,可她们就是十分默契地将彼此当成是这世间唯一与自己有瓜葛的寄托,只要彼此活着,自己就算是会喘气的活人,否则久久以来,她们不过是一群寄生在荒漠石眼里的沙虿,兢兢业业地奉献着胎房,甘心绝迹于人世,望不见后身,走不出前尘。
      被婴土填高的蒂连山,是看不见月光的。
      “理应有我,理应有我的……”她抱住双膝,头埋在膝盖上,更加剧烈地颤抖,反复念着这一句话,沉湎于自悔,犯起臆病。
      “你别这样!”鹿山摇晃着她,怒喝“你这个样子,她们就能活过来吗?!”
      女人如惊弓之鸟般,紧缩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抬头就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焦急和关切,她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却还是安定了下来。
      “抱歉……”她忙转过身,使劲抹了一把脸。
      “没关系。”鹿山将声音放低,不自觉柔软,“你冷静点,我觉得有蹊跷。”
      “什、什么蹊跷?”女人这才回过头,认真地听他说。
      “禁军的实力你我不是不知道,那群养尊处优的少爷兵都是从京城的蜜罐里泡出来的,就算是穆家精挑细选的又怎样,能跟你们这些从魔鬼城出来的人比吗?你们手里可是握着枕骨钉的,那玩意有多厉害,你自己说。”
      女人转向那一排排尸体,彻底冷静下来,“你是说,她们的死因另有隐情。”
      鹿山的表情异常凝重,透着山雨欲来。
      突然,李世温的喊声从河边传来,“不对劲,你们过来看!”
      两人立刻来到河边,李世温正在检查的那具尸体是一个而立之年的女人,死的时候双眼怒睁,透着惊恐和难以置信。
      “你们看她的伤口。”李世温指着她心口那处致命伤,抬头问那女人,“您认得吗?”
      女人仔细一看,也跟着惊了,“是枕骨钉?!”
      随即去摸那死去女人的袖子和衣襟内袋,吓道,“她随身的钉筒不见了。”
      鹿山皱眉,“难道是被她自己的枕骨钉射杀的?”
      “不确定是不是她自己的,但是……”女人查看伤处,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钉身没肉五寸,是近身射杀……”
      “有多近?”
      女人抬起头,声音微微发颤,“……怀中。”
      鹿山轰的站起身,脸色如春河浅水层层碎裂的惨冰,逐渐变得煞白……
      他看向李世温,浑身的骨头像是一瞬间麻痹了,一动不能动,声音透着悚栗,“是……是那群孩子?”
      李世温也仿佛被一闷棍夯在了原地,突然想起来什么,大吼,“糟了!昨天被咱们救下的那个婴儿,还有那一群小孩,现在都在将军那!”

      同一时间,南山半崖的军帐中,二爷惊魂未定。
      方才那一幕发生的着实突然,怀中奶婴竟一瞬间形同稚鬼,那对溢血的红眼珠活像是自酆门绝地的火山口喷涌出的岩浆,汩汩冒热,还有那抹冷笑……更似从死僵的人身上硬生生撕下一层脸皮,天衣无缝地黏在了孩子的脸上,眼眉天真,又似歹毒。
      还好他反应迅敏,在看清的一瞬间就将孩子放回了榻上,顺势往后退了两步!
      然而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婴儿脸上悚怖至极的笑容竟瞬间消失了,双眼也恢复了正常,他再次哭嚷起来,恨不能将帐顶掀翻。
      二爷余惊未定,轻喘着揉了揉眼皮,确定方才不是自己眼花。
      “您、您醒了吗?”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谁!?”二爷冷冷回眸,见是刚刚从禁军手里救回来的其中一个女孩,他自觉失礼,忙卸去戒备,朝那小丫头问柔柔一笑,“怎么了?”
