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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2、第五六二章 远定西川(10) ...

  •   五六二、远定西川(10)

      即出殿门,便有几名携刀的御林军上前,在靳王身侧左右夹行,连眼神都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退后,本王自己会走。”靳王一掸风裘,冷喝。
      那几人立刻顿步,相互看了一眼,等靳王走下石阶,才再次跟了上去。
      随即,一名宫人牵马上前,又两人将之前从靳王身上解下的兵刃递了回去。
      “王爷,太子有令,您一路下山到了九山七桥,自会有护兵接应,奴才们还要赶回去复命,就不远送了。”
      “慢着。”靳王接过短刃,抬头瞧着长阶两侧的“祈天灯”,眼神闪过一丝犹疑,“祈天灯上刻着祈福祥瑞的‘五灵’神兽,这玄大人办事也是痛快,怎么把殿门前的灯也一并灭了?快叫人点上。”
      宫人上前,低声道,“太子殿下说,灯灭了就灭了,自古福禄祥瑞,看人,不看天。”
      靳王微微低头,用眼皮下的余光斜睨着他,“若遇糟祸病瘟,在天,不在人。逆了天祈可是要命的事,你担待得起么?”
      寒风凛凛,那宫人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朝身后摆了摆手。
      片刻后,只听“轰轰”两声,两盏耸入云端的祈天灯被明火点燃,将悬宫门外的九十九级台阶彻底照亮了。
      “王爷,请上马。”
      八百禁军分立山路两岸,目送靳王一人一骑,赶赴九山七桥。

      疾马过处,两侧林雪皑皑,凛风呼啸耳畔,林中不断传来撕裂鸦鸣。薛敬不敢耽搁,头也不回地一路催马,终于赶在丑时一刻,来到了渡口上的官行驿站。
      眼下九山七桥还归丰船司统管,总船令约莫三十岁,少言,极有眼色,将靳王引进官驿后,一句话都没说,立刻带着所有人退出了官驿。
      薛敬一步没停,走步时狐裘被风带起,在他身后鼓起一个包,“哗啦”一抖,雪石溅起一片烟尘。穿过几个窄弯后,大步迈进一个房间,转身将屋门阖上。
      屋里早就等着两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一见薛敬进门,立刻跪地,恭敬行礼。
      “起来!”薛敬一扬手,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到底怎么回事?”
      谢冲起身,看了一眼身边还跪着的人,皱眉道,“说来话长。”
      薛敬怒火中烧,循着谢冲的目光往地上看去,冷道,“外头的人撤干净了,别演了!”
      跪着的人却没动,僵硬着身体,分明一尊不知天高地厚的石兽。
      谢冲用膝盖轻轻撞了他一下,示意他赶快起身,担心此刻殿下头顶滚滚起伏的杀火会将整个九山七桥吞灭。
      “殿——”
      谢冲话音未落,就见薛敬箭步上前,一把将那人从地上薅了起来,掀开他用来遮脸的斗笠,手臂抵住他的胸骨,蓦地撞抵向身后的高柜上,“不悔林告别时二爷是怎么嘱咐你的,四哥为什么会落到太子手里!”
      葛笑始终低着头,一张脸死气沉沉。忽然也不知道哪口气没喘匀,猛地呛了一下,呼吸激撞心腔,整个人强忍着,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
      谢冲连忙扶住薛敬的手臂,恳切道,“王爷,这事不能怪十六爷,他受伤了,肋骨断了两根,现在还打着夹板。”
      薛敬吓了一跳,连忙要松手,却被葛笑攥住,不让他撤。
      “老六,你杀了我,我心里痛快。”
      薛敬二话不说震开他的手,连忙和谢冲一起,扶着他坐回椅子上。却见他弓着背,脊骨上下具颤,肺音传出撕裂般急喘,唇间更是泛起染血的青灰色。
      “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谢冲急吼,“身甲勒得太紧,这一路疾马,想是憋着了!”
      眼看葛笑喘得快断气了,薛敬毫无犹豫,立刻抽|出短匕,一刀楔开了勒甲的铁线,快速帮他把重甲卸了。
      身上的束缚一解,一口寒气猛灌进嗓子,葛笑剧烈地呛了几声,咳嗽牵动伤骨,拼命压抑着嗓子眼的惨叫,头重重地撞在案上。
      薛敬连忙将手心挡在他额前,撑住他,回头问谢冲,“带药了吗?”
