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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肖练篇(剑缘) ...

  •   肖练带着夏与踏上北原之地时,她已经离开北原大概五年有余。
      冰川成壑,白雪覆盖,一片白色绵延起伏伸展到天际,晶莹的冰雪在阳光下泛着光芒。远处,海浪迭起拍打着冰川,激起一阵阵浪花。太阳则悬浮在半空中,浑圆,金黄、晴空万里,不见半点云彩,仿佛是这太阳将整片天空挂在头顶。几颗零零散散的冰树通体晶莹,随着冰川的摇摆摆动着。
      五年,五年前,她是铸剑门派清远派的一名女弟子。清远派已近落寞,整整三百多弟子只有一个男丁,多年也没有新弟子进派。那时候那个男娃娃还没长大,但却已经被认定是清远派未来的掌门。掌门之位,传男不传女,因此那个娃娃出生之时,师傅吴子庭高兴坏了,比自己有了孩子还高兴。然而她却硬生生把这个幻想打破了。
      照肖练所说,那时候的她太好奇了,实在是忍不住去摸了那娃娃几下,然而未曾想到那娃娃却因此而想不开,说自己脏了,跳海自尽。师傅命肖练去中原再寻一个男丁回来,这一去便是五年。
      夏与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问道:“姐姐,咱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吗?走的时候我还记得是春天。”
      也并非是路途遥远的原因,北原常年冰雪覆盖,积雪终年不化,渺无人烟,人迹罕至,气候严酷,因此每年都会有弟子无法忍受这样的环境,经常大家会发现突然之间少了一个人。
      “姐姐放心,我绝对不会半路逃跑的。”夏与又咳嗽了几下,再一次将脸缩到脖子里去了,声音嘟嘟囔囔地传了出来,“我是绝对不会跑的,不会的。”他另一只手执拗地拉着果仁儿的衣服,像是生怕果仁儿丢了一样。
      果仁儿是肖练的儿子,说起来可笑,师傅本来是命她去寻找清远派的未来掌门,可是她一下中原,便丢了心智。
      她从未见过中原那样的地方,一年之中有四季变化,春日百花盛开,争奇斗艳,香气扑鼻。初晨露水落在草叶上,晶莹剔透。夏日的时候,太阳毒辣,烤得街道上都快冒起白烟来,大家都避之不及,唯有肖练洋洋自得在街道上走着。不仅如此,晚上街上还有冰饮可以吃。秋天的时候则是更让人惊奇,落叶纷飞,果香四溢。冬天倒是没什么可稀奇的,不过还没有北原冷就是了。除此之外,中原的饮食也让肖练大吃一惊。北原是冰川,冰雪覆盖之地,从小到大,肖练几乎没有见过半点蔬菜水果,而来了中原之后,各种奇奇怪怪的蔬菜水果层出不穷,有不能吃皮儿的·,有只能吃皮儿的,还有只能吃籽儿的。肉则有鸡鸭鱼肉,羊牛骆驼,并且大有讲究,若是细细将来,哪的肉怎么吃都能讲上个三天三夜,不像北原,只有鱼肉,小鱼干肉,鲨鱼肉,海雀肉。
      并且,中原的男女衣着也让肖练看 得眼花缭乱,样式多,讲究多,男人们穿什么,女人们穿什么,秀才穿什么,诗人穿什么,姑娘们穿什么,可以随便摸男人的姑娘们穿什么,都是不一样的。最令肖练惊奇的是,这里的男人是不怕摸的,似乎倒是女人更怕被摸一点。肖练很是高兴地加入了摸男人的队伍。那时候她太小,不知道会弄出来个果仁儿。后来的时候,她便被赶了出来。那时候的她难免有些心灰意冷,便带着果仁儿回了北原,果仁儿也是个男丁,可是师傅却说等果仁儿长大他都入土了,又将肖练赶回了中原。
      而这次,夏与的年龄却是正正好的,肖练自己也大概是这个年纪学习铸剑,并且夏与当了掌门之后,果仁儿还可以将来继续当掌门。
      夏与又咳嗽起来,这次他将整张脸都藏在厚厚的棉衣里,但依旧咳嗽得要喘不过气来,像是要把心啊,肺啊都咳出来的样子。肖练轻拍着他的背部,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一张脸都成了紫色,但是很快就站直了身子,道:“我没事。”他总是说没事,没事,但是在船上他整个人头晕目眩,呕吐不止,脸色苍白如纸,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姐姐,学了铸剑,我便也可以像你这般身体强健了吧。”
      肖练点点头,将这个孩子搂住,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味道在她鼻尖萦绕。
      夏与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整个世界都是晶莹的,在阳光下耀眼的白。他脚踩在冰上,一晃一晃像是未曾下船一样,脚下传来冰裂的声音,肖练将他提到一边去。不过一刻,那冰缝便慢慢裂开,海水从冰缝中冒了出来。他们坐着雪橇,滑过一条条骇人的深沟,身下海水在激荡着,一条大鱼猛的从水中跃起,贴着他们的雪橇底部又扑回水中。目光所及,都是一望无际的白色。
