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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潇湘篇 ...

  •   潇湘从良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日子会是这样子的。以前只听说姐姐们嫁的个好人家,却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虽然老爷子脸上都是褶儿,但是也足够宠爱。因此当听说李鑫公子要娶自己的时候,她高兴得都要哭了出来。李鑫少爷是宿城出了名的富商家的少爷,他年纪轻轻,长相俊俏,生性浪荡,出手豪放,众多的姑娘都以入了他的眼为荣。因此他说要娶了潇湘,着实让所有宿城的姑娘们都眼红了一把。
      李家父母对她倒是出人意料地友善,甚至没有嫌弃她是青楼女子。仅这一点,就让潇湘感恩不尽了。嫁给了他她才知道,李鑫的家境并不算好,甚至不足以支撑他日日留连青楼,他也不过是受朋友接济。这也罢了,不过是家境不算好。潇湘求得并不算多,只是能求晚上能好好地睡一场觉,求着能好好度日,不用担惊受怕,求着能一日三餐,饮些清水就是了,酒这东西,她是一辈子也不想喝了。潇湘以为自己嫁给了他便能过上好日子,然而她却是想错了。
      李鑫曾经已经有过三任妻子,皆因病过世,听着府中下人若有若无的闲言碎语,潇湘猜测是被他折磨致死。潇湘知道他们这些风流浪子折磨女人的手段,虽然不齿,可是她也是能够招待的了的。她想着他要什么她便给什么便好了,他若是想去春月坊,她也不会拦着他。然而没想到,过门不过一月,他便将潇湘捆在床上狠狠地毒打了一番。
      三年,他流连妓院,喝酒之后对潇湘却只有打骂,潇湘有时候看见镜子中自己的脸,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三年的。曾经在春月坊迷倒众生,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故意露出雪白的肩膀,笑声响亮的她,三年,她不喝酒,不唱歌,不见男人,衣衫整齐,却对于李鑫唯唯诺诺,若是他喝了酒,自己就能躲多远躲多远,唯一的宽慰便是公公婆婆对待她如同对待亲生女儿一样。李鑫不在的日子过得也很是畅快。她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性格是天翻地覆变了,一忍再忍。或许是因为李鑫若是不喝酒对她也是百依百顺,在外人看来也是神仙眷侣,而她之前最大的希望便是过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可是这样的想法也害了自己,有时候她早上梳着鬓发时忍不住这样想,可是又觉得不管怎样也要比在春月坊的日子好过得多,那时候她从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半夜被那些男人们拽起来玩弄。正如妈妈说的,再怎样,也比千人骑万人睡要好得多。
      人们都说不知道春月坊的潇湘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她并非春月坊的头牌,竟也有如此好命。只有潇湘自己知道,这件事,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她曾经问过李鑫,既然如,为何要娶她回家呢,李鑫却说,他的父母需要一个儿媳妇,他则需要一个妻子。
      大概如果不遇上安续的话,她的日子大概也就会这样苍白地过下去,尽管心如死灰,但是可以当着他的玩偶,多数时候也是自由自在。可是偏偏这大概是天定的缘分,注定的相遇,偏偏那天就遇见了他。她知道他也与李鑫并无什么区别,不过都是眠花宿柳没有心的浪子,可是心中知道,总是与现实不一样的。
      偏偏那天婆婆拉着她要去妓院将他给找回来,她躲在屋子里死活不肯出去。她不过是怕她打她骂她,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住在妓院才如她的意呢。可是她还是被婆婆硬拉着去,婆婆带着她闯进去,硬生生领着她站在那屋子中间,一句句地开始数落李鑫,她则连头也是不敢抬的,死命地盯着自己那三寸金莲的鞋尖,就好像能盯出来花一样。
      李鑫倒是什么也没说,只让那些歌舞都停了,老老实实地听着母亲的训斥。她不抬头也知道他们的表情,那些表情是她用惯了的,也看惯了的,从前春月坊有人闹事的时候她也惯用那表情的。可是她从来没想到那些目光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站在那里,腰快弓成了虾米一样。她想哭,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可哭的,她觉得自己应该直起腰来,反正笑话也被看尽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因此她轻轻地抬起头来,望着自己以为没有人的地方,偏偏对上她的目光,一瞬间她愣住了。他的目光,炽热,饶有趣味,好奇,像一把火烧到她的身上。她吓了一大跳,猛地又低下头去,她已经三年没有遇到过这样露骨的,令人血脉喷张的目光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这目光同样是熟悉的,是之前她惯于应对的,甚至看多了会毫无感觉,不过也回赠暗送秋波罢了。短短三年,看到这样的目光她竟也会感觉不自在,竟也会低下头心中砰砰直跳。她知道,是自己太久没有动心了,以至于一个陌生男人的眼光也会让自己如此慌乱。要知道,那种目光不过是他们这些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男人们用来调情的罢了,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可是虽然知道,她还是偏偏抬起头来,只不过这次换了个方向,用眼神里的余光打量着他。