      女孩怯生生的,又急又怕,“恩人,我弟弟不见了,找遍整个营帐也没瞧见。”
      “好,等我换一身衣,陪你去找找。”
      随即,二爷换上雪既甲,带着那女孩在营中边兜圈,边寻人。
      天黑的早,酉时刚过山中就黑透了,还淅淅沥沥地飘起小雨,稀疏掺杂着雪耔。繁密的冬林被冻雨淋透了,每一根枝条都散发着寒气,地热却静悄悄地漫上来了,偶尔能听见草丛深处早醒的蛰惊。
      他这才意识到,天温回暖,南方已步入多雨的晚冬。
      越往山崖下走,路越窄,不断飘散清幽的雪香,二爷深深吸气,原是雪香解腻,勉强抚平了方才帐中掀起的惊波。
      “你家在什么地方?”二爷边走边问。
      他们此刻已走进深林,往半山的低处寻去。
      “我家就在山下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里。”小女孩紧跟着他,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他的提问。
      “那你的父母呢?你是怎么走丢的?”
      “我父母早死了,只剩下我和弟弟……我是怎么走丢的……”
      突然一阵花香飘过,女孩顿住了,定在原地使劲晃着脑袋,“我不记得了……”
      二爷回头看着她,没敢靠近,仔细观察着她的双眼,同时一阵疾风扫过耳畔,蓦地从棘丛里窜出一个黑影,身形极小,他手里握着短匕,朝二爷后背就扎了过去——“啊!”女孩爆发出尖叫!
      紧接着,晴山剑灵锋出鞘,在夜染的雪缎上划开一道迸溅血粒的光缝——雪霰若玄玉碎裂,散成千万点银斑,扎过来的刀被二爷以剑锋灵巧挡住,金铁相碰,近身时,石火肆虐!
      果然,男孩一双稚眸血淋淋地反射在剑刃上,伴随着他不似人畜的怪叫,好似与眼前人结过血仇,疯了似的只朝这一人又劈又砍,奈何他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孩子,对战武将一味用蛮力,几招过后破绽百出,况且普通匕首终究抵不过削铁如泥的晴山剑,只听“锵”的一声,短匕碰撞剑锋眨眼间断作数瓣!
      男孩失了刃,不怕不退,竟还敢去抓二爷的手臂,反被他用剑鞘灵巧别住,指骨顺势钳住右臂,毫不留情地一拧一卸,男孩的肩膀顺势脱臼,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他的另外一只手也被缠藤似的绕到后背,随即二爷毫不犹豫又是一掌,直接断在他后脖颈上,将他砸晕了。
      “啊!别、别伤我弟弟……”女孩扑到被砸晕的男孩跟前,跪在地上哭喊着。
      二爷的剑锋并未回鞘,垂眸睨着她,确认她并没被那种花蛊污染,这才道,“你们姐弟两人一个装无辜、一个死埋伏,一唱一和,还有方才帐中那只鬼娃娃……”他步步抵近,放慢话音,“都是他故意设陷,递进我军军营的‘信’!”
      “以活人作笺,散绑在川渝乱山各处,再让那些潜伏进山一无所知的倒霉禁军到指定的地方取‘信’,他便可以用你们当‘饵’,引我军到谷中相救,无邪小儿往往让人心生怜悯,我等尚不及设防,就中了他的圈套,一旦‘信’被成功送入我军军营,胎婴在怀中显蛊,便是启战的第一步——我与你们姐弟素昧平生,为什么要把我骗出来,引到这里动手?”
      女孩像极了一只受尽委屈的小白兔,哆嗦着抬手,指向林叶深处。
      二爷顺着她指引的方向往林深处望去,笑着婉拒,“孤身不入兽林,我可不去找死,你就直说吧。”
      女孩一看骗他不成,脸色骤然变了,花蒂之年本应天真无邪,她却似吸了蛊烟,方才还无辜的面皮突然间阴森起来。

      她轻轻念道,“百步遥,一炉香,花生蛊,醍醐醒。”
      ——“既入川渝,便踏死地。”
      ——“信传毕,火自烧。”

      最后一字落地,自她姐弟二人脖根起火,轰的一下,猝不及防!