      “带了!”谢冲慌忙从包袱里拿出几粒药,捞起葛笑,倒头灌了下去,直到听他的喘息稍缓,才稍稍松了口气,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
      方才昃悔亭中,被人扼住咽喉的愤懑稍见平复,薛敬强逼自己镇静下来,将这一路从幽州到靖天穿惯的“恶甲”一寸寸扒下来,在两人面前彻底卸去了防备。
      “哥,弟弟方才下手重了,对不住。”
      葛笑强忍着抽了一下嘴角,伸拳撞了他一下,“换作是我,也先揍一顿再说。老六,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敬闷闷地叹了口气,“刚才在那座悬宫里,我见了太子。他摆宴说给我接风,结果摆了一桌子蛇虫。最后端上来一个汤盆,里头放的是四哥的马鞭。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冲!”
      谢冲一直盯着烛火发呆,猛一被叫,握成拳的手臂微微一颤。
      “都怪我。”他脸色泛着铁灰,每一个字都像是磨碎了牙根挤出来的。
      “都说了不怪你,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葛笑抱臂捂着腋下,龇牙咧嘴地骂他,“别看老子现在肋骨断了,照样能揍得你满地找牙!老六,你别听他的,这事不怪他。”
      薛敬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关切问,“哥,你这怎么弄的?”
      葛笑低下头,闷声说,“不悔林跟你们分开后,我们三人就往靖天赶,路上挺顺的。因为我是以‘在逃金云使’的身份回来的,进城前我们就决定,明面上由谢冲押解我回京,将我收押承恩阁待审,他再去找太子‘求保’——这也是你和二爷的意思,没错吧?”
      薛敬“嗯”了一声,转向谢冲,“只要有我提前递进内阁的那半份海郡东州八百水师的名贴镇在那,太子和皇后不会动你。是出什么问题了吗?”(前情:543章)
      “没有,那份水师名贴的确保了我一命。”谢冲叹了口气,接上葛笑的话,“如您和季卿所料,太子在看到您递上的名贴后,全然没追究我此番北上所携金云使全军覆没的事,就连贺人寰和徐济荣的死因他也没过问,只象征性地没收了我的出京令牌,仍许我暂以‘代阁主’的身份统镇承恩阁,明面上官阶不变。我便开始暗暗想办法,如何将已经被押进承恩阁候审的十六爷弄出来。起初我不敢冒动,想趁着冬至节前换岗的空档,在护兵最薄弱的午夜制造一起‘逃狱’,连看守我都打点好了。然而就在冬至前一天,朝廷突然颁布赦令,说要‘出轻系,去稽留’。”(注1)
      “这个时候‘去稽留’?”薛敬立刻觉得不对劲。
      一般来说,按照南朝以往的惯例,只有当条、明双风至,也就是早春三月间,朝廷才有可能因为祈福祥瑞而去赦免牢狱中罪行轻的囚犯,且一般是刚度过一个大灾年,望以削免轻罪、释放嫌犯的方式,祈盼新年风调雨顺。自南朝开辟山河以来,也只有在高祖皇帝初登帝位时这么做过。去年不是大灾,冬至也不迎条风,这个时候赦免狱中的轻罪犯,什么意思?
      见葛笑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薛敬立时想到什么,问他,“哥,你的名字也在‘赦罪’名单上吗?”
      “可不是!”葛笑一拍桌案,“娘的,那些小偷小贼他们赦免也就罢了,老子可是在逃金云使,自承恩阁立牌坊以来,老子那是头一个!抓回去必死,头都不够砍的,‘去稽留’还敢‘去’到老子头上!”
      嚷着嚷着他还真自鸣得意起来,颇一副“老子亘古第一人”的架势,伤骨的疼约摸着也忘了,就差插上两只花翅膀,绕着房梁飞几圈。
      薛敬瞧他这副耀武扬威的模样,碍于他伤重,忍着没刺他。倒是谢冲忍不住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罪名很光荣吗?你知不知道就为了这事,我打点了多少人!”