      他看着她来着。
      她知道他是在挑逗罢了,不过只是对于女人的一种好奇。那样深情的,不过只是挑逗罢了。她警告自己,那是挑逗而已。
      因此,在那样奇怪的氛围下,所有的娼妓都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男人们则坐在桌子前喝着酒吃着肉,李鑫的母亲拉着不敢抬头的儿媳妇,对着不成器儿子,训斥的话在狭小的屋子里满天飞,丝竹之声还萦绕在耳边。潇湘眼神的余光与安续的目光,在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中,那样准确的对在一起。虽然毫无意义,但是下一刻,就像是要着起火来。
      潇湘更像是在说:不要看我,看我干什么?
      他则嘴角含笑。
      不过一会儿,潇湘便脸红心跳地不能抑制,急忙低下头。耳边传来一阵笑声,她知道一定是他在笑,他一定是感觉自己赢了。不行,怎么能让他赢了呢,潇湘猛地抬起头,却发现他已经没有在看自己了。他挠着坐在他身上的女孩子的腰间,那个姑娘在他的腿上咯咯笑着。潇湘悻悻地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有些失落。
      那天婆婆终究是没有把李鑫拉回家里来。潇湘早边便料到了,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他一辈子都住在那里好了。然而她倒是经常想起那个男人来了,潇湘不能理解自己,明明那是一个轻浮得不能再轻浮的眼神,为什么自己总在梦里看到,双脸发烫得不行呢?她不停地干活来麻痹自己,绣花,收拾屋子,纳鞋底,养花,可是一停下来,那双眼睛就浮现在她脑海中。
      潇湘的日子终究是过得太寂寞了,太枯燥了,不然就这仅仅一个目光,怎么就让她魂牵梦绕呢。
      李鑫倒是可以天天出去,而自己却天天被关在家里,抬头低头看见的也不过是年过半百的公公婆婆,日日可以做的事情也屈指可数,最多也不过是从院子这头逛到院子那头,左不过是这院子里。在这样下去,院子里的鸟飞来飞去,她都快一个个的认识个清清楚楚了。
      潇湘也曾往深里面想过,想过那安续若是真的和自己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毕竟想一想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因此,那日再次见到安续的时候,她几乎是完全沉默的。平时的时候她是很少出门的,那日偏偏婆婆突发奇想说是必定是因为她穿得太素了,所以李鑫才会总是往外跑,所以拉着她往着绸缎庄去了。潇湘喜欢素净的衣服,这显得她更端庄一些,华丽的衣服以前穿得太多了些。因此她本不想去的,可是她向来很听婆婆的话,因此便也去了。便是在绸缎庄遇上了安续。潇湘这才知道,那绸缎庄正好是他家开的,潇湘看见他就像避开,然而婆婆却死死拉着她,说这是宿城最好的绸缎庄,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走。
      安续倒是殷勤地替她选绸缎,婆婆记性不太好,根本不记得那日安续也在场,因此笑嘻嘻地看着安续向她推荐丝绸。
      安续问她,平日里最喜欢什么花样的?她不说话。
      安续便把一匹一匹的绸缎拿出来给她看,她就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她听不得他很是温和的声音,像是冬日的雪一样纯洁一样的,落在耳边冰冰凉凉的,让她心中痒痒的。她也看不得他温柔的面容,就好像会为自己捧上整个世界一样。最后她终于是冷着脸,咳嗽着选了一匹缎子,拉着婆婆急匆匆地离开了。
      她的表情有点紧张,有点匆忙。安续倒是有些意外,他知道她以前也是春月坊的人,她比他想象的更要收敛一些,并不风情万种,见到男人就扑,像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因此,那日安续直接上门去找她。
      安续说他是来找李鑫的。潇湘不能不多想,他日日与李鑫厮混在一起,偏偏来家里找李鑫,并且还都是公婆不在的日子。她强掩镇定,叫着下人给他上了茶水,看着他,目光很是疏离。“真是不巧,相公他不在家。”
      “哦,那李兄去哪里了,在下实在是有些急事找他。”他倒是装作一副正经样子问她。
      她心中冷笑一声,想着他倒是明知故问,本想怼他回去,可是突然游戏的兴致上来,偏偏要陪他演完这场戏。她笑着道:“这奴家还真不知道,相公他总是很忙,实不相瞒,奴家几天也不过才见他一面。不知道安公子最近可见到他了?”