      “别过来!”二爷掩住口鼻,快速按住他们。
      祝龙带着兵其实早已埋伏在周围,只是没等到这人的令,一直不敢冒头。
      不一会儿,磷火燃得更烈,将这对姐弟烧成了两个白色宫灯,刺眼灼目,透着毫无怨悔的死气,仿若他们生来就是亭前信盏,活着就为等这一刻决绝赴死。
      惨声淅沥沥的,与夜空中的绵绵雪絮融浸,他两人像是草扎的陶俑,无心、无肝、不会疼、不知来自何处,就这样在众人面前活生生灼成了两块焦炭。
      火熄时,还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形……
      信至,人死,惨兮兮,白茫茫。
      可他两人的岁数叠起来,才不过二十五……
      这突如其来惨烈的一幕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二爷在内,都始料未及。
      霎时,整个川渝群山波谲云诡,那鬼娃娃肚兜上的定星图仿佛将他们每一人接下来要走的路都拟定了……
      二爷只觉一颗心砰砰直跳,快要从胸膛里震出来了,耳中响起轰隆隆的耳鸣,他疲惫地喘了口气,强撑在原地,浑身颤栗。
      “季卿,你没事吧?!”此刻磷火终于灭尽,祝龙这才冲出来,见二爷脸色惨白,急得他团团转,“怎么样?说话呀!”
      “把其余那几个孩子控制起来,快点!”二爷咬紧下唇,太阳穴鼓鼓地跳。
      “报——”一士兵从山坡上急霍霍地跑下来,“二将军,那几个孩子……没救回来,只剩那个婴儿还活着。”
      “……”二爷紧紧闭眼,扶着树干的手臂微微打颤,克制着怒火,“好,我知道了。四哥,你多带几个人,随我去百步远的地方看看。”
      那两个孩子自焚时冒起的白烟似是有毒,他被呛着了,此刻只觉天旋地转,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撑不撑得住?”祝龙扶着他往深林里走,一路上神色严峻,“可吓死我了,我一听见信兵传令,立马就追出来了,怎么你这令传得这么急,都没等我调兵,一个人就随那小鬼头离营了?万一这林子里还有埋伏怎么办。”
      “来不及。”二爷额头直冒虚汗,有气无力地解释,“那奶娃娃在我怀里突然就显蛊了,我措手不及,是我的失误……”
      “说什么失误呢!”祝龙认真纠正他,“是那老东西阴狠,你是老实人,哪能想得出这么歹毒的招数。”
      “老实人”三个字着实把二爷气笑了,不过他此时没工夫玩笑,又道,“那女孩明显是带着高凡的信来的,而埋伏在此的那个男孩只是想让我看清‘蜕军’到底是什么……”
      他们此时已经来到距离方才起火地百步之距的地方,就见一块岩石的下方放置着一个莲花形的香炉,炉中香柱刚刚燃尽,还冒着青烟一缕,愈是靠近香炉周围,那种锈兰香就愈是浓郁。
      这会儿青烟散尽,兰香消失,香灰飘飘然被风吹散。
      “原来如此,他就是用这种法子唤醒的‘醍醐’。”
      “醍醐?那是什么?”祝龙方才躲得远,没听见女孩那句话。
      “应该就是那初蝉生花,孵化出的蛊。”二爷尤为确定,“锈兰催长于‘初蝉’身上,尤头骨的花蕊生的最艳——是谓‘醍醐灌顶’。”
      祝龙冷嗤一声,“老东西还挺会起名的。”
      “醍醐一旦寄生于人身,催动的方式就是这个——”二爷指了指地上的香炉。
      祝龙皱眉,“燃香?”
      “‘百步遥,一炉香,花生蛊,醍醐醒’——就是这个意思。”
      “那岂不是说……”祝龙措辞片刻,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只要老东西在川渝山中点起这种香,香味无孔不入,就能帮他催动蜕军?而平日里没有花香催动,他们便会如常人一般,我们根本分辨不出来?可你说先前山中也飘过这种花香,缘何这些孩子当时没有被影响,而是一直等到这里才显蛊?”
      “花香的浓度和品类都是可以控制的,巫典里记载的毒物有千百种,想要几个孩子身上的虫子听话,以高凡的本事,一点都不难。”二爷的语气中透着凝重,“我所不解的是……他们是怎么认人的。”
      二爷回忆起方才被偷袭的一幕,男孩双眸灌红,有“血蝶”隐隐在他瞳孔中闪显,应该就是那种“醍醐蛊”。他的神智都已完全被这种灵蛊驱纵,却还能认人,只一味朝自己猛攻,一眼都不去看旁边站着的女孩,似乎当时在他眼中,除了自己,没有人需要去死。他曾听小敏讲述过巫典中记载的那些奇蛊邪虫,却从没听他说过有哪一种是能在宿主彻底失去意识后,还能自主认人的。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二爷深深吸气时突然猛呛了一下,如今他稍稍一动心劲就耗气耗神,方才不慎吸入的毒烟顷刻间又有凌驾于顶之势,好不容易平息的腹火死灰复燃。重咳像扯断了某一根腹筋,他闷哼一声,撑不住捂紧小腹躬身,隐隐似有当初西川雪巅血厥之势,从咽喉到心肺间像是卡着脓块,吐不出也咽不下,只能哆嗦着剧烈干呕,一个字再说不出。
      祝龙在一旁使劲喊他,都得不到回应,见他整个人像是一瞬间抽没了骨头,软绵绵地直往地上栽,二话不说将他背起,快步就往营地的方向走。
      “让军医在营中待命!快点!”