      但是远方突然出现了一片灰蒙蒙,像是雪花落在一片被灰尘所凝固的树林,它在耀眼的冰雪中显得分外的沉寂,不,甚至是死寂。
      那是不能去的禁地,灰林。
      夏与只能远远地望了它一眼,很快它便消失在他的视野中,过了一会儿,肖练道:“我们到了。”
      夏与难以形容自己当初兴奋的心情,那好像是把整个世界都端给他一样。活在传言中千年鼎盛,号称剑之胜地的“清远”两个大字,就那样在他的头顶,晶莹剔透却透露着庄严。
      他们二人刚走过去,一个穿着粉色衣袍的小女孩便跃着步子跳了下来,一下子扑在肖练的身上,抬起眼睛笑嘻嘻叫道,师姐,师姐。
      台阶上方,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一棵冰树下,几乎都要融在雪里,冰树上结着小小的冰屑,纷纷扬扬落在她身上。
      “师姐!”肖练笑道,她几乎是飞了上去,夏与被她拉得跌跌撞撞,一步三个台阶迈了上去,最终是脚底一滑,跌在地上。但是肖练毫无察觉,她一心抱住承景,高兴得眼泪湿润。
      承景师姐和含光师妹,肖练介绍道。
      夏与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衣服。肖练突然跃起身来从那树上拽下来一片小小冰芯。她蹲在夏与面前,冰花落在他们身上,她握紧拳头,大拇指和食指轻轻转动,只见硕大的冰花在她手掌中翻腾起来,一团团,一簇簇,白绒绒的一片。她将这一团冰花向空中抛去,粉色的冰雪扑朔朔落了一身。她笑起来,分外地摄人心魄,夏与低下头去。

      吴子光给夏与的第一印象便是黑,在这个冰雪世界里,几乎只有他一人是这样的面目黝黑,并且着着一身黑袍子整日四处走动着。他的目光冷峻、幽深、望不见底,鼻子更像架在脸上的炮火,两颊的肉略略有些下垂,但并不松弛,仿佛是两块钢铁铸成的血肉一般。
      他从夏与的头顶一直摸到下巴,最后拍了拍肩膀,才道:“不错,是个好苗子。练儿,你以后便好好照顾他吧。”
      清远派的弟子的眼光都聚集在夏与身上,一动不动,像是见了多年未见的青菜一样。夏与有些害怕,抓着肖练的衣角向后躲了躲。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这个样子做了。因为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肖练把他像个宠物一样拎了出来,任由她们捏脸,抚摸,甚至亲吻。走到住所的时候,夏与的脸都僵硬了许多。倒是承景给他用热毛巾擦了擦脸,训斥了肖练几句。
      那个时候的夏与觉得,承景师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姐了。
      那时候的肖练在承景面前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忙完了和那些熟人的寒暄之后,她便忙着和那些阔别许多的旧物亲热,屋子里还开着的花,池子里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床头精美的冰灯。这一切都被承景打理的井井有条,对了,还有一只宠物。
      夏与说不清楚那究竟算不算宠物,在夏与看来他是一个人,他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也就只有个转身的空地,整张脸都被丑陋的伤疤所替代,对于每个人都异常凶悍,拱起手掌像是随时要抓谁一样,眼睛冒着凶狠的光,牙齿磨动着发出刺刺不休的声音。他对肖练极为凶悍,可是这并不影响肖练对他很好。
      那时候,肖练总是告诉他,要听师傅的话,师傅让做什么就要做什么,师傅一定会带着清远派重振雄风的,只要清远派可以重振雄风,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以身祭剑她也愿意。那时候,全派的重心都在那把轩辕夏禹剑上,偏偏与夏与重名,肖练总是说他是天选之人。那时候的夏与便听着,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看着肖练眼睛里冒出灿烂的光辉,就好像清远派已经重振雄风了一样。
      而那个时候的含光,也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承景的旁边,一言不发,只是闪烁着她明亮的眼睛。

      后来最让肖练头疼的,便是夏与的挑食问题。作为一个在北原长大的肖练、承景、含光,都不能理解夏与的挑食。他不吃青菜,北原反正也没有青菜,可是,他不爱吃鱼肉,这就难到了她们。要知道,北原弟子的一日三餐,离不了的就是鱼肉。虽然夏与平日里瘦瘦弱弱一副不经风雨的样子,在这方面却是异常的固执。他宁愿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肯吃一口鱼肉。最后师傅跳了脚,让她们三个人日日去打海雀肉给夏与吃。