      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用实不相瞒,他自然是知道的,李鑫都快住在春月坊了。他这一笑,潇湘投来冷冷的目光,像是在埋怨他做戏不认真。这样的结果是他未曾料到的,潇湘倒是有一股子让人意外的灵动劲儿,他本以为她会冷笑着将他这个日日和李鑫厮混在春月坊的人直接扫地出门,然而她却一本正经地与他一来一回地说着话,话里行间都是满满的做戏。果然与平常女子不同,不过这样也正和他的心意,死守太严的女子总是没什么乐趣的。
      “我最近也是事情很多,有一阵子没有见到李兄了,所以实际上甚是想念。”
      “我竟没想到,像你们这些男人们一日不见也如隔三秋吗?”
      “嫂嫂快不要取笑我了,嫂嫂今日一人在家,看来也甚是无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呢?”
      她道:“不过是绣绣花样子能干些什么呢?”
      “嫂嫂这样貌美,可不能只放在家中绣花啊。”他的眼睛望着她,像是她住在了他的眼睛中。“嫂嫂可知道,绣的花,纵使再貌美,压箱底也是变黄的结果。”
      潇湘自己知道自己不过是太无聊了,所以才肯陪着安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谎话。她虽然知道这样很危险,可是,就只是一次而已,就一次不会出什么大事的。这样想着,她为他亲自续了茶,鼻尖慢慢嗅着,却是闻到一股子绸缎的味道。
      倒是出乎意料。
      她举着个茶壶,他站起来说不必了,伸手去拿茶壶。慌乱中他的手从她的手背上略过,似有似无地摸了一把,又像是漂浮着手背上去的绒毛过去的。那暖乎乎的感觉碰到她的手背的时候,她颤抖了。麻酥酥的一股感觉从手背传至全身。某种温暖的,不安的感觉从手背流向全身。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不是吗?今日府中谁都不在,难道只容得李鑫日日流连花街柳巷,自己就只能日日独守空房,看着那烛灯过活吗?那岂不是和出家并无半分区别?她不过才二十出头,女子的年华易逝,如今的生活就已经如此艰难,色衰爱弛,待到将来日子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难道自己真的要过着这如同尼姑一样的生活吗?人生苦短,自当是应该及时行乐的。那个男人,他说话的声音是这样的好听,举动是这样的温柔,还会说些好听的话讨好她……可是,可是……可是这样做是不对的啊……
      她的意念在欲望和彻底地断念之中摇摆着,手中的茶壶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一声把她从梦中惊醒,将潮湿的、暧昧不明的某种香气一下子震荡开来,在空气中碎了。
      “小涛,来收拾一下。”
      她的喉头紧缩,当声音出来的那一刻,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安续突然起身,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说他有事情先行告退了。他是个聪明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在安续出去之后,潇湘回到房中,茫然地看着窗外那一成不变的景色,突然有些后悔,若是刚才抓住他就好了,反正李鑫永远不会回家,公婆要在庙中小住几日。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只不过是想要让自己的生活充满热情罢了。说实话,她也没指望安续会喜欢她,他们不过是在玩一场游戏罢了,未成婚之前,这样的游戏也是玩了不少的,没什么关系的。她手中抓着一块手绢,紧紧地捂在心口处,就好像今天晚上就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样。
      再一次见到安续的时候,其实是她鼓起勇气去找李鑫的,她知道安续一定会在那里。她那天换上了稍微鲜艳一些的衣服,跟着婆婆说是她要去将李鑫寻回家。婆婆很是欣慰。
      她找到李鑫的包厢,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安续坐在里面,像是在专门等她一样。他坐在桌边,看起来有些落魄的样子喝着酒。突然之间,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因此愣在门口许久,最后还是安续看见她,他喝得半醉半醒,叫她:“嫂嫂。”
      她这才鼓起勇气,坐到他身边,就好像她真的是来寻找李鑫一样,气势汹汹地问:“我相公呢?”