      “是!”

      一回营帐,几名军医即刻会诊,得到的答案十分之统一。
      “祝大当家,我等检查了那女孩的衣物,发现她内侧的衣袋里藏有大量的曼陀罗花粉,还掺杂一些刺激人肺腑的草药,当时二将军离得最近,虽然他反应机敏掩住了口鼻,却还是吸入了不少,所以才会出现重咳、腹痛、晕眩的症状。”
      祝龙突然间反应过来,“曼陀罗?那不是……”
      “对,就是麻沸散的君药,而且是道地的八月当门子,极贵重的蒙汗药中也掺有这种药粉,能使人顷刻陷入昏迷。”
      祝龙冷冷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用了些醒神的汤药,怎么也得再过一个时辰。”
      祝龙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情况……”
      老东西在姐弟俩的衣服里藏的是蒙汗药,递来的信表述也是不清不明,没有埋伏、不设陷阱,就摆着一炉没烧完的香,召出个半大点的孩子玩偷袭,就算季卿如今的战力不及他往年康建时,到底还是征伐沙场的武将,对阵高手难免力弱,揍个不大点的毛孩子,不跟玩似的?姓高的费劲折腾了半天,只是药晕了他,还暴露了自己藏匿多年的“蜕军”,老东西图什么呢……
      正当祝龙陷入疑惑,里帐突然传来二爷轻弱的喊声,祝龙赶忙跑进去,刚想说“怎么醒了”,就见他左手指缝里灌满了血,淅沥沥淌了一片,竟是他用竹榻边抠起的劈刺扎烂手心渗出来的——“你!!你他娘的疯了!”
      借以伤口的剧痛维持清明,还真下得去手!
      祝龙怒吼着扑过去,想将他掌心扎深的竹刺拔出来,二爷却攥紧手心,不准他碰,“快、快告诉小鹿……停止营救,不必与大军汇合,立刻撤出川渝。”
      “知道了,我这就去!”
      祝龙刚要折身,二爷又反手攥住了他,一字一顿地提醒,“四哥,去信即可,万不可擅自离营……高凡怕是已经动手了,小鹿就是去营救那些‘蜕’的,必然会有察觉……他做事有分寸,不会盲目冒进,你切忌,别、信任何……”
      那点清明的意识并不足以支撑他说完这番话,便又昏死了过去。
      二将军放不下的那颗心一拆几瓣,全都搁在周围人身上,虽已精疲力竭,却还执意用自损的方式,与那麻痹意志的狠药顽抗。
      笃定面面俱到,却是过犹不及。
      见他被伤病和猛药折磨得气若游丝,昏梦中还紧皱着眉峰,对抗着想竭力醒转,手心的竹刺斜扎进去,血都没止住,人轻飘飘的软若无骨。祝龙不忍看了,转身冲出营帐,一腔怒火也不知该朝谁发泄,只能狠狠将银枪扎进泥地里,闷声粗喘,憋着的一口恶气只能拼命往肚子里咽,雪耔刮在他脸上,针刺似的疼。
      “进去,帮二将军包扎一下,仔细一点。”
      军医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医童赶忙照办。
      “去信北山隅,让鹿山和李世温尽快撤离川渝郡,不得硬拼禁军。”
      “知道了。”信兵得令离开。

      川渝深夜的寒风太刺骨了,每一缕都似夹杂着那两个孩子自焚时窜高的火灰,肉炙散发的人香引得林兽嗥啼,川渝山界中隐隐似有一只无形暗手,躲在一张巨网背面占星布雨,势要将他们这些人扼杀于山牢。
      “老王八蛋……”
      祝龙越想心里越堵,左右闲不住,又因军令在前不得擅离军营,便只能来到营地前那片空地发疯似的练枪。他将银枪舞得如暗夜流风,银光过处,卷风揠草,蛰萤皆惊。不久,一匹快马踏过林泉,疾风般掠至,那人一跳下马背,烛山银枪便朝他横扫过来,他拔出剑鞘灵巧接挡,被祝龙的力道震得往后退了两步。
      “谁?!胆敢擅闯祝家军营!”祝龙拿枪指着他。
      “拜见少主!”谢冲将遮脸的风帽掀开,单膝跪地,将剑鞘回腰。
      他急赶了一天一夜的山路,马都快累丢半条命,这才赶在今夜寻到了祝家军的临时军营。
      祝龙大喜,立马将他扶起来,“太好了,你来了!”可他突然又反应过来,“等下,你怎么来了?”