      “我……”葛笑立时缩起“翅膀”,佝偻着背,不敢逞能了。
      谢冲再次看向薛敬,“王爷,十六爷也在赦罪名单上这事让我始料未及。不得已,我只能将计就计,先等他出狱再说。冬至一早,承恩阁果真正式接到‘赦罪令’,没有任何阻碍,十六爷就被放了出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只能避开所有人,暂时将他二人安置在前总使常越名下的一处私宅里。常越遇害的前一年里,经常叫我去那里喝酒,给过我钥匙。那地方偏,隐蔽,知道的人少。我嘱咐他们不论任何情况都不得外出,躲过那段时间再说。冬至后刚过三天,宫里突然传令所有金云使入启明殿待命,没有太子令,任何人不能自行出宫。”
      薛敬轻轻皱眉,“发生了什么事,竟需调用所有金云使入宫?”
      “祈天灯被盗。”
      “什么?”薛敬一怔,这种芝麻绿豆大的破案子也需要调用所有金云使?那些人分明是想趁谢冲被困宫中查案的时候引蛇出洞。
      见葛笑耷拉着脑袋直叹气,薛敬脸色一沉,“哥,你是不是没听谢三哥的话,在他进宫后私自出门了?”
      “没、没有!”葛笑连忙否认。可随即想到什么,又垂头丧气地说,“可我、可我没拦住你四哥……”
      ……什么“饵”竟然能逼心思缜密的蓝舟不顾一切“探头”去寻?
      薛敬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问葛笑,“哥,他们放出的‘饵’是不是和蓝鸢镖局有关?”
      葛笑终于抬起头,绝望嘶哑地说,“他娘,谭绣云的真正死因。”
      “!”
      薛敬差点被一口寒气卡了喉咙。
      果然,高凡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蓝舟来的!说白了,葛笑这个“在逃金云使”是罪是赦、是死是活,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他们从始至终想引出的就只有蓝清河临死前偷传给蓝舟的那个秘密——也就是先前在灵犀渡口,从蓝舟的马鞭里找出的那把“喜鹊锁”的钥匙!(前情:532章)
      “我一听到事关谭绣云,就知道他们是冲你四哥来的,如果这个时候冒头,势必会落入他们的圈套。我怕蓝舟忍不住,所以那段日子一直寸步不离地盯着他,其实你四哥是明白的,即便他想知道他娘的真正死因,依旧忍着没动。忍了大概有十天吧……”葛笑越说声音越低,话音开始隐隐发颤,“直到那天早上,一个小孩突然敲开门,送来了一样东西。”
      葛笑从心口掏出一个布袋,拿出一块暗红色的烂绣片,看着像是从土里扒出来的,绣片的一角还残缺不全地络着一个小虎头。
      “这是什么?”薛敬接过绣片翻看几遍,有些不解。
      葛笑压抑地说,“你四哥在他娘的卧房里见过这块布,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娘当年难产时被蓝清河一刀扎透的小妹妹下葬时身上穿的虎头衣,高凡这个老畜生,他扒了谭绣云的坟!”
      “什么?!”
      “咣”地一下,薛敬猛然起身,撞得桌案乱晃。他默默攥紧那块绣片,指甲抠进掌缝里,仿佛只要再一用力,鲜血就能顺着掌纹滴到那只恶兽颈后倒生的刺鳞上,灼出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高凡深知,蓝清河和蓝鸢镖局之于蓝舟根本一无是处,只有他娘谭绣云才是能激他发狂的软肋,只要把那个可怜的女人和那个未来得及出生就被亲生父亲一刀毙命的小女娃从地底下刨出来,哪怕敬上一抔土,蓝舟都会跟他们拼命。
      “你四哥疯了……我从没见他这么疯过,绑不住,按不住,打都打不晕……”葛笑抽着冷气,指向自己左侧的肋骨,“这半边是被他挣扎时撞断的。我追着他冲出去后,靖天府果然早就埋伏好了精兵,我伤了肋骨,打不过他们,拼杀时右边的也被他们打断了……只能……咳,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四哥被他们抓走,我不敢落在他们手里,拼死逃了出来。老六……哥哥把事办砸了,给你惹麻烦了吧。”
      薛敬强压贯胸而过的怒火,伸手捏住葛笑的肩膀,重重按了一下。
      谢冲已经气闷半个多月了,此刻再听一遍,还觉恼火。他忿忿道,“就这样,等宫里的案子查完,金云使才彻底解禁。我被放出来的时候,蓝舟已经被他们关进靖天府了,用的是‘蓝鸢镖局私通外敌,奉旨捉拿其党羽’的罪名——无懈可击。这期间一直是靖天府的人在审,连承恩阁的门都没碰过。王爷,我不明白,如果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蓝四爷,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圈,当初直接拿十六爷作诱饵,引蓝舟入局不就行了,何必这么迂回。”
      葛笑附和,“没错,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先用‘赦免轻罪’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放了,再用一块烂绣片下套抓蓝舟,为什么?”