      他晃着脑袋,拽着她的袖口笑道:“嫂嫂真是好笑,这怎么也来问我?”
      他身上的酒味淡淡的,完全不像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有的味道。他似乎有什么事情一样,抬眼之间,眼间的忧愁覆住了她整个人。潇湘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口气说话,略微温柔一些道:“他的事,我也就只有你可以问了。”她的话闻起来像是秋天果香的味道,他不由得又凑了过去闻了闻。
      “嫂嫂莫要这样说,让我来给你讲个笑话吧。”他的嫂嫂喊得那样的暧昧。他们的话题完全偏离了初衷,说起来一些没头没脑的事情来。他说起话来神采奕奕,看起来十分阳刚。他的动作灵活、喝完酒后近乎调皮的动作撩动着她的心。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刚进来的紧张和害怕之情,她现在喜欢在近处看着他,也不再躲避着他的目光。她的内心隐隐作动,像是期待从他的口中吐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动不动脸颊突然红了起来。然后他便会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看起来透着孩子气般的幼稚,好像刚才不过是他喝多了酒的原因。
      她抓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下,火辣辣的酒流过嗓子,在心底深处隐隐溅落些许火星。她有些晕,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醉了,还是他身上的酒气让自己醉了。潇湘慢慢地也开口说话,她学着他的样子,言语暧昧,暗送秋波,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这个样子,她是他的嫂嫂,这里毕竟有些不安全。可是她允许他靠得更近了些,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暖暖的吹在自己的肩头。当她抓起酒壶要给自己倒酒的时候,他的手掌覆住了她的手掌。她的眼睛低下,看着桌子上繁复的花纹,大脑却是一片空白,第一个想法是他的手掌当真大啊,第二个想法是,这次要好好地捉住酒杯。
      “嫂嫂的手如此细嫩,可要好好保护才行。”他从袖中掏出一罐席黄春,放到她的手里。这一罐席黄春得要一金,平日里买都买不上。安续打开盖子,散发出香甜的味道。他抹出一点。手指落在她的手背上。手指在她的手背上游走着。一点不够抹两点。凉凉的,香甜的,痒痒的。她看着他的细长手指,轻轻的,不慌不忙地,认真而又有耐心。
      她被抓紧了,被吸引了,身子不由得软了。
      但是猛然之间,潇湘觉得这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她本能的感觉到事情似乎在慢慢脱离自己的控制,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是过程未免太快了些。她觉得自己有些要把持不住自己,她告诉自己游戏可以玩,但是要清醒的时候玩游戏才能控制好自己。恐惧拍打着她,此刻有点眩晕。她猛地站了起来,说着我该走了。她没有等他说什么就跑了出去,走到春月坊门口的时候,她靠在墙上,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但心中却有着一点点的遗憾,她想起他身上的气息,那样撩动着她的心,想着他拉住她。在女人放手的时候,男人就应该趁机抓住才对,他怎么连这都不懂呢。
      她在门外懊恼,不知道倒不是安续不愿意拉住她,他知道她已经在边缘,只要轻轻一拉,她就会坠下去。只是实在不巧,李鑫突然从暗门中走了出来,对着他一脸惆怅,说是自己没有了银子,冲他借银子花。由此他才没能追出去。
      潇湘想着下次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然而李鑫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突然不天天往春月坊跑了,整日呆在家中的书房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只是他依旧喜欢喝酒,在书房里摆上酒坛子,不一会儿便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便闹着要找她,她四处躲着藏着,生怕他找到自己。然而却也总是有那么一两次被他找到,每次被找到的时候潇湘都心如死灰。她的反抗只能召至他更凶狠的对待,他将她的四肢捆在床上,她整个人□□着呈大字型,他用脚踢,用鞭子抽,拽着她的头向床头磕去。他骂得比原来更狠了,他打得比原来更疼了。他面色狰狞,眼睛中冒着火光,他骂她和安续纠缠不清,骂她究竟是婊子,狗改不了吃屎,骂她是个贱人。她只觉得疼,那些辱骂的字眼都落到她的耳朵里,她没有尊严,没有羞耻心,她只想缩到角落里,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哭着,求着他放过她。她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希望自己能够活着,能活着就好了,她没有什么别的所希望的。她听着外面,想着婆婆会不会跑过来救救她,可是外面除了倾泻而下的大雨声音,什么都没有。