      谢冲潦草地“嗯”了一声,支支吾吾的没说明原因,祝龙倒也不在乎,看见谢冲,他那颗六神无主的心转瞬落了地,急忙揽着他就往军营走。在得知二爷昏迷的经过后,谢冲立刻从包袱里拿出特意捎来的草药,交给了军医。
      “我进川渝前转道去了一趟川岭边界,拿到了俞老太爷为季卿新配的药,是以进山耽搁了,原本昨日傍晚就该到的。”
      “王爷那边怎么样?”祝龙将水袋递给了他。
      “有点麻烦。”谢冲灌了口水,重重叹气,“太子虽未明令禁他的足,却也加派了人手,不准他私出偃月营,小敏是随闻同的弩兵暗中混进去的,好在能护他左右。昨日他遣信川渝,细致讲述了此番诛除穆府的经过,却也是报喜不报忧,不过季卿心思幽微,估摸着已经猜到了,此番我来……就是为了近身周护他。”
      “他身边是缺你这么个人。”祝龙如释重负,“他如今这个样子人事不省,我都不知如何是好。眼下蜕军就潜伏在山中,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不能主动出兵,只能在这里死守,因为那老东西手里还攥着咱们族里的八个孩子。先前传令鹿山的信已经放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应,也不知他们撤出川渝了没有……”
      谢冲知他心急,忙安抚道,“少主莫急,再有半个时辰季卿就能醒了,还是得等他醒来后再……”
      话音未落,一名信兵急慌慌地跑进来,“报——大当家,发现鹿山他们了!”
      祝龙急问,“他们撤出川渝了没有?!”
      “没、没有!”信兵嚷道,“他们在一个时辰前,进入了西垂岭!”
      谢冲大惊,“西垂岭?怎么他们不撤退,反而去了那么深的地方!你们如何发现的?”
      “是这样,在深入西垂岭的一条山流夹岸,我们发现了几十具女人的尸体,都齐整整地摆在滩涂上,有几人的衣袋里还揣着枕骨钉筒,确定是那群来自蒂连山的女人,顺着她们尸体的流向逆行上山,这才发现了鹿山沿途留下的四方灯信,是往西垂岭深处的南半坡。”
      祝龙狠一拍桌,怒而起身,“定是那蒂连山女人诓他们去的,为了给那些山巢女报仇!她要送死就自个去,还要带上臭小子,如今连李世温都要被她害了!”
      谢冲想劝阻他的无端揣测,可惜没有实证,只好暂且闭嘴。
      再片刻,又两名信兵带回了新消息——一人说,西垂岭此前不久曾发生过恶战,从京师派来的禁军死伤惨重,岭深遍地残尸;另一人则说,鹿山他们在进入西垂岭后就消失了踪迹,暂未发现他们被敌军俘虏或是遭遇不测。
      “……”
      越是没有消息就越是让人心慌难定。
      祝龙在舆图前辗转踱步,坐也坐不住,“不行,我得去看看!”
      “不可!”谢冲平日里在承恩阁当值,差唤人的语气使惯了,猛一发难,倒有凌驾于祝龙之上的意思,他立马就觉不妥,连忙退了两步,微微欠身,“不是……我是说,少主您不能离帐,季卿先前不是严令过吗,您不可冲动行事。”
      祝龙头顶突突急冒的火苗虽然暂时被他摁下去了,脸色却愈发难看。
      终于,最后一名派出的信兵跌跌撞撞地闯进大帐——
      “大当家,不好了,西垂岭的东北坡突然发生激战,是十八骑族军遗部!”
