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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登仙 ...

  •   李姿意睡在潮湿的山洞里,一边的良姜正在忙碌着想法子要在山洞中点燃篝火。不然这里太潮湿,对李姿意身上的伤没有好处。
      有时候他会停顿下来,扭头看着不远处洞口外昏暗的天空。
      这里是个悬崖,外面天空之下是没有边际的山脉,李姿意用了血遁,但他也不知道两个人遁到哪里来了。这里用不了术法,调动不了灵气。他去山林里猎了些野味。又找了些草药来。
      李姿意身上伤重,不便于行。昏睡了好几日,时时恶梦。高热不退时,还会不停地说胡话,手脚胡乱挥舞,刚敷在身上的药又会被弄得到处都是。
      良姜按她也按不住,只能抱着她,以防她伤着自己。
      她仿佛这样便能受到些许安慰,到也很快就会乖觉下来。
      良姜自以为按自己的性子,早应该丢下她不管,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天推一天,到底也没走。
      有时候他坐在洞口,脚悬挂在外面,望着生机勃勃的无边山脉可以静坐很久,这里很宁静,就好像一些世事都被隔绝在外。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他不用杀人,也不会有人来杀他。

      等伤渐渐好些,李姿意偶尔也会睁开眼睛,但并不太清醒。似乎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也搞不懂他是谁。只问他:“我师父呢?米蓦山在哪里?”
      他便配合:“你先吃药,吃完了药我去叫他来。”
      但她又不肯了:“不要让他来,我不认识他。”
      他爱在她身边躺着,和她这么说话。因为她病着,脑子不太清楚,再加上草药的药效,令她糊涂得厉害,通常对话都牛头不对马嘴,可却令他觉得放松。不必思考,不必掩饰。
      “他说,我不是李姿意。”
      “那你是谁?”
      “我不知道。”
      一时又突然睁大眼睛,似乎极为清醒的样子,但说话仍然没个头绪:“我醒着吗?我眼睛里有数字。你看。”
      他便凑过去,认真地看她的眼眸。
      他以为人眼都是黑色的,其实不是,她眼眸没有那么黑,颜色要更浅一些,虽然不聚神,但十分清澈,倒影着他的模样:“那里什么也没有。”
      可她不信,她总说有。
      不过嘀咕着,又会沉沉地睡过去。
      时常会正睡着又毫无征兆地突然一下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铺满草药的身躯,粗鲁地揭去那些药渣,看着下面凹凸不平身体。可眼神中不是恐惧、也不因为自己成了这样而自觉丑陋。只是突然地说:“这下我就是我自己了吧?”认真地看着他,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这下是我自己了吧?”
      “当然。这下就是你自己了。”他会这么回答。

      有时候她会雄纠纠气昂昂地向他宣告:“我不是李姿意。”
      “那你是谁?”
      这次她又无法回答。就躺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洞顶上被篝火印上去的影子出神。
      时不时会紧紧抓住他的手,紧张地跟他说:“我不想回去。我不想知道答案。”

      草药令她头脑混乱,也更易疲惫,毕竟睡得多身上的伤就不会那么痛苦。于是她这样也只得片刻就会又重新睡着了。
      良姜有时候,也会跟在她睡着的时候,说一些自己的事。

      “我母亲视我为耻。从小偶尔见一面,她都不肯直视我,但米氏这位宗主却很高兴。有了皇子,便可以博一把了。到是生怕我有个好歹,哪怕是个……换了皮的皇子,到底也流着皇家的血呀。”
      “米幽思是个明白人,他巴不得我死,知道我不是好人,也没安好心,可惜,如今当家的不是他。”
      他看着躺在身侧的人,少女原本白晳的皮肤已经尽数融化,鼻子像个怪异的肉瘤,看上去像整个人如同掉进过火堆的蜡人,诡异又恐怖。

