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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阿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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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姿意从甲板下去便找落云定。
落云定听了前事的因果,微微叹了口气:“奚氏被牵连也实是无辜。”
“他说在泽城便走。阿公,我们可要仔细一些,万一有追兵或要像牵连奚氏一样牵连我们。”
落云定到是看得很淡:“放心。落云氏不比奚氏。且我们虽然不出仕,也经年不为皇家所用,但谁做皇帝可真说不好,是以也不必得罪他。你装不知道是对的。”他沉思了一下,说:“这一段我们仔细些就是了。左右他只到泽城,顶多也就是五六天的路程。”立时叫人来,安排日夜巡守之事。李姿意叫巫马也来听用。
他们商讨这些事,李姿意左右不相干,只告退离开了船舱。从他这里出去后,她在船上转了一圈,从船头到船尾,又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上了一次桅杆。
并在每处都画上印记。整船四十五处印记相连,便可化为阵法。
但因为她虽然结了丹,但整副灵脉心丹都并不是真的在苗谷的身躯之上,两个人能共用是靠系统来维系,现在系统被动都在,其它所有功能都处在关闭状态,她也根本没有办法驱用心丹,调用灵力。所以只能血为墨。
整画完头尾共十二处,已经是夜里了。
夜雾起了,月色下站在甲板上远眺只看到白茫茫一片。落云氏升了平安灯,围绕在船体四周,缓缓升空,灯身的符文被光投射在船的周围,将船环绕在一片昏黄但让人安心的光亮之中。
李姿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没有异样,便回船舱睡了。
片刻,良姜从她所处之处不远处的拐角,走了出来。看着紧闭的房门,转身往船体画了印记的各处去。一圈转下来,却是茫然,她画的是万法归一,是个防守之阵,意在保护阵法之下的所有人、物。将伤害都转承于已身。
可这是米氏的阵法。
米氏有一个习惯。大家虽然是师承相同,但每个讲法的尊长都有自己的铭纹,弟子习得后,也会照惯例,将阵法之中某一笔异化表明自己的身份。
一来,有米氏弟子看到了这个阵,便可知画这个阵的人,师承于米氏何人。二来,也可知道画这个阵的具体是谁。
就比如米幽思,他师承于米氏太师祖,是以他画下来的阵法之中有会有两笔异变,一笔表明太师祖是他的授业尊长,一笔表明他自己是谁。
李姿意的这个万法归一也是如此。
她在阵法之中,一笔代表她自己的,异化为桃花纹。这是寻常。
可标明师承的那一笔,没有任何异变。只是这一段血痕更粗重,说明她画到这里下笔凝滞,并不顺手。很可能她不是没有师承,而是明明有师承,但是不想让人知道。
可据他知,李姿意与米氏并无来往。她也不是姓米的,不可能是米氏子弟。
如果说与米氏的瓜葛,也仅有两次时间短短的偶遇而已。
她怎么可能师出米氏?
他正凝视在远处出神,突地天空有异响。
由远而近,似乎是有鸟群。之后那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有成千上万的飞鸟急驰而来。他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此时李姿意从船舱冲出来,与他打了个照面怔了一下,但抬头一看天空,便立刻转头骂他:“愣着干什么。还不走!”拉他转身便跑,边跑边大叫:“是法鸢!阿公!是法鸢!”落云子弟训练有素,在守岗的一声声传令,在休息的也很快手持法器从船舱中跑了出来。
他被李姿意拉得跌跌撞撞,在人流中穿行,看着身前穿着一身白亵衣赤脚狂奔的丫头,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手是冰冷的,但却莫明让他觉得烫人。
回神,却见李姿意割断了船身上绑着的舢板一脚踹到水中。皱眉一句:“你干什么?”还没问出来,就被她拉着一起跳了下去。
两个人摔在舢板之中,几个大浪卷来,舢板便被拍打得离开了大船,飘入了夜雾,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连大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而天空中飞鸟们已经改道,放弃大船,转而向这个方向追击而来。
虽然雾厚,可影影重重之间也可窥见其阵势之宏大。大约船上在对其阻击,以至于天空时时猛然大亮又快速暗淡,满世界都是鸟鸣嘶叫,着火后急速,看上去像是天空下着火雨。
但它们并不理会般上的落云弟子对自己的骚扰,直冲向舢板而来。
李姿意在它们到达之前,咬破还没长好的手指上的伤口,一把将良姜拉过来,在他手心飞快地画下了一个阵法:“握紧!什么时候都不要松!”