      “什么!?”谢冲彻底迷惑了,“族军遗部不是已经出丹霞关,进入西北军管辖的地界了么,怎么会突然间折返,也去西垂岭了!”
      什么情况……怎么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战火都烧到西垂岭了?
      “他们定是发现了那八个孩子的行踪!”祝龙大步走出军帐。
      谢冲紧跟着他走出来,两人一同望向西垂岭的方向,此刻夜深无月,野山静谧,能依稀听见十里外的西垂岭传出兵乱,温红色的火光隐隐笼罩在西垂岭的东北坡,仿佛将雾绸扯紧,挣裂出一张被锈香织成的血网。
      暗流在静谧至极的夜色中蠢蠢欲动,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骨尘,扑面而来。
      血战前,山鸦哑尽,林兽避忌。
      闻风而动的,只剩人。
      “不对劲……”祝龙猛然转身,“我得带兵去看看!”
      “可是……”谢冲紧跟着他回帐。
      祝龙穿戴好全甲,将银枪攥紧在手心,面色倒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眼下族军被围困,不知遭遇了多少敌军,万一那老东西操纵蜕军举杀,族里都是些经年久病的老弱,根本抵不住。你是没亲眼见过那些蜕军,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显蛊之后尚如此霸道,若那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成年兵……”
      祝龙不敢往下想了,心口突突直跳,“况且,不能确定鹿山他们是不是也被困在那里,那臭小子不能出事,否则,我怎么对得起云溪……”
      谢冲正色道,“少主,那还是我去吧,您坐镇中军帐,照顾好季卿,等他醒来。我带兵去西垂岭附近看一看,顺便探明蜕军的踪迹,无需人多,百人足矣。”
      说着他便要起身,却被祝龙挡住了步子。
      “少主……”
      祝龙脸色幽沉,语意深远,“老三,你是金云总使。”
      谢冲低下头,以为他是在意自己揣着另一重遭忌讳的身份,不方便号令祝家军出营,一时不知如何说服,却听祝龙又道,“今后王爷抵京,与朝中那些混账周旋,不能没有你谢冲在侧。你跟我相比,我可以为族军不顾一切,豁命都行,但你不能,你得保全自己。”
      谢冲憋着的一口气到底没能吐尽,眼圈又红了,“少主……”
      祝龙严正过后,又大喇喇一笑,“嗨,再说,你若不寸步不离地护着他,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回去后怎么跟王爷交差?我答应你们,不冒进、不贪功、不冲动发兵,就是去探探,若是发现了什么,就立刻传火信回来。”
      “可是……”谢冲还在犹豫。
      “行征探路不能无总将在前,一个个信兵送出去有什么用?救人的时间都被耽误了!”祝龙辞令凛正,拍了拍他的肩,号令先锋军启征,没再犹豫。

      冷啸的山风快将黎明前川渝的暗夜撕破一个窟窿。
      祝龙走后,全兵肃杀。
      谢冲守在帐前,时刻盯紧西边火信,然而夤夜将尽,他什么回应也没等到……

      “咳咳……”
      果然半个时辰后,二爷醒了。
      谢冲听见动静,连忙返回里帐,默默扶起他,递过去一碗温好的汤药。
      烛火昏暗,二爷伏在塌边重重咳了一阵,还觉头晕眼花,他看也没看,顺势接过谢冲递来的药碗,结果刚喝了一口,蓦然抬头,“三哥?”
      “嗯。”
      二爷原本迷糊的神思在看见谢冲后瞬间清醒了,木然问,“你怎么回来了?”
      “……”谢冲僵直背脊,闷不做声。
      二爷急了,“不是让你远离川渝,尽快回京吗?是殿下让你回来的?”