      多数时候,她醒过来,会紧张地问他:“你有没有事?”
      只有这一句,问了许多遍。
      他总有耐心:“我没事。”
      也只是这样简单的话,令他而感受到从没有过的暖意。
      哪怕她如此丑陋,也觉得亲切。因为这世上是有人侍他好的。不为了什么,就只是侍他好。担心他会受伤,怕他会有事。

      -
      帝尊坐在回廊下,静静看着躺椅上的人。
      侍童出去未归,院中只有霍东篱跪在那里。

      许久,躺椅上的人皮肤上的伤口渐渐开始愈合起来,就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治愈她。
      霍东篱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但很快他就发现并没有。这是真的,虽然非常非常的缓慢,但她确实是在自愈。

      “是不是奇怪?”帝尊没有回头。只看着躺椅上的人。睡着的时候,她是最安详的,也最乖巧:“一开始我也搞不懂。也是到后来才明白。”
      “明白什么?”霍东篱问。
      “明白所有的事。”帝尊语气称得上温柔。他甚至抬抬手,示意霍东篱起来:“坐吧。你在这里施用不了术法,也动不了修为,跪了这么久,想也累了。”
      霍东篱没有坚持,从地上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回廊下。
      这时候,原来四季如春的院子,开始落雪了。
      帝尊抬头看了一会儿,雪花飘落在他身上,并不融化。但飘向他手心的那些,还没触到肌肤,就化成了轻烟。他喃喃地说:“开始了。”
      霍东篱抬头看天空,只是雪而已。

      “我幼时,过得很是困苦。”帝尊站在回廊下,凝视着阴沉的天际:“东躲西藏。每天都在担心,第二天是不是就要死了。那位擅妒的皇后是不是已经要来杀我了?米氏不敢收留我,怕我万一被发现了,他们也要受到牵连。我游荡在各处,吃过泔水,做过乞丐。直到后来,那个女不行了。原来皇帝纵容她,因为她是凤凰族人。等皇帝坑了老凤凰一把,使得巫马氏被关在界内,而老凤凰一个人无力为继的时候,不足为惧的时候。她身为凤凰族人也就该死了。我追去时,她抱着孩子,躲在破庙里面。以前多么威风,可那时却求我,不要杀她不要伤害孩子,好像一条狗。”
      他顿了顿轻轻地笑了一声,不是畅快,大约只是觉得可笑。

      “等她一死,像我这样‘流落在外’的皇子们,便如雨后春笋一样地冒了出来。看着皇位,眼睛都是红的,和疯狗没有差别。大家憋屈得太久了,都以为,现在是拿回属于自己东西的时候,都想要自己吃的苦得到回报。我自然也是其之中一。去找妖修为盟,也是必然的,我若不去,自有人去,它们若成了别人的助力,又会害我。不如先下手为强。联合妖修们,得其助力。然后我就认识了她。”
      他说着脸上有着回忆往昔的神态:“原本队伍里是没有她的。如此事态之下,突然多了一个人,我的护从难免要多疑。便去打听是什么来历。她那天,眼睛很亮,穿的是男装,腰带扎得紧紧的,纤细如柳,身姿飒爽,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扭捏。胆子也很大。后来她死时,我到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但老凤凰真的救了她,可谁也没料到,不止救了她,还给了她界守之位,她还继承了巫马氏一族。

      皇帝好险没被活活气死。他花了那些年,在凤凰女面前低声下气,弄得自己儿子们那么多年都不能见光,才把老凤凰弄得半死不活,巫马被封在界门中了。结果呢,才不过十年,巫马氏又回来了。我那位最得宠的哥哥,因这件差事没办好,地位大跌。论起来,他一不行,我便是最年长的皇子了。可惜的是,蓬壶时,乱战之中,我也死在了当场。”
      霍东篱听得眉头一跳。
      帝尊只继续道:“原这样,便也算齐整。死了也就算了吧。可米氏不肯,便是舍了自己家的孩子,也要保住我这个当年他们收都不肯收留的人。当时那位米氏宗主确是有野心的人。打定了主意米氏一定要出一个皇帝。不是外孙,就是他们自己人。其它世家也是这么想的。什么皇家血脉,继承于天道。谁信这种鬼话。每家都想将皇族不肯外传的术法,拿在自己手中,传为家用,成万世大功,得大道升仙。于是我便又活过来了。为抢在皇帝死前赶到都城,得继大统,各位皇子一路上十八般武艺都使了出来。我于水都遇险,又再遇见了她。”

