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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老鼠和芳丁 ...

  •   芳丁小小的身量,与坐着的那把宽大的椅子极不相称。双腿并在一起,娇小的双脚互相摩挲着脚背,双手拿放不定,纤细的手指也不断地揉搓着。偷偷用余光把高士睃了两遍。只见高士正襟危坐,脸谱下的眼睛似乎直视着自己,芳丁并不感到难为情。

      在仔细地观察了两三遍之后,这才确认,高士黝黑的手上那一道道条纹,都是伤疤。因而好奇问道:“高士应该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吧?”

      高士一动不动,只出声回道:“姑娘,为何这么说?”

      “您手上的伤,难道不是给别人帮忙时留下的吗?”

      高士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把两只手掌展开,翻看两遍,自嘲道:“这些,只是区区一些历练而已。拳轻力小,何以帮到别人。”

      芳丁听这样说,便不再做声。高士深知她意,接着说道:“姑娘向来坦荡,今日为何要绕圈子?”

      “我是想知道,高士给人帮忙是否也要收好处。”

      “哈哈……”高士狂放大笑,注意到对面的芳丁冷眼看着自己。

      高士连忙摆手:“并非笑你,姑娘真是个铁石性子,一定要绕到底不成?再者说,这是老跛的事,跟姑娘毫不相干。”

      芳丁被这么一说,脸上倒是一片平静,心中却略有些难为情,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请高士……帮个小忙。”

      “若是帮忙,倒简单,再加上是姑娘相请,则更简单。不知是哪种小忙?”

      芳丁又顿了一会儿,然后一鼓作气,蹿到高士耳朵边,轻轻说道:“算算我的姻缘。”

      高士频频点头:“姻缘嘛,倒不简单,以老跛之力略能一算。”

      芳丁听声音这样大,急着看那二人。朱老爷闭着眼睛,扭动肩膀,又清理嗓子,一副不看不听的样子。芳丁娘倒是把脖子伸得直直的,两只耳朵朝着高士这面,生怕错过一丝半点。

      “姻缘并非小事,以姻缘而动命运,因命运而改姻缘,这是命运中一等大事。不可轻算,即便要算,须得与老跛合算。”

      芳丁满腹疑问:“怎么要这样?”

      “是那样,是那样!”朱老爷之前就已算过,所以详知内情,这会儿忍不住给芳丁释疑。

      “只要能算就行。”芳丁听到了朱老爷的声音,也不看他,也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便急忙打断。

      高士从罩在身上的宽大黑衣下,摸出一个褡裢,又请芳丁娘拿了一张小桌子,把褡裢里的物件一一摆好。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长条形的袋子中,抽出一只躺得死死的老鼠,尾巴断掉一半。母女二人都像看稀奇一样,惊讶不已。

      高士接着打开一个木盒子,拿出一个小瓶,提起老鼠在瓶口上方晃了几圈。又打开一个扁圆形状、用玉石制成的小盒子,里面装的是些膏状的东西。高士一手捏着老鼠尾巴,另一手拿起木盒子中一长条物,粘了一些膏,便接在老鼠的断尾上。

      母女二人凑上前仔细一看,这才看清,那长条正是断尾的另一截。接下来令母女二人更感惊奇,甚至恐怖的是,那老鼠慢慢蠕动尾巴,挣扎四肢,像是复活了一般。

      芳丁胆子大一些,凑得更上前,发现那老鼠的毛发蓬松顺滑,一点也不像死了的那种。用手轻轻抚摸,能感到老鼠的体温。芳丁把老鼠扶正,又抚摸着它的头,那老鼠全然不惧,左右扭头嗅着芳丁的手。一下子跳到手背上,顺着手臂往上爬到脖子边,在芳丁脸边闻来闻去,芳丁不敢大动。

      芳丁娘后退几步,一脸厌恶的表情,嫌弃地说道:“这死东西,屋里屋外哪里没有,又脏又坏,高士偏要当它是个宝贝。”

      高士正在聚精会神地组装一架精细的卦盘,听芳丁娘这样不解,便停下来解释道:“世间人都说它坏,无非是损了自家物件。倘若它只坏别家的,唯独不坏大婶家的,不知大婶如何待它。又或者还要往家里夹回几个金银元宝,这样又该如何待它呢?”

      芳丁娘被说得浑身不自在,急忙回道:“难道这老鼠可以找钱不成?”

      高士又停下手,微微笑出声:“他虽然不能找钱,但也与您所说的祸害大不相同。他能懂人话,晓世情,知天理,世间是找不到这样的鼠类的。”

      芳丁娘急切地问道:“那它人话能说么?”