      一时,空气中透着令人恍惚的死寂。
      谢冲的心口砰砰直跳,比之往日免圣还要忐忑,短暂强撑之后,他只好如实回答,“我求的,他允了。”
      “你!你们——”二爷筋疲力尽到已经发不动火了,就见他双臂死死撑紧床沿,浑身剧烈打抖,声音竟然听上去有些委屈,“你们怎么能不听我的……”
      谢冲赶忙扶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哪有族军在险地豁命,我谢冲一个人回京避难的道理?我做不到。十三年前我避过九龙道一劫,为此痛苦一生。这一回,我不能重蹈腐辙,你就当是三哥军令有所不受吧。”
      二爷却半分与他谈情说分的功夫都没有,直切要害,“岭南王呢?”
      谢冲一怔。
      “什么军令有所不受?都是幌子,你谢冲就不是那种身肩重任敢半路撂挑子的人!”二爷一针见血,“四哥心宽,算不明京师染缸里的九九,可三哥你是什么人呢?算算时间,你若不来川渝,此刻理应已经押着岭南王抵京了。谢总使做事沉稳、老道,最会瞻前顾后,此番主动求殿下允你返征,必然是因为岭南王已经有了着落,那他人呢?”
      “……”谢冲喉咙里像卡了根刺,全然没料到这人三言两语切中要害,竟将中京大营那边的麻烦一语拆明了。
      二爷冷嗖嗖道,“你若不说实话,我就赶人了。”
      “别!”谢冲深憋着一口气,只地硬着头皮直言,“前日……前日王爷登上太子銮舟要被接回中京大营时,太子的近身太监春茂长曾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天子御辇所及,皆是辕门。’”谢冲浅灼着眉心,意有所指道,“王爷的意思是,既然岭南王回京之路如此坎坷,多少人、多少柄刀抵在他颈间,直等他死在半路,好嫁祸于人,那倒不如就让他早一些‘抵京’——有太子銮驾御护,中京郡,偃月营,也可算作辕门。”
      “……”二爷大震,仿佛一柄重斧狠狠往他心口砸了一下。
      他顿感胃腹一阵剧烈绞痛,瞬间冒起一头冷汗,颤声问,“那口装女神像的棺材……他已经用了吗?”
      谢冲咬了咬牙,“他说,杀穆府,他做不到公私分明。”
      “……”二爷狠呛了一下,憋了一路的那口血终于循得了门,从齿缝里一点一滴挤出来,砸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谢冲顿时手足无措,只能转身去找药碗,可惜碗空了,那点药量根本不足以弥补他心绳撕断时的裂口,阻不住惊悸。
      他撑在原地,紧紧闭上眼,浑身的筋骨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
      那口装有女神像的棺材牵扯了皇后,和血脉有染的皇族秘辛向来是埋在御枕下的一把刀,能封喉,原本是要在兵变的最后关头,让他用来挟制太子的。可没想到,为了自己、为了十八骑族军,殿下焚身豪赌,一掷千金,非但提前亮出了手中最重要的一张底牌,还死活不计,押上了自己一条命。
      “太混账了……”
      汤风冒雪,催不动王权诺笺,他还是报喜不报忧,白日递到自己手里的那封鹰信,分明他只说“纸短情长,万安勿念”,然而,手底刃血满,虚骨百尺高。
      这就等同于在抵京前,靳王一党彻底与太子的阵营撕破了脸,在别人的屋檐下被圈足监押,原本已呈弱势,可他非但不低头,还嚣张地拔出御枕下的刀,光明正大地亮在了太子面前。
      “岭南王如今就在中京大营太子帐下,是在小敏混进军营当夜,随着那一百二十三名弩兵一起混进去的,闻同帮忙打的掩护。”谢冲朝他解释,“所以自那一夜起,不论金云使还是无天,我们两方的手里都再没有岭南王了。王爷的意思是,既然太子和穆府的刀要在方圆五十里一寸一寸地剐,那不如就将这烫手山芋扔到太子手里,同时告谕满朝文武,岭南王东归抵京,已与东宫晤面。这样一来,满朝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就算想动刀,也没有理由。”
      二爷默默用手背抹净唇角的血,彻底冷静下来,他突然笑了一下,接道,“用靳王和岭南王两方的势力二对一,倒逼太子收手,由太子銮驾亲自周护岭南王回京,就算这半路上还能出事,锅也是他太子一个人去背,算不到旁人头上,连食伙钱都替你承恩阁省下来了,打的这一手好算盘,是不是?”