      霍东篱忍不住问:“您说的是谁?”
      但帝尊没有回答:“她此时,已是花树为身,凤凰心为继。看着与常人无异,受伤之后,一开始也有人样,只是神智不清,身上的伤也渐渐好了,可后来露了原型,四肢不能弯曲,身僵如木。”
      霍东篱顺着他的视线向躺椅上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的人从手指末端开始往上,一节节地显露出木纹,但伤却也还是没有消失,木头一层层化为粉末,往下掉落起来。
      帝尊却并不惊异,他走过去在躺着的人身前站起来,咬破了手指尖,将血滴落在那些木纹上,血触木即没,但很快,那些被血滴过的地方,又恢复了人类的样子,虽然伤还在,但起码没有那般惊悚。但是过不了多久,血的效用便会淡化,直到他再滴下一滴,又可片刻维系人身。

      “幻身坏了没事,但花树木头世上少有,若是坏了便再也没有人能救她。我也是无意发现血有用。当时我便是这么做的。可我一人之血,血量太少。于是我想了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那山虽然绵延不知道多远,山中不通外界,但那里是有住户的。”帝尊冷淡地说:“一日杀一个,也就够了。”
      霍东篱脸色苍白:“可你为什么……”
      帝尊表情仍然平静,说:“我只是不想她死。她应该在这世界陪着我。世上应该有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吃这么多苦,想要一个陪着我的人,有什么错?”
      “后来呢?”
      他没有回答,抬起头,向天空看去,太虚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巨大的漩涡。
      霍东篱也随之抬头,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许久帝尊才说:“随后,我陪她去了地渊。或者说,是我背她去了地渊。她那时候身上不太好,时时昏迷不醒,走不了路。但仍然坚持要去地渊。我以为地渊有救她的办法。于是带她前往。她一个人进去,出来的时候伤已经好了,但脸色非常难看,质问我,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救她。那时候她可真是难过,可我恨她趾高气扬,明明满身是人命才活下来的,此时却自恃清高。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我化身为皇子原来的模样,转身赶往都城。”
      他说到这里,许久都不动,雪落得他一满身,有一只鸟停在他肩膀上与他对视,他一开口那只鸟便被惊飞了:“那时候我尚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生气,她说的话我也听不懂。”
      霍东篱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是我杀死了米蓦山。我自然生气,米蓦山是她什么人?不过是与她相遇几次,说了几句话,她也要为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人,来怨怪我吗?之后我便回到了都城,”
      之后只说起关于自己所做的事:“等我到了都城时,秘殿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世族之间相互争斗,最后皇子们除了我,死得一干二净。”他问霍东篱:“你知道,皇族自来是有秘殿的吗?那里养着真正的皇室嫡族,他们数千年都是兄妹姐弟婚配,以保证血脉纯粹。世族们虽然一直知道此事,却只以为是皇族疯癫。这一战,纯血死了之后,其它庶族已不足我看一眼,米氏全力帮助之下,我虽然没了身躯却以术法维持身为皇子时原有的外貌,登上了皇位。”
      霍东篱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历史。