在法鸢扑面而来的瞬间,良姜终于看清了它们。
它们不知道死了多久,带着腐坏的气息,眼眸空洞,却目标明确。急驰带来的恶臭令人窒息 。而之前着火着入水中的那些,此时又活了过来,那些落得掉落了的‘零件’慢悠悠地又重新组合在了一些,然后从水中直冲而来。
它们早就死了,于是不会再死。
在这片死物的海洋把两个人淹没前,李姿意把良姜扑倒,以自己瘦弱的身躯努力地护住他。
就像师父有什么事总是把她护在身后时一样。
良姜也许是想做什么,但她死死地把人压住:“有毒!这些东西是有毒的!”她背上被飞掠过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血肉像受热的蜡烛一样融化。她有一半的身躯开始变得僵硬,露出木头的原身纹理。
她含了血一口喷出去,大声道:“着!大血遁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话音落,顿时眼前一黑。
成功了,可一瞬间也不由得心里暗暗骂娘,这鸟咬得人实在太痛了!并且上次血遁没有好结果,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再那么倒霉。
但好在,这个时候系统恢复了。
“您好,尊敬的用户,系统已成功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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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东篱也在看万法归一。
他手中纸上复刻下的是当日眠楼被雷击毁之后,地上留下的残阵。
原痕迹在帝尊抱着他那个新师妹离开之后,就由悬风殿的侍童跑来抹去了。
但在抹去之前霍东篱带人救援辰斗十四人的时候,已经去勘察过了现场。
阵是帝尊画的。为的是保住自己那个新弟子。
这个阵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要说有哪里不对,只有一个地方。
太虚自创宗以来,遵循的是米氏那一套规矩。阵法是什么人画的,师承什么人,自己是什么人,都是有铭纹在阵上的。帝尊画的这个当然也有。
可他画错了。
这两笔,代表他自己是什么人的那一笔画得行云流水,代表他师承的那一笔,却有停顿之处。
就像是写到这,想起来自己写错了,临时改笔。
当时雷击事出突然,他心急如焚无暇顾忌太多,必然会有错失之处。
可要错,也不会错在铭纹之上。画的几千几万次的铭纹怎么会画错?
就像一个人,不会写错自己的名字。
退一万步就算会写错笔划,也不会……写成别人的名字。
霍东篱看着复下来画在纸上的阵法,这上面帝尊的两处铭纹,都异化为了水纹。
可水纹,是太虚开宗始祖临江君米蓦山的铭纹。
他坐在桌前,许久没有动。
近侍进来见他如此,凑上前来:“师叔?”
他回过神,起身便往外去。近侍追出去时,天空只剩下一个小点了。
霍东篱到了太虚,却莫明地有些情怯,在悬风殿外站了好一会儿,终还是扭头去了徐无量处。
他神魂神琉璃炉稳着,勉强续命,但虽然不死,却也活不过来,每时日沉睡无法转醒。不知道要这样养到几时,才能好起来。
霍东篱在那儿呆了一会儿,赵从二来见他,立刻见礼:“师叔。”又絮絮叨叨地说想续个弟子给徐无量,看中了个小丫头:“想着听雪楼这里冷清,男弟子么,太过刻板,好胜心重。若是师父醒过来了,身边有个胆子活泼些的小丫头能好一些,心情也会好点。”
不过叹气:“这不,开门不利,今年出了这样的事,那天也是巧了,我一听就连忙跑去,想着怎么也得保着一个吧,不料,师尊比我还快。没法子,师承的那一新弟子中就一个小丫头活下来了,还是师尊亲手救出来的,可不就给师尊做了徒弟。”
霍东篱很意外:“那天师父不是在殿中没有外出吗?”
“是这么说。许是侍童没有看见吧。后来师尊把人交给我便走了。再过一会儿,呼啦啦来了一大堆人,我也就不凑那个热闹。”
“师尊这么在意她吗?”