      她眼睛的盯着桌子上的巨大花瓶,想着里面的花都败落了,想着那瓶子在他的脑袋上开出花的样子,想着他的头血浆迸裂,满屋子都绽出红色的花来。
      她身上只套了一件亵衣,被李鑫拖拽着拉到府外,一脚踢了出来。她一路滚下台阶,最后躺在街上。雨水浇在她的身上,每一滴雨水都像是石头打在她的身上,如百蚁咬噬着她的皮肤。她在雨中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疼痛。但是每动一下,就要忍着伤口被撕裂的疼痛。最后,她终于是在雨中小声哭泣起来。
      “潇湘,潇湘,你怎么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见有人叫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安续一张焦急地脸,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摸着她的脸。她突然想起刚才李鑫通红的几乎要迸射而出的眼珠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直起身来,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凑上去,几乎是将自己的嘴撞在他的唇上。他不是说她和安续纠缠不清吗,她不是说自己是贱人吗,她要让他看看,他李鑫又算个什么狗东西,他有什么值得她保守贞洁的?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吻了他,只感觉全是黏糊糊雨水的味道,随机便没有了意识,晕倒在他的怀中。

      潇湘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的家,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家中的床上。公婆都不在家,李鑫说是被安续拉着又去了春月坊。她松了口气,安心地闭上眼,沉沉地睡去。
      安续后来来看过她。安续看见她那样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睛里都是泪水,他心疼地摸着她的手。他的手那样的温暖,他的目光那样的深情,她甚至希望自己溺死在他的眼波之中。她看着他,想着若是能嫁给安续便好了,嫁给他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她爱他,愿意和他私奔,去这世界上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愿意为了他,受这世上人的唾弃。现在的她有多么渴望嫁给安续就有多么恨李鑫,她恨他,恨得想要杀了他。
      一直以来公婆怕被外人知道家中的事情,对于潇湘的身体一直都只是草草了事。潇湘不怨他们,那毕竟是他们的儿子。安续为她请了大夫,大夫为她开了方子,安续便去药房帮她抓药。待到安续要走的时候,潇湘拉住他的手,道:“三个月之后的今天,在这里。”
      安续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一直以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三个月之后的那天,潇湘起了一个大早。她先是将自己所有的衣服都挑了出来,将它们都试了一个遍,最终才决定穿上她那件浅色的百褶如意罗裙,外面罩着一件薄纱衣。她坐在镜子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坐在镜子前了,很久都没有好好地看自己的脸,自打嫁进李家,她的脸色苍老了不少。如今她轻施粉黛,贴花钿、点面靥,一双柳叶弯弯眉,水波潋滟桃花眼。她心砰砰砰地跳着,对着铜镜,对着铜镜里面的那双眼睛,越望越深,直到镜子朱唇轻抿,微微一笑,像是在说着什么危险的话。她想着这个危险的后果,突然间直了直腰,像是要把这些不着边际的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一样。
      “少夫人,安公子又来找少爷来了。”
      她站起来,冲着镜子轻松愉悦地笑了,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像是一个最后的赌徒将自己的所有放在了赌桌上,带着满脸的笑容打开了门。
      她任由他将她抱到床上,她的笑声如同铃音一般清脆不绝。安续问她为什么笑得这样开心,她则回答,不因为什么开心,就只是开心而已。她没有任安续摆弄她,一直以来她有些受够了被摆弄的日子,她坐起来,将他拉到身前。她不慌不忙,坚决,而又有耐心,一层层替他剥开衣服。她闭着眼睛,时不时笑起来,像是一个娇羞的少女,手有时候找不到地方反而将他弄得很是痒痒。安续伸出手要帮她,却被她坚决地打掉。她求他不要动,她说她这次一定要自己来。