      “我那时候十分得意,以为天下没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向落云氏下旨意,要纳娶她为皇后。”帝尊说着笑了起来:“她听说,便立时写信来骂我。我被她气得要死。便说要赐死她合族并她继姐一氏也要与她陪葬。她更生气了,虽然身体还没好,但叫巫马驼着她,千里迢迢跑到都城来。巫马一路打进大殿,她痛痛快快地指着鼻子大骂了我一场,说‘我看这个恶徒是想屁吃!’
      还好我是皇族,巫马氏不能杀我。可我也伤不了她,只能随她把大殿砸得乱七八糟,又看着她气呼呼地回家去了。后来,我自然不能真的杀了她合族与她继姐一氏,却为了气死她,还是颁了诏令,昭告天下,她就是我的皇后。
      诏令一出,她在家里大发脾气,想起来就要骂我一顿,吃饭也骂,走路也骂,睡到半夜突然醒了也要骂。暗探来报,也把我气得要死,我是皇帝,她怎么敢骂我!可也不能奈何,又不好自降身份与她对骂,便给她取了个绰号,叫阿圆,圆如豚笨如象蛮如牛张口可吞天地,她气得写了几十封信来骂我……”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然后天现异象。世人发现‘皇族血脉继承于天道’不是假话时,为时已晚,所有的纯血都死了。三修界已不受天道眷顾。我以为有此异像,是因为界门的缘故。设法利用她与巫马,在蓬壶祭台,斩断了两界之间的关联。她醒过来时,已经迟了。”
      帝尊回头看向茫然的霍东篱:“你知道,中了脓蚺要怎么解吗?”
      霍东篱说:“服用微毒的草药后,将皮肉划开,拿一块没毒的生肉,贴在伤口上,脓蚺便不会再呆在人身上,转而向生肉去了。但这也并非解决之道,因脓蚺落在人身上,便会将根系长满整个身躯,就好像扎下了拔不掉的深根,就算一部分已经转至生肉中,但只要将生肉移开,那脓蚺就会被根系拉回人身。”

      “就是如此。我们三修界便受了脓蚺之害的身躯,皇族纯血便是毒草,而蓬壶那里的界门便是被划开的皮肉,界门后的另一个世界之中,便是引走脓蚺的生肉。”他语调平静:“我打开了灭世之门。”之后不过寥寥数语:“落云氏赶到的时候,正逢大雾回归。他们虽然苦战,但不敌,后……后落云定摆了禁咒,将所有的雾气,全锁在了落云子弟身上。但这也并不是长久之计,只能维系一时。他们很快就会被雾污染失去神智。不得不在初一之前赶回了黑水湖,并在湖底以幽铁铸成大法阵,巫马氏施术,用她的生魂,将整个济物城都封印在了幽铁门后。那里,就是现在的幽府之门。”
      即使是霍东篱,一时也愕然:“这……怎么是这样?”

      “不然是怎么样?”帝尊退了几步,在躺椅边坐下,看着那上面的人,她身上的伤此时已经差不多要好了,不知道正在经历的,是不是他才讲过的这一段往事。
      “我在蓬壶受了重伤,虚弱不堪无法再维持皇子的模样,皇族的统治也就终结于此。米氏那位野心勃勃的大宗主,并好几任其它世族的宗主与世族精锐,因界门之故,都死在蓬壶。使得各家都受重创,到是各踞一方相安无事起来。等我伤好时,已经不记得许多前事,以米蓦山的身份开始在眠山的生活。米幽思成了宗主,到也没有为难我。对我……也很好。他这个人,自来便是这样,就算不喜欢我,也很难因此处事不公。就此到了逐鹿15年时,我在幽山与一少女相见。”
      帝尊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复杂:“她背着一个伤者,说两个人是从一个结界里逃出来的。我虽然不记得,但听米幽思说过当年界门之事,听了她的形容,十分担心,怕有人在私自建立界门,此事非同小可,万一有所差池,会招致大祸。立刻便带她与那个伤者回到了眠山。但我不知道,那个伤者,便是消失已久的巫马。米幽思从来没有见过他,所以不认识他,我虽然认识他,可那时候却已不记得他了。他之后离开了眠山,但把少女留了下来。”