      夏与这才知道,她们三个人大概是清远派最闲的三个人了,闲到甚至不用进练剑庐。承景日日摆弄她的古筝,古谱,含光则奔跑在清远派各处打打下手,肖练则日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并非她们所选择的,而是吴子光所决定的。夏与几乎每天早上都能听见肖练气冲冲地将海雀扔进锅里,生起火来像是要把房子烧了一样,嘴里念念叨叨骂着吴子光那老头子不准她入剑庐。夏与便瑟瑟缩缩躲在被子里,若不是怕引火烧身,他才不愿意起床呢。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肖练对夏与有很高的期望。肖练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若是日后夏与继承了清远派,那么将来果仁儿也是正好接替夏与的。日后她是掌门的师姐,是掌门的母亲,虽然不及掌门的女儿,但是那也是不错的。因此她日□□着他读书写字,整日口上说着,你是要成为掌门的人,你将来是要将清远派发扬光大的人,是要让清远派重振雄风的人。
      我们清远派,可是名门正派。
      “对了,你最好还是离其他的师姐远一点。”末了,肖练总会附上这么一句。当时的夏与倍感压力,尤其是当他入清远派之时,走到高处,下面齐刷刷一片白衣皆向他伏倒,一片声海升起,像是蔓延的海水一直涨到他头顶之上。
      “少掌门。”
      他在一片人群中寻找肖练,她正仰头看着他,微笑,自豪。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夏与惶恐的心得到一点安慰,无论如何,让师姐高兴的事情,总该是对的吧。

      夏与在清远派是神通一样的存在,几乎没有人比他懂得更多,他像是上天赐予清远派的人一样。然而只有肖练知道,她在训练他的时候是多么的煞费苦心。
      他第一次入剑庐的时候,像是被吓坏了一样。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一样,浑身发抖,脸色苍白,额头滚烫,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半夜睁眼看到肖练坐在他床边,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肖练使劲儿往她怀里蹭。他口齿不清,肖练也听不清他在嚷嚷什么,似乎是在说什么血啊,肉啊之类的,似乎嚷嚷着想要回家。
      肖练笑着骂他没出息透了,什么血啊,肉啊的,当初她进练剑庐的时候,比他还小呢,不过是里面血腥了一点,有时候会用些动物的血罢了。他天天吃着海雀肉,如今倒是同情起来了。肖练无奈地将他搂紧,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习惯了就好。
      可是并没有多长时间,夏与便闯了大祸。
      那日肖炼被捆在平日里早上聚集起来的大殿的柱子上,周围一圈站着一群清远派弟子,手中持剑面朝外面,就好像夏与会突然冲进来将她救走一样。
      大概到了傍晚时分,夏与终于是走了进来,他脸色惨白,身子一晃一晃的像是下一步就会摔倒一样。他扶着门框,冷风从门外呼啸着吹进来,吹得吴子光的宽大衣袍飞了起来。
      “你上前来。”吴子光沉沉说道。
      夏与向后退了一步,摇摇头。
      肖练正想说让他上前来,然而前面的一个弟子突然转过身来将剑刺入她的肩膀处,她疼得尖叫起来。夏与的脸抽搐了一下,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动着,手指紧紧地抓着门框,看着肖练的眼睛满是迷茫与愤恨。
      “你上不上前来?”
      夏与将腿抬起来,迈过了高高的门槛。他的身体有些发抖,但是在极力克制着。
      “谁允许你把她放出去的?”吴子光问。
      肖练虽然疼痛,但是也知晓了问题的严重性。夏与恐怕是把哪个想要逃离清远派的人放走了,师傅对于逃跑的弟子最是愤恨,更何况放走逃跑弟子的人呢?她忍着痛,道:“师傅,夏与年纪还小,不知道那么多事,别人哄骗他几句说不定他就信了呢?”
      夏与看了肖练一眼,那目光中倒像是满是失望,满是遗憾。肖练不懂他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目光,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不过那时候的她并未多想,她肩膀流出的血浸湿了她的衣服,寒风刺骨着又冷又疼,她忍着说道:“师傅就不要责怪他了,都怪徒儿平常没有好好教导他。”
      吴子光没有说话,只是阴沉沉地看着夏与,夏与则低着头,看着脚底下的砖一声不吭。
      肖练从来不知道这个孩子竟然有如此倔强的时候,她扯着嗓子喊:“夏与,快跪下求师傅原谅,快点!”