      “保命。”薛敬忽然开口,静静地看向谢冲,“保你谢总使一命。”
      谢冲蓦地一愣。
      “太子深知你一定会想办法利用自己的身份,把五哥从承恩阁的典狱里放出来,一旦那样做,他就保不住你了。于是他索性颁布‘释放轻囚’的赦令,故意将五哥的名字放进赦罪名单里。这样一来,十六爷‘在逃金云使’的罪名从他一只脚踏出典狱那刻起就算彻底了了,随即再用‘祈天灯被盗’这种猫狗都嫌的破案子光明正大地将你禁足宫中,同时用一块绣片将四哥逼出来,彻底将此案从承恩阁转交到靖天府——从始至终你一滴脏水都不会沾。”
      薛敬深深都望着谢冲,轻轻叹了口气,“等你查完了案,正式从宫里放出来,该抓的人已经抓了,你谢冲依然稳坐承恩阁第一把椅子,不会给同僚留下任何弹劾你的把柄。太子也只需象征性地没收掉你的出京令牌,连层皮都没让你破。三哥,太子是要你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回京,如此‘迂回’,是在保你的命。”
      谢冲僵住了,黑沉着一张脸,彻底哑了。
      片刻安静后,葛笑忽然凑过去,认真地问,“谢冲,太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谢冲狠狠剜了他一眼,“少胡说八道,我看你那肋骨还是断少了。”
      葛大爷嘿嘿一笑,从前在谢冲面前犟起来十头驴都拉不回的野脾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彻底被他驯服了,挨了骂也不恼,一点不放心上。
      谢冲再次撞上薛敬审视自己的双眸,皱起眉,“王爷,我听说因为贺人寰的死,皇后大怒。八百水师惨葬不悔林让她吃尽了哑巴亏,就算知道贺人寰死在了北疆,她也不敢找人去挖,对内宣称贺阁主因痼疾发作猝死,对外秘不发丧。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猜不透。至于太子……他的确在皇后面前为我求过情。”
      谢冲这番话像是掩饰,又像在解释。他们彼此都清楚,太子打蛇打七寸,委实将了谢冲一军。他是要所有人知道,谢冲是他太子的宠臣,越是对谢冲袒护、纵容、包庇,越是能簇生此人在自己心里的悬想和疑窦。
      然而这番话薛敬听过就罢,没打算往深了猜忌。因为他清楚,谢冲始终是横在自己跟太子之间的一条船,看似摇摆不定,总有见风使舵之嫌,但他知道这个人可信,不单是凭二爷的担保,而是这个人的心里始终藏着当年埋骨寒山的二十万军骨削魂断魄后封藏的烟种,只要扒开那层薄薄的心皮,稍一碰火就着,而这种炽烈的火气是凉薄之人伪装不来的。
      “谢三哥,我跟季卿一样,从没怀疑过你。”薛敬定定地盯着谢冲的眉眼,诚恳地笑了笑,“但我要提醒你一句,眼下你坐拥承恩阁,是横陈京师的一把刀。太子心里清楚,一旦这把刀刀刃向外,就不好回鞘了。本王,和皇兄想的一样,定然会想方设法拉拢这把‘刀’。所以你自己的刀鞘,一定要自己藏好,必要的时候,先保全自己,以大局为重。”
      谢冲方才将心放回肚子里,重重抱拳,“明白了,多谢王爷提点。那这次出京,当真是为了捉岭南的‘虫王’吗?”
      “不是‘捉’,是‘杀’。”薛敬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那块绣片,“太子故意在悬宫摆的那桌宴,原本应该是预备了两桌。”
      谢冲有些不解,“‘两桌’?什么意思?”