      说着大笑起来:“他实在太傻了。他一生,都很傻。他要找的人,一直在他身边,但是他不知道。他没有想过,他是巫马氏,与界主是结了契约的,但有一丝可能,界主残魂都会回到他身边。而我不久,就发现了,那女子有异。”
      他语速变得有些快,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发现分享给别人知道:“她有时候,会笑着笑着,突然停下来,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我,又惊恐又害怕,似乎从大梦中醒来,不知道在自己在哪里。但通常这都非常的短暂,只有那么几个瞬间,很快她就会好像一点事也没有那样,继续笑着和我说话。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幼时受到惊吓所致。怕外人笑话她,或以为她是异类而待她不善。是以不许她随便离山,骗她说,入米氏需得出师才能离开。也刻意纵容,叫她性子跋扈顽劣,使人不敢欺负她。”

      霍东篱突然想起来:“我隐约在渊阁米氏弟子传中,有看到一位被称为小霸王的米氏女弟子。”
      帝尊脸上不自觉地带着微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但随后表情便渐渐地沉了下去:“太初六十五年,巫马潜入眠山,偷走了琉璃炉。她为救我,死在了我面前。也是那个时候,我的记忆回来了。我记起,为什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她长得不同了,但她行为,举止一点也没有变。她没有皮的时候,我都认得她,何况现还披着一张皮呢。我便知道,她不是病了,不是幼时受惊以至于失魂。就是我的阿圆回来了。可我知道得太晚,明明我有许多话,还没有同她讲。”
      他声音平和说:“她说要去找米幽思来救我,我叫她等一等。本来想和她说。她是谁,我是谁。可我没了琉璃炉,便是有千命坠也因为灵体太过强大而要活不成了……最后她用心丹救了我,自己却死在了我面前。”
      “你要救活的,就是她?自始至终,都是这个阿圆?”

      “我想了很办法,但有时候可以,她会突然出现在那个人身上,对我笑,叫我一声,师父!但总不能长久,只是一闪而过。最久的那一些,我以为她就此能留下来,没想到她身上有天煞之气,惹来了世家围剿,我本就没打算交她出去,但没想到米幽思三是个硬骨头,决不肯将人交付,以至于我米氏被灭。正是此一战,引得山脉异动,牵连到了幽府,以至于封印不稳,恶雾溢出,致使几年后坠魔之乱。巫马为将幽府封闭,受重伤坠入三千小世界之中。”说着帝尊长长吐了一口气:“但我知道,她会再回来。只是一直不懂,为什么招不到她的魂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你用了那个大夫的法子招她回来?”
      “不,我不是傻子。而大夫的法子变通而生出来的‘大灌生’,是把活人的记忆抹去,将死者的记忆灌入而已。都是假的。我要一个有她记忆人做什么?我只要她!!
      我用的是招魂术,只要抓到她的神魂,再去想别的法子。可很少管用,有时候她会来,有时候不会来,但一个死了的人,为什么招不来魂魄?我只能一直带着招魂灯在身边,不使它灭片刻,才能多见她几次。但过了很久我才发现,是我想错了。”

      他小指手指有些神经质地跳了跳:“你猜我是怎么发现的?我把她每次出现时的时间,说的话,做的事,每字每句都记录下来。虽然她非常小心,但她生来就不是谨小慎微的人,是以总有些漏洞。甚至是她受法法鸢之伤头脑混乱的时候说的一切,都一点一点的,一字不差地记下来。然后我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
      帝尊目光如星辰:“我把所有的事,一点一点地串了起来。于是便想明白了。她的时间并非是一条直线,她的时间混乱无比。是因为她身在某处,但可以在时间之间跳跃而行,附身于人。但想不明白的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她本人,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生在什么时候。到了宝定332年时,我还没有进展,但身体却不行了,毕竟已活了四千多年,长命坠也已经无用,便只能假死,暂时附于你师父身上。”