      “……”谢冲被他噎哑了,这人字字带刺,专往自己软骨上扎。
      “你……你不赞同。”
      “我赞同?”二爷指着帐外,嗓音稍稍拔高,“我如今是鞭长莫及,够不着他,若他此刻在我跟前,一顿鞭子跪在这挨,疼他也给我受着!”
      谢冲都没挨那顿鞭子,此刻也觉得浑身骨头疼,他皱起眉,耐心道,“季卿,你先别动火,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况,王爷孤身禁足于偃月营,既要确保岭南王不死,让自己免受冤祸,要查明派来川渝的穆家禁军何进何出,兵力几何,要按住京城那边禁军的动向,还要杀穆府、阻止太子出兵,他是不得已才——”
      “万一岭南王临阵倒戈了呢?”
      “……”谢冲一愣。
      “岭南王可以是靳王的大哥,亦可以是太子的大哥。”二爷压低声音,“他们三兄弟如今都只有一个目的,为此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此番暗度陈仓,看似是交出了一个烫手山芋,奈何这个‘山芋’太诡、太毒、太想活命了,万一这原本筹谋好‘二对一’的局临风扭转,他岭南王变成与太子合谋‘二打一’了呢?你可别忘了,整个岭南封府可都是被咱们那位小殿下的雄兵荡平的,岭南王一朝从云天跌入渊底,与九五之尊的位子失之交臂,他如今的一腔怨愤该朝谁发泄?不如干脆短暂与太子合谋,反将靳王扼杀于辕门之外,也不失为一种报复。”
      谢冲倒吸一口凉气,猛然起身,在桌前来回踱步,“可是……可是岭南王的一对儿女还在我们——”
      “莫说他会不会管那位郡主的死活,哪怕我们以他那位小世子作要挟,又能怎么样?”二爷打断了他,“他深知我们手里只攥着这一张底牌,绝不敢轻易扼杀,而靳王身后呢?你、我、四哥,甚至蓝舟还在他们手里!我们这么多人……大不了鱼死网破,看是死他岭南王的一双儿女划算,还是绝靳王身后的满目亲朋划算,太子这棵凡事利己的墙头草,算得清这笔账。”
      说完,他便起身束甲。
      谢冲忙问,“你身体还没好,干什么去?”
      二爷没看他,来到舆图前,默默扫了一眼,“去西垂岭救人,总不能让四哥一个人莽莽撞撞地遭骗吧。”
      谢冲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知道?”
      “想尽办法哄我睡了一个时辰,好骗走祝龙,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
      谢冲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你是说——!”
      “走吧,”二爷抄起晴山剑,面容冷肃,“燕云十八骑与他高凡终有一战,我原本是想等摸清局势,不贸然引族军陷落死地,奈何老东西邪招百出,步步相逼。”
      他那苍白的侧脸与闪烁的火辉交映,冷锋似若划伤星眸。

      随即,轻兵在后,重骑齐发。
      此时黎明在即,西垂岭却熄了火光,一片死气沉沉。
      谢冲催马与他并骑,忽然问,“季卿,若你当时在王爷那个位子,你会怎么做?”
      二爷直视前方,没有看他,“我会拦着你,不准你来川渝。”
      谢冲笑了笑,“他拦了,是我不应,以死相逼,除非打折我的——”
      “那就打折。”
      “……”谢冲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啊……那其余呢?”
      二爷皱起眉,嘴硬不答。
      谢冲看透了他,不禁一笑,“我估摸着,大同小异吧。你若是他,只会更疯更狂,莫说是在太子面前亮一口棺材,哪怕直接亮到御前,你连眼皮都不会眨。”
      “……”二爷深吸一口气,怒火灼心,竟头一次无言反驳。
      “所以你二人谁也别骂谁,各打五十大板吧。”
      “那他也欠打,欠骂。”二将军占了那半分理,寸尺不让,声音却明显比先前柔软了。
      在他心里,对那人实则是没有责怪的,扯紧的弓弦若不勾弹,便会自伤。
      杀穆府,不止是私怨,亮底牌,是退无可退。
      殿下满身弱点,与此时的自己一样,他两人都被困在各自的螺旋中,只能背水一战。
      二爷长叹一声,将满心满腹的怒火自行浇灭,尾音终流出不忍,“我并不责怪他冒进,只是瞧他这样为我豁出命去,我不喜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0章 第六三九章 三千尘甲(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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