      薛敬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意不明地说,“我猜我和大皇兄应该是前后脚启程的,路途的远近差不多——所以谁先抵京,谁先赴宴。”
      葛笑似乎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太子摆了一桌南疆宴,一桌北疆宴,谁先一步抵京,他就摆出对家那桌,也就是说,你和淳王两人,谁先吃上对家的‘席’,谁就能率先与太子合作——不是你和太子联合吞并岭南,就是他和淳王合谋除掉你。”
      薛敬点了点头,“太子欲借我的手弑兄,还怕我途中反悔,索性拿四哥的命威胁我。他们掐准了我一路南渡过港不停,定会赶在淳王抵京之前到达,所以提早布下此局——既能拿蓝舟牵制于我,还能试探谢冲的忠心,顺便驱狼吞虎,利用我这把刀将南疆的‘虫王’一并解决,让我背上弑兄杀亲的恶名。”
      葛笑怒拍大腿,“这姓高的老阴贼也太他妈奸诈了!老六,这杀兄的罪名你可绝对不能背,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要真动了手,到时候那些人会狠狠编排你,骂你是大暴君!”
      “你能不能闭嘴!”谢冲一掌拍在案上,恨不得上手抽他,“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种话咽回肚子里,别给王爷惹麻烦!”
      “可……可这不是事实吗!”
      “事实就能说吗?”谢冲瞥了一眼缠在葛笑腰间的悬止金剑,怒喝,“我看你在外疆蹄浪了十三年,把金云使这层皮褪了个干净,连‘靖天’两个字怎么写的都忘了,悬止金剑悬断生死,既然佩上它,就把这层皮给我穿回来,再有一句大不敬,我就代阁主令,收了你的兵!”
      “我……”葛笑赶忙护住自己的金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薛敬,想求情。
      薛敬凑到他面前,蔫蔫地笑了笑,“哥,我觉得谢总使说得很对,要不这把剑还是收了吧,连着这张嘴也一起封上。”
      这回葛大爷算是彻底萎了,只好管住舌头,一个字都不敢再往外滚。
      此刻丑时已过,薛敬走到窗边,透过窗缝望向方才的来路,只见来路尽头似有火光微微闪烁,他回头问谢冲,“你这次带了多少人?”
      “八十六,全是我自己挑的,都是信得过的兄弟。”谢冲道,“因为十六爷的关系,我命他们滞后出京,始终与我俩保持三里地左右的距离。”
      薛敬“嗯”了一声,扫了葛笑一眼,“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启程,出九山七桥再说。五哥,你送送我们。”
      葛笑没听清他最后一句,只管起身收拾行装。

      三人一路疾马,出九山七桥,当回头再看不见船渡的灯火时,薛敬忽然勒停马缰,在一片拍水的急湾处站定。他转头对身侧追上来的葛笑说,“哥,就送到这里吧,现在回京,还能赶得上黎明开城门,人少。”
      葛笑一下子愣住了,“什么意思?我不跟你们出征南疆了吗?”
      “本也没打算带你出征。”薛敬笑意不减,毫不留情地斩断了葛笑的念想。
      葛大爷不干了,“不行,我不同意!去抓‘虫王’多危险,我得保护你!”
      “有谢冲在就够了,你留在京城。”薛敬再次截断他的话。
      谢冲赶忙凑上来求情,“王爷,我方才训斥十六爷只是想给他提个醒,没有驱逐他的意思。他的身手是旁的金云使不能比的,季卿嘱咐过我,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手中握着兵,就得先确保您的安全。”
      “就是就是!”葛笑忙跟着附和。
      “可眼下计划有变,四哥落到他们手里了。”薛敬并没有改变决策的意思,一跃下马,来到水崖高处,望着远端激流,耳边“轰隆隆”地发出巨响。
      “你不担心四哥吗?”
      葛笑走过来,咬着牙苦笑,“担心有用吗?你不也担心得睡不着,你我有区别吗?”
      薛敬默不作声,没接他的话。
      葛笑望着他的背影,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嗨,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哥哥们觉得挺值的。再说,只要高凡暂时拿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不会动他的。与其在京师坐以待毙,还不如跟你们杀到南疆,我不能先保不住他,再护不住你。”
      薛敬没有回头看他,片晌后,仍旧铁面无私地说,“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谢冲默默来到他身后,用葛笑听不见的气音,犹豫着说,“属下明白您担心蓝四爷,可是您放十六爷一个人在京师,他这匹野马不是更要脱缰?”
      “所以我给他找了个‘套马’的人。”薛敬忽然朝密林深处喊道,“出来吧!”
      谢冲和葛笑吓了一跳,连忙要拔剑,却见密林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那人随手将斗笠拿去,来到三人面前,“三位,别来无恙。”
      “顾棠?!”谢冲猛然一惊。
      葛笑眨了眨眼,一懵,“你、你就是顾棠?!”