      帝尊看向躺椅上的人:“直到寻泮11年时,我从所有零零碎碎的话语集本之中,找到几件重要的事,有了转机。一件是,她神魂在哪里,天煞之气也会如影相随。正是如此,这才会在当年,因为被我招回来之后煞气泄露,而导致世家逼到眠山米氏被灭。第二件,从她字言片语中可以拼凑出,有个叫孔不知的人与她朝夕相对两个人是同乡,感情很好,但这个人不应该为救活她做某件事。第三件是,她昏迷时说过,她不是李姿意。”
      帝尊目光炯炯:“你明白了吗?我立刻去查看了孔不知是谁。结果发现,孔不知就是巫马,他逐鹿年间坠到三千小世界后,又于宝定年间回到了三修界,好巧不巧被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叫李姿意。虽然我还没有找到阿圆,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阿圆很快就会再回来。这次不再是一闪即逝,是永远回来。不是附身于某人,就是她自己。”

      “于是,寻泮12年时,师祖您做下吴县案,将这件案子向复活重生之术引导。以备后用?”
      “是。因为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有一天李姿意会死,巫马会想法子救她,但救回来的并不会是她本人,那个人就是我的阿圆。也是可笑,如果他还是巫马,自然什么都记得,一下就能看破此重生术不可行,我无计可施。但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高:“我一年年等,等李姿意什么时候死,等那件所谓的大案什么时候才发。可一年年,就算宝玲珑惹出那么多事来,她也安然无恙。我原想杀了李姿意了事。可有一次你犯了事,我鞭打你时,她突飞扑过来,那一鞭打在她身上,委实叫我心惊不安。我怕有一天,这些记忆会变成阿圆的,她会记恨我。”
      “你怕她恨你?”霍东篱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无稽之谈:“你害死了落云氏整族人,听你之言那是她的家人。就算她若回来,要杀你都不奇怪,你还怕她恨你?”
      “是不是?我也觉得十分可笑。”帝尊神色平淡:“但我就是不能那么做。”

      “随后幽府之案可与你有干系?”
      帝尊摇头:“我不能拿幽府之门生事。”别的事都可以,只有这件事不行。阿圆曾经死在那里:“幽府之门本就不牢固。原是以阿圆的生魂做封印的,她既然转世为人,那也就说明封印已然不在,只凭阵法支撑。那便总有不济之时。且界守不再,巫马又已坠界成为普通修士……”
      他顿了顿道:“幽府之门要崩开是迟早的。当时李姿意虽然与巫马一道重新封上了门,但封得一回,却封不得第二回了,门上幽铁都已有裂隙,撑不得几时。但世族存世的这些人,怕她看到了要紧的东西,自然不能留她。也是这样,我找到了阿圆。”表情并不因为世人受难而难过:“当然,这些年我也不只是做了这一件事。”
      霍东篱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向天空中越来越大的漩涡。

      “你知道登仙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帝尊有些疲惫,但精神却仍是亢奋:“你也说了,脓蚺之害,服用微毒的草药后,将皮肉划开,拿一块没毒的生肉,贴在伤口上,脓蚺便不会再呆在人身上,转而向生肉去了。但这也并非解决之道,因脓蚺落在人身上,便会将根系长满整个身躯,就好像扎下了拔不掉的深根,就算一部分已经转至生肉中,但只要将生肉移开,那脓蚺就会被根系拉回人身。
      如果说三修界就是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身躯,那我们这些已然自绝后路的人,想要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离开这个身躯。登仙道,就是最后的一条路。
      巫马在狱井之中,曾叫李姿意一定要登仙,也是因为如此。他虽然坠界过一次,可并不是全然的傻瓜,在幽府之门前,一定看到了不应该看见的东西。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在等死而已。可他不知道,没了皇族纯血,这条登仙道已经走不过去了,我早年,让宝玲珑去试过了,走不通的,路的尽头门已经被封闭起来,需要纯血才能开启。这几千年,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登仙成功过。”
      “这是……?”霍东篱看着天空。
      “这是我给阿圆铺出来的登仙之路。”帝尊仰视着天空,那个漩涡越来越大,此时四方地界腾地冲起一条条光柱,无数萤火一样的光点,缓缓由地面升起,汇聚向那些光柱而去:“以世人之生魂为祭。助她逃脱升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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