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白山暮

7、行客

　　日光正好。有光点在绿叶间跳跃着，跳着跳着，又倏地滑落，落在树下穿着素衣的男子身上。光点越积越多，在他的衣上流动着，留下一道道金色的流纹。
　　他眉目温柔而沉静，手中正雕刻着什么，而他旁边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
　　“阿爷，你在干什么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刻玉佩啊。”男子看了小女孩一眼，笑道。
　　“那玉佩刻来干什么呢？”
　　“送给我的了意。”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捏了捏女孩白嫩的脸颊，又摸摸女孩毛茸茸的头发。
　　女孩自然地在他温热的掌心蹭了蹭，没有看到他眼中几乎快化为实质的忧虑。
　　天地忽暗，一瞬间天旋地转，温馨的场景如镜花水月般破碎。
　　世界坠入深渊，永夜袭来，阴风怒号着，一道惊雷劈下，将世界斩成两半。那棵巨大的苍木被一道紫色的雷电拦腰斩断，“轰隆”一声倒塌在地，碰撞出无数飞扬的尘土。接连不断的火龙在高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风雨如晦，万物悲鸣。
　　一素衣男子正盘腿在蒲团上掐算着，修长的手指不停地翻飞着，快得只剩下了残影。空气沉闷地令人透不过气，男子紧蹙着眉，眼睛死死的闭着，额上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
　　灯芯疯狂跳跃着，只听“噼啪”一声，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哗”闪电划过，照得男子苍白的脸明明暗暗。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滋长，危险，一触即发。
　　“噗——”血色瞬间喷薄而出，弥漫了她的视线。
　　“阿爷——不——”
　　——————————
　　“了意，了意？”
　　“醒醒，醒醒。”
　　焦急的声音响起，将我从黑暗中拉扯回人间。我缓缓张开眼，只见萦珂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试着唤了她的名字，这才发现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萦珂……”
　　她怀抱住我，细弱的手臂却给了我无限的力量，
　　“别怕。我在。”
　　我在她怀里依恋地蹭蹭，伸手回抱住她。嗅着熟悉的淡香，我的心弦渐渐松弛下来。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回到了阁楼中。
　　我愣了一下，迟缓地问道：“萦珂，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轻拍着我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小孩子，听见我的疑惑，她有些后怕地说道：
　　“当时一下马车你就走了，我担心你迷路，就借着游览相国寺的借口四处寻找你，没想到找到你时却发现你晕倒在地上，还……”
　　“还怎么样？”难道还说了梦话不成？
　　她拍背的动作转为了轻抚，我惬意地窝在她的怀里，微微眯起眼睛，暗叹道，果然是美人乡，英雄冢啊。
　　她的声音带了那么几分不可思议，
　　“还……”她酝酿了一会儿，好半晌才想出可以形容的句子，
　　“拥有了身体？”
　　“什么？！”我震惊地从她怀中起身，看着自己白嫩的手一脸存疑，犹豫了一会儿，我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嘶……”力气用得过大，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内心却震动无比。
　　居然会疼？！怎么可能？！我居然会拥有实体？我不是已经死了吗？这算什么？死而复生？脑海中一团乱麻，有一个线索飞逝而过，我想要抓住它，却发现太迟了。
　　一千年，一千年，这一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起了刚才那个噩梦，阿爷他究竟怎么了？
　　我紧蹙着眉头，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的无用。突然，一股熟悉的剧痛袭来，我痛苦地蜷缩起来。
　　“了意……”
　　“快走……”那声音催促着。
　　走，走去哪？
　　你是谁？
　　“了意，”一双手拂过我的额头，指腹带着淡淡的凉，“停下来，不要再想了。”
　　我奇异地松弛下来，再度窝进她的怀中。她微凉的指腹轻揉着我的额头。我似乎想起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
　　大约是雏鸟情节吧，我对这个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人有着莫名的好感，所以在惊醒时可以毫无顾忌地躺在她的怀里。
　　这个怀抱真温暖啊。温暖的我竟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这茫茫天地，究竟何处是我容身之所？
　　我怔松地唤道，
　　“萦珂？”
　　“嗯？”她轻声道，似乎怕惊扰了我。
　　我怀抱住她的腰的双手紧了紧，像是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