      “若教便能说,只是老跛怕他惹事生非,所以不教。”

      芳丁觉得神奇非常,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高士说世间难寻,那你从哪里得来的,难道是天外吗?”
      那老鼠已经爬到了芳丁的头上,啃着头发,芳丁双手合在额前,老鼠左右张望一番,便知趣地跳进手里,被捧到了桌子上。

      “之所以能与他相遇。”高士停顿一下,望着老鼠,“那是老跛一生之中最大遭遇,最大变化,也不知历经了几辛几苦,更不知几言几语能说清道明。但老跛待他一如密友,更如亲属,只因他是老跛一生命运的最大推手。换言之,老跛与他乃是命运共同体。”

      高士组装进入尾声,所以边说边动着双手。完毕后,高士起身面向芳丁说道:“请姑娘亲手取些吃的东西来,亲手喂与他。”

      芳丁轻快地跑进屋里,不一会儿,就捧着满满一手掌的粗面粉,堆在小桌上。

      芳丁娘埋怨道:“你个傻孩子,它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那老鼠围着面粉堆团团打转,急停急走急转,像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

      “世间人岂不知它吃得不多,不管怎么看,它的肚子,横竖都没有人的肚子大。但它想积多,也爱积多,所以才惹世人恼。”

      芳丁凑上前一边逗着老鼠,一边说道:“我倒不恼这些,只是我们穷门穷户,人都吃不上饭,自然也没它们的。我想它们更应该去那些殷实富贵人家,博个好生活。朱老爷,您家的老鼠是不是比这只要大的多?”芳丁并不转过脸,只让声音走弯路散过去。

      朱老爷先前说话被打断,心里就有些不高兴,现在又听芳丁这么一说,有些取笑的意思,表情严肃地说道:“姑娘没去过我家,自然不知道,那些老鼠在我家可没有立足之地,现一个逮一个,已经绝户啦!”

      芳丁鼻子微哼:“高士的老鼠也去过老爷家,为何没绝?”

      朱老爷脸色变得更难看,一时还想不起怎样回应。

      芳丁娘又忙打圆场:“丁儿,不能放肆。高士这老鼠是宝贝疙瘩,那别的都是些祸害,怎么能一样呢!”又连忙走到朱老爷跟前,毕恭毕敬地赔礼道:“老爷千万别见怪,芳丁从小就这性子,我也管不住她。”

      朱老爷大方原谅:“我也知道,所以并不发怒,若是别人,皮子早松几遍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爷是个好人,我记着呢。”芳丁娘唯唯诺诺,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

      芳丁娘又站了一会儿,向朱老爷请示道:“天一阴,老毛病就犯了,不能久陪,我得去休息休息,老爷自便。”

      朱老爷只点头示意,不说话。

      芳丁娘又冲着芳丁喊道:“丁儿,少说些话,捡紧要的说,不可顶撞二位长辈。”说完便进了屋,也不管芳丁应没应。

      高士看芳丁好些不自在,便开解道:“姑娘是个爱说话的人儿,活泼性子,倒很惹人喜爱,但有时是得如你娘所说,少说些费口舌的闲话,或是招人恨的气话,那样大有好处。姑娘以为如何?”

      “我只管出气,哪管他恨不恨。”芳丁小声地说道。

      紧接着又埋怨道:“说是为我算卜,搞半天,却在这里喂什么破老鼠。”

      这话一出口,那老鼠竟像受了大刺激一样,对着芳丁龇牙咧嘴,异常的恼怒。

      “不好,姑娘惹他生气了,老跛说过,他能听懂人话,你说他破,他便恼了。他可是要为姑娘算卜的关键帮手,缺他不可。”

      一听高士这样解释,芳丁也有些不知所措。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惹他生气,也得你惹他高兴,便是老跛,也不能说他一句。”

      芳丁踌躇了好一会儿,“那我给他喂些吃的吧。”说完用手指从面粉堆中铲了一些,递到老鼠面前。那老鼠只是左右转圈,并不理会。

      “若是喂吃的,还需要姑娘身上的一些东西,比如头发,血滴,指甲什么的,只要出自姑娘便行。除此之外,衣服鞋子是不能有效的。也就是说,要让他知道,这世上有姑娘这么一个人。”

      芳丁听懂了,便从头上扯了几根头发,卷成一团,藏在手指上的面粉中,伸到老鼠嘴前。老鼠依然闻都不闻,还是不吃。

      这一来二去,芳丁有些泄气了,便问高士:“它怎么老是不吃?”

      高士摇摇头:“老跛无能为力,需是姑娘自己解。”

      芳丁急急地想了一下,这老鼠天生一对坚硬门牙,专爱啃硬的东西,可能是这粉状的吃食不好入口。便在手心放了一点面粉,又连吐了几口唾沫,合手一揉,搓成团子,摆在老鼠面前。

      那老鼠只是嗅了嗅,依旧不张嘴。

      芳丁顿时恼了,一把捏住老鼠脖子,迫使它张开嘴,把面粉团子往嘴里一塞,直落肚皮,随即将它扔回桌上。愤愤地向高士说道:“可以了吧?”

      高士并不说话,而是往桌上用手一指。

      那老鼠猛转几圈后,忽地翻过身,四脚朝天,不断舞动着,很像小孩子撒泼打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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