      “惭愧,跟了你们一路。”顾棠上下打量着两位,淡淡一笑,“看来金云使的本事不过如此,我只不过把铃刀上的铃铛卸了,两位的耳朵就不好使了。”
      “……”
      葛笑气不打一处来,想当年他第一次和顾棠相识,还是因为自己无意间撞破了方老师和此人的好事。后来又因为答应帮方老师传信,在京郊的马车里接到过此人递过来的包袱。可兜兜转转为这人一通卖命,到头来连这人的样子都没见过。此时此刻打量着顾棠的相貌,尽管他长得不赖,葛大爷也跟见了瘟神一样。
      “你不是去川蜀游历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顾棠挑了挑眉,“王爷让人在西北的沿途给我留了信,这不我就赶回来了。”
      谢冲看向薛敬,却见殿下此刻的脸色暮气沉沉的,一点故友重逢的欣喜都不见,遂轻声问,“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敬打量着顾棠,眸中闪着若有若无的猜忌,“离开幽州之前,我在雨危船渡见到了余定心他们,是二爷命他们来传信的。我担心季卿在西北会遇到麻烦,便让余定心帮我在沿途留下暗号,想着顾大哥在西边游历时若是看见了,麻烦他帮我保人。”(前情:552章)
      葛笑莫名其妙地问,“那这家伙不是应该在二爷身边吗?怎么跑来京城了?”
      “这也是我想问的。”薛敬朝顾棠抬了抬下巴,对葛笑和谢冲解释,“昨夜一下官船,我就看见了他留在栈道上的印子,当时玄择卯在边上,我不敢妄动,便只能借故让玄老头把一路上山的灯灭了,好让顾棠避开御林军趁黑进山。好在太子没有对我不利,等我从悬宫平安出来后,又让宫人点燃了殿门外的两盏祈天灯,借势放出火信,指明了约见的时辰和地点——也就是这里。顾大哥,说说吧,你此刻不是应该待在季卿身边么,为什么会来京城?”
      顾棠摇头苦笑,从袖子里拿出两张纸,掸开一看,上面竟然拓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四方灯”印。
      “王爷,您和二爷同时留了一模一样的印信给我,您若是我,您和他两人,您该听谁的?”
      “……”薛敬彻底哑了。
      葛笑恍然大悟地长“哦”一声,“合着二爷在西北沿途也留了同样的印信,是让顾棠回京保你?老六,这你就怪不得老顾了,要换做是我,我肯定也听二爷的。得罪你还有得活,得罪他,‘噗呲’——”
      顺便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结果刚“抹”到一半,就撞上薛敬刀过来的眼神,葛大爷吓了一跳,连忙“缝”上嘴,连气都不打算喘了。
      谢冲这会儿倒十分有眼色,掐准时机凑上来,“王爷,季卿做的没错,您这边确实更加凶险。”
      “……”薛敬一把将顾棠手里的纸夺了过来,打眼一扫,气得两眼一黑,决定暂时不予追究,回头再跟某人算总账。
      “那就说说看,西北那边什么情况?”
      顾棠扫了三人一眼,笑意渐拢,“王爷,在说西北所遇之前,我想先说另外一件事。还记得当初离开云州时,我与您说的话吗?”
      “记忆犹新。”薛敬道,“你说会找到方老师,带着他游历川蜀,替他尝尝那里的美酒,是他生前你答应过的。”(前情:457章)
      顾棠近前一步,话音有些迫不及待,“可我没有找到他……”
      “什么?”薛敬惊愕地看着他,“可季卿明明说了,萧人海给过他埋葬方老师的地点,就在云州城外的墓山上。萧人海言而有信,不会骗他的。”
      顾棠颤抖地舒出一口气,“标记没错,我确实在那个地方找到了骨头……囚衣、名牌也都对得上,但人不对。”
      葛笑惊问,“人、人哪里不对?!”
      “怀远告诉过我,他儿时被山匪困住的时候曾不慎摔断过右腿,可是那个人的右腿骨分明是完好的,丝毫没有断骨后重新愈合的痕迹——”顾棠颤声吸气,站都站不稳了,“那人分明不是怀远……王爷,我这一路都在发疯地想,怀远……怀远会不会还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注1:出轻系,去稽留。——出自《淮南子·天文训》
    感谢在2023-01-19 23:59:31~2023-01-31 10:2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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