“说是在意……确实也是。”赵从二想了想:“想必是合缘吧。也还好是师尊,一百零八道天雷,啧,她要是在我听雪楼,我们已然全陪她死在这里了。结丹能成这么大的雷,我可从来没见过。这哪是结丹呀。跟天崩了差不多。”
霍东篱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转身出去,他这样的性子,也踌躇了许久才再踏入悬风殿。
侍童见到霍东篱从殿外进来,有些意外:“师叔这个时候怎么来?师尊正在静思。”
霍东篱没有理会,直往里去。侍童急忙阻拦,还没近身,便被他一掌打飞。吐了好一口血,趴地上一时竟然起来,可又不敢不拦,勉强挣扎站起来,连忙跟着跑过去。
两个人进去时,帝尊正在院子里笑着和躺椅上的人说话,他手里拿着一只草编的兔子,脸上是他们从没见过的笑容。仿佛他眼前的人能听得见。
听到声音只静静回头看来。
霍东篱快走几步,一直到台阶之下,才以大礼跪拜。
侍童正要说话,帝尊却挥挥袖:“你去吧。”
侍童才连忙垂首出去。
“什么事?”帝尊把躺椅上的人身上的白狐皮子拉得高一些。才转身看他。目光带 着探究。
“吴县案,弟子有两件事不明白。一件……”霍东篱沉声说:“一件是,当时师兄以妖修食人告结,后案卷封存。近日我重新翻看了案卷,又查验了不久之后带回来的受害者尸骸,与案发现场的一些线索。想起一件旧事。”
帝尊垂此处眸凝视他:“什么旧事?”
“早年,我还年幼到山下,陪徐师兄去帮师祖,从某人处买了一个妆匣回来。那妆匣很有些年月了,上面的宝石都已经掉干净,只剩下坑坑洼洼的铜片。那时候我年幼,尚顽劣,趁着师兄不在的时候,把盒子打开,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却原来只是一本手札。
看字迹,应是女子所写,其上无非是些日常琐碎的杂事。
但我记得,有一段,讲的是她与她继母的女儿遇险之事。
说是某年,某月,她所住的地方,有人口失踪之案。那日她因继母的女儿,与家里人生了气,跑出去时在路边哭,遇到在街上开店的和善良的大夫看见来,关怀于她,还叫她到自己店里坐。结果那个大夫,却是个凶犯,杀了许多女子。她被关在后院时,还见着一个女人,明明是死了,身躯都腐烂了,可却还能说话。仿佛还活着一般。那个大夫说,他想复活自己过世的妻子。”
霍东篱抬头看向帝尊:“这本手札,当时由徐师兄交到了师祖手上的。我想问,吴县案是不是师祖从这手札上得到了提示,而犯下?”
帝尊沉默了一下,说:“不是。”
“不是师祖……”
“不是在手札上得到了提示。”
“果然是师祖。”霍东篱到还平静:“我早知道当年明明那么诡异的案情,我太虚却草率以妖兽吃人结案,必是有这样的缘由。”
“第二件”他又看向帝尊:“后孔不知进山,是怎么发现了这本手札?”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半面残页。
这并不是手札原件,而是抄印下来的。
这是在孔不知落在吴县案发之地的抽屉缝发现的。他从太虚下山之后,便在吴县当年米蓦山犯案的地方落脚,走时有些东西遗留在了那里。
纸虽然只是残页,也只有短短几行字,并且语句破碎,单看不觉得有什么用,所以一直没有受到重视,随便放在证物所。但因为霍东篱看过原手札,所以一眼就认得出来,这一残页是出自哪里。
这也正说明孔不知就算没有原手札,也有复件。
“可这本手札,一直是在师祖手边,我幼时偶尔拜见师祖,也常看到师祖翻看。有一次差点把茶水打翻在上面,师祖还很生气,打了我十几戒尺。后来师祖过逝,师父您搬入悬风殿,师祖的东西一直封存在殿中。”霍东篱问道:“孔不知是得此手札,才有复活李姿意的打算。这才立刻离开了太虚山。之后杀害与幽府之门案相干的修士好几千人。可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悬风殿并不是可以轻易偷取物品之处。”
帝尊挑眉,拂拂大袖在躺椅边坐下:“你这样问我,想必是心中有了答案。”
“我以为,是师父给他的。”霍东篱看向帝尊:“是您交给了他。这便是我第二件想问的事,您明知道复活之事不可行,为什么要这么做?”
帝尊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手里的草兔子。
霍东篱沉声说:“师祖当年,犯下吴县之案,也很令人不解。都说师尊醉心于重生复活之术,可我认真查看过,按此术根本无法达成所愿,我从尸身上反溯其源,还原了术法。此术看着是那么一回事,可只要稍加琢磨就会发现,完全行不通。师祖比我,只有更渊博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这样是救不活任何人的,为什么还要毫无理由地杀这么多人?”