      安续看见她遍布伤痕的身体时,留下了眼泪,他抱着她,赤身裸体,滚烫的泪水流到潇湘的胸口上。
      她问他会不会嫌弃,他摇摇头,深情地望着她,说:“纵使她人万千妩媚,可是我却偏偏只爱你这一点温柔。”
      潇湘摇摇头,道:“我可不温柔,是你勾引我的。”
      他笑起来,眼睛像是会说话的样子上下打量着她,却比情话更加滚烫地在她的身体上翻滚着。她的脸颊上泛起潮红,忍不住低下头去。他也是终于忍不住,含住了她的唇。他的舌头,在她的口中翻滚着,抵过她的齿尖,向深处探去。她则咬他,轻轻地,像是抓挠,调皮得像个孩子。
      潇湘那如同死水一样的心终于是摇动起来,她想着,这便是了吧,这辈子若是如此便是可以满足了的吧,在那一刻,她那颗向着李鑫复仇的心,却是完完全全忘记了李鑫,一心只想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那大概便是词中所说: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出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若不是天色暗了,安续是不肯走的,他们两个人几乎都黏成了一个人。一杯茶水也要你一口我一口,糕点也要你喂我,我喂你。他们互相为彼此穿衣,他吻着她,她为他系上腰带。“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他笑着点着她的鼻子道。
      “那你可不许忘记我。”她道。她很多年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来,软软的让人酥到骨头里,声音出来自己都吓了自己一跳。
      “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那我们私奔当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不如明天下午在城门见?”
      “好啊。”潇湘笑着。
      她故意将他身上的腰带藏了起来,将李鑫的腰带给他系在腰间。潇湘有些悲伤,想着,就算是个念想吧。
      潇湘几乎是赌气一般地将那腰带扔在床上,那条腰带颜色已经半旧,一看便是用过很久的东西。她也故意没有整理床铺,就任它乱着。然后,她便坐在桌边,开着门,摆上干果,一个人翘着脚,哼着小曲儿,悠闲自得地吃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到下人点上烛火,烛火将屋子点亮,外面笼罩着一片黑暗,凉意侵袭,屋子变得狭小,空荡荡。
      她想起来刚才和安续。只是想一想,她便浑身都有些发热,焦躁起来。若是真的私奔就好了,若是安续肯的话,日后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是还是可以熬过去的,可是,她知道,他不会的,他那笑容,不过是只在和她开玩笑罢了。这时,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何从来没有想过逃走这件事情呢,就算是嫁给了李鑫,可是若是自己想跑的话随时便可以跑掉的,自己为什么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呢?她焦躁不安地喝掉一杯茶,嗖地一下子站起来,就好像现在她就要走一样。但是最终她还是坐下了,冷静下来的她将床铺收拾整齐,将那条腰带放在心口处,好好地收了起来。
      然而他们的事情终于是让李鑫知道了。潇湘知道李鑫一直都是没有什么钱的,他去妓院的钱恐怕都是安续借给他的,因此她终于胆子大了一回,并不害怕李鑫。李鑫也果然什么也没有对她说,只是比之前疏离了不少。
      但是潇湘再去妓院,却再也没有看见过安续。她甚至去他家中找他,他的夫人接待了她。他的夫人容貌端庄,温柔贤惠,面色温柔,一举一动皆是不紧不慢,与潇湘见到的那些大家小姐如出一辙。潇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告退。
      潇湘心中空落落的,有些失望,她问自己,自己爱安续吗?好像也不是的,可是,究竟什么才算是爱呢?戏文里面说的那种爱,潇湘从来没有见过,那些男人今天在西边屋里的姐姐耳边说着熨帖的情话,明天对着东屋的妹妹动手动脚,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现在的失望之情,不过也是和看到那些男人一样的失望之情罢了。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那天回家,李鑫又喝了酒。潇湘推开门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的时候身体都是颤抖僵硬的,她感觉如坠深渊,一片黑暗,在那之中,她看见了自己的结局,身为秦楼楚馆的女子,生来下贱,从良却依旧是下贱,不论怎样,都是下贱的一生。
      李鑫浑身带着酒气走来的时候,潇湘终于是没有忍住自己,带着自己的巨大仇恨将手中的花瓶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她疯狂地把所有硬的东西砸在他的头上,砚台,花瓶,茶杯。他倒下去,没有了知觉,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将他的头狠狠地撞在床头上,
      一下,
      他曾经将她的头狠狠地磕在这同样的地方。
      两下,
      她的头曾经留下那样多的血,血流了一地,浸湿了他的衣袖。
      三下,
      她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潇湘终于松开手,汗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她剧烈地喘息着,仰头看着房梁上如意祥云纹,手中依旧紧紧抓着一个茶杯,防备着他突然站起来。突然间,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狠狠地将枕头捂住他的脸,她那样用力,就好像他会随时弹起来。确认他不会再站起来之后,潇湘紧绷的面容才舒缓下来,她看着他,大声哭泣起来,就像是把这多年的委屈全部都释放出来,哭得肝肠寸断,昏死过去。
      潇湘,不用在害怕了,再也不用再害怕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是的,他永远都不会再站起来了,他躺在那里,身下是一片血泊,就算是神仙,也是救不得他了。
      当第二天潇湘醒来的时候,发现昨天的一些都不是梦。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站起身来,准备收拾一些金银细软逃跑。正在这时,门外有人道:“少夫人,府外有一个画师要见夫人。”
      这个时候,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功夫去理什么画师,可是那时候她大概是鬼使神差,竟然面色冷静道:“让她在前厅等我。”那位画师一双丹凤眼,两撇弯弯柳叶眉,一进来便道:“我是来帮夫人消血光之灾的。”
      她似乎什么都知道,然而她甚至愿意帮助潇湘,她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紧接着潇湘见到了自己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事情,画师竟然铺开画纸,寥寥几笔,便将尸体锁进了画中,地上顿时空无一物,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连半丝血迹都没有。之间画中,血泊中躺着一个男人。
      潇湘感激得跪了下去,画师却是如烟般消失不见了。潇湘想着这大概便是仙人怜她可怜,所以才来救她。
      她收拾了好了东西,准备逃出宿城,半路上却正好遇到喝得醉醺醺的安续。她本来不打算理他,他们不过只是一场游戏,只是潇湘用心了,难免有些伤心,多看了他几眼。然而那安续却突然凑了上来,对着他的那些朋友们说:“你看,这便是那天我勾引的新妇。”
      潇湘后悔了,这样的人留着也只能祸害其他的姑娘吧。深夜,安续喝得醉熏喜怒的样子,四周无人之时,潇湘便冲他下了手。第二次杀人的潇湘竟然感受到了一些快感,这次她竟做成了一把骨萧。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潇湘的踪影,有人说她早已经被官府抓到千刀万剐;有人说她也开了一家春月坊,专门用来引诱来那些年轻的男子杀掉;也有人说她隐居山林,过着快活的日子;也有人说她嫁人了,这次终于嫁得了一个好人家。不过都是传言罢了。

      “妙哉,妙哉。”阿梦将那副画放回去,问道:“师傅,这里面的故事是真的吗?”
      “每年晒画你就总是问这样的问题。”
      “实在是这画中的故事太过离奇了,师傅,这画中,不会真藏着一具尸体吧?”
      师傅将画轴狠狠地打在她的头上,训斥道:“书房里的画还多得很呢,快去都搬出来晒!”
      “不着急,不着急,这太阳离落山还远着呢,”。阿梦笑着,手中举起来一张琴谱,“师傅,我一直好奇,师傅也不会弹琴,屋中却总是放着一架瑶琴,书房中总是有着……”
      师傅向她头来凌厉的一眼,阿梦向来是知道师傅的底线是在哪里的,讨好地笑笑,“徒儿知道了,徒儿知道了。”阿梦乖乖地将书房中的画搬出来,想着能不能在师傅的画中找到更有意思的故事。师傅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呢,时光漫漫,阿梦觉得自己总有一天都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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