帝尊问:“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以为,光有手札,没有吴县那些死人,孔不知不会把一个女子的胡言乱语当真。只有真的看到有人确实做过这件事,并且相信术法没问题,一门心思认为对方只是因私故,才功亏一篑,他才会确定这件事是真的,也才会动手照这个法子去做。”
霍东篱向帝尊道:“孔不知非正统修士,以他的见闻,他看不出来这不是重生复活之术,这是米氏的‘大灌生’。我曾听师祖讲过‘大灌生’是多年之前米家的人,在一个小城中遇到一件‘杀人救妻’的邪法之事后,由此‘邪法’萌生而来。我想,也许师祖说的杀人救妻这件事,与那女子手札中所记的是同一件。
之后米氏将此大夫用过的邪法加以补完,便有了‘大灌生’,虽然也是重生术。但此‘重生’,却非彼‘重生’。孔不知是分辨不出来的。几千年后,师父您借此两件事,将大夫杀妻与吴县案揉合成一件,驱使孔不知以为这是重生术施用此法。”
“哦?”帝尊道:“他怎么会相信术法没问题,只以为前人未成,是施术不当的才不成?”
霍东篱抬头看向帝尊:“我也想过,他若看到那些死人,却没有看到有人被救活,自然是不能信的。可如果,师父您开口呢?师祖犯下此事,师父身为徒弟,自然知之甚多。且吴县案,是师祖假死之后才犯下的,他‘死’时身上有伤,修为不济,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孔不知就算是去打听,也打听得到这都不是虚言。只要师父再多加暗示,他就会相信师祖当年已经要成功,可却伤发身死。”
“何况,他一想,就会觉得不可能是假的。”霍东篱喃喃地说:“因为吴县案早在寻泮十年就发生了,那时候孔不知过得逍遥。师祖怎么就知道,他有一天会想要复活一个人?当时他与李姿意关系那么好,可李姿意还活着,可刚好就给师祖算准了,在寻泮268年,李姿意终于葬身无妄泽,269年孔不知上了太虚。我想不明白,师祖怎么能预见之后的事?早了几百年,就在这里布了局要骗孔不知?我想,孔不知当时听闻重生之术也会怀疑,可一件件事太真实了,且时间上一切都说不通。何况,他怎么会想到,您污蔑立宗尊上的威名,以自己师父的事来撒谎,于是就不再疑心。”
“那么,你是说,米蓦山能预知未来?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帝尊表情莫测。
“也许有什么我还想不到的原因。”霍东篱说:“不然很难解释得通。”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这件事,为什么米蓦山一定要花这么大的力气,骗孔不知去做?”帝尊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听你句句说来,为了一个孔不知你师祖可是费劲了心机。我也要与他合谋。”
“我不知道。”霍东篱看向面前的人,沉声道:“师祖,不如您告诉弟子,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地给他布这个局?他有什么特别?他到死,都以为李姿意活过来了,多么高兴……死得也甘愿。可那从来都不是李姿意。”
霍东篱冷笑起来:“活着的这个,是个山野里爬出来的,被生身父母所厌弃,卖给老翁暖过床,苟且活下来的山野贱妇!!她经了一场‘大灌生’,继承了李姿意所有的记忆、继承了本来属于李姿意的一切,继承了孔不知要赠给李姿意的一切,可这样的人 ,凭什么?她这种肮脏的东西,一世都不配与李姿意三个字相提并论!……”
“你给我闭嘴!”帝尊怒喝。
猛不丁一耳光打在脸上,霍东篱这样的修为也被一巴掌打得摔在地上。
可他只是狠狠地唾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低头看着地上,冷笑着抬头向回廊上望去。却蓦然与躺椅上的人四目相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他。
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不太确定他在说什么,随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帝尊一把拦住她,可她不管,更加拼命地挣扎。
这时,她身上莫明出现了很多的伤口,这些伤口快速地腐烂,发出恶臭,甚至大半的头皮一块块地掉落下来,状如恶鬼。
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伤口的缘故,毒液不停地向别处蔓延,她身上其它地方的皮肉,也快速地脱落。就好像一件衣服,因故无法再合身了。
可她拼命地想把这张皮拾起来,不管捞到手里都是烂肉:“是我的!这就是我的!”这明明就是她!一切都是她的。
“自然是你的,是他不懂,本来就都是你的。”帝尊想按住怀里的人不让她乱动,又怕触碰到她让她受伤,小心地拦着她,不让她再去捞那些腐肉,只用再温柔也没有的语气安慰她:“没事,这个我们不要了,师父最疼你,你是知道的!师父会帮你再找新的,比这个更好。”
霍东篱愕然,他从来没有见过帝尊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