      夏与不为所动,但是让肖练没有想到的是,她身前的人转身便将剑又一次刺进她的小腹中。她疼得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师傅,她的师傅,便是这样子要逼迫夏与。
      果然夏与攥着拳头,及其不愿意地一条腿弯了下去,一条腿跟着跪了下去。
      吴子光似乎很是满意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做什么事情,你都要先考虑考虑你师姐才对。”
      “徒儿错了,徒儿下次不敢了。”夏与道。
      肖练知道师傅是什么样子的人,依旧忍着疼道:“师傅,夏与还小,什么都不懂,师傅要是罚就罚我吧。”
      夏与终于是抬起头来看向肖练,他那细长的眼睛,好像是把肖练整个人都罩住了。
      夏与不肯,然而这种事情又怎么容他肯不肯,吴子光当即将肖练从柱子上扯下来。肖练本来身中剑伤,又被魂十鞭重重地打上了一百鞭,每一鞭的疼痛都如同海浪一样扩散到全身上下,到最后疼痛都麻木了。夏与只是在一旁哭着,除了哭泣或许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只是哭着,一直哭,一直哭,直到那一百鞭全都落在肖练的身上,直到她被打得血肉模糊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的时候,那个偷跑出去的弟子的尸体便被放在广场上以示警告。夏与正在喂肖练吃药的时候,含光跑过来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师姐从前长得很是好看,人也是很好的,如今被放在广场上,整个人都像一片纸一样,褐红色的纸张一样被放在地上。肖练打了一个寒颤,后怕地跟夏与说:“再有下一次的话,说不定躺在那里的人就是你了。”
      夏与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药塞进肖练的嘴里面。
      “师傅是个狠厉的人,是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的。”肖练又说,“你以后一定要认真才行啊。”
      夏与将碗塞到含光手中,不快道:“你喂她吃吧。”说着他便走了出去,肖练被气得伤口裂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喊道:“你走吧,你以后若是死了我都不会管你的。”
      肖练的身体自那以后也变得不好了起来,每次月初都好像呼吸不上来一样的窒息感。后来夏与不知道从哪里找的土偏方,每次月初时都为她熬一碗冰蕊麒银汤,倒是很见效。
      “那时候,明明是被蛇咬了都没关系的人呢。”她有时候这样说着,感觉很是遗憾。
      记得那时候,果仁儿还十分调皮,三打三闹最是喜欢到处跑,最离谱莫过于那日一头跳进湖里,肖练便也跳下湖去捞他。当她抱着果仁儿从湖里爬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一条不要命的毒舌,直起身子就咬了她一口。当下,那蛇便僵直了身子,倒在地上不动了。
      那也是她第一次遇到夏与的时候,她一抬头,便看见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正好奇地看着她。那时的夏与不过十岁,衣衫褴褛,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泛红,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他那样直直地看着肖练,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她翻身侧躺想着自己干脆装着被毒蛇毒死好了,然而果仁儿是一刻不得闲的孩子,当下便挣脱她的怀抱伸着手去抓夏与怀中的兔子。肖练只得将果仁儿拦腰抱了回来,与他四目相对,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姐姐,你是仙女吗?”他问。
      肖练点了点头。
      肖练还在想下一步该说什么,夏与便凑上去轻轻地在肖练的脸上啄了一口,随即高兴得蹦起来,道:“我亲了仙女姐姐诶。”
      肖练反手抓住他,在他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然而夏与却被吓到了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仙女姐姐,我不会死了吧。”

      夏与一天天长高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与从“师姐,我一定会好好铸剑将清远派重振雄风。”变成了“师姐,我以后一定会保护你的。”从肖练毫无感情地拉他的被子叫他起床,却在某一天拉开被子看见他光洁的背部的时候刷的一下脸红了。从那张可爱的不经世事的脸慢慢变得有些棱角,清秀。从他慢慢地接触别的师姐,肖练开始有些不高兴,夏与第一次哄她开始。肖练看着他在饭桌的另一边吃饭,有时却感觉极其的不真切。
      从后来过年的时候,他们站在一处看天上绽放出来一大朵一大朵的漂亮的冰焰,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彩色的都随着砰砰的声音在空中飞溅开来。
      他仰头看着天,突然问:“师姐,我以后娶了你怎么样?”
      肖练愣了愣,挠了挠头,又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回道:“娶我可是很辛苦的。”
      “我不怕。”他说。
      “我可是师姐啊,”肖练一双眼睛眨动起来,反而一张脸也显得小巧了,“是师姐啊,不能乱来的。”
      “我知道,是师姐。”夏与回道。
      “含光可是和你差不多呢,含光才是正好的。”肖练捂着脸道,极为认真地看着夏与。夏与没说话,她便补充道,“真的,你看咱们清远派这么多女孩子,唯有含光是最漂亮的,心地也是最好的,你们从小玩到大……”她说着说着兴奋起来,就好像第二天就要准备让他们成亲一样,说着说着将他们以后成婚以后的日子都想好了,包括生几个孩子都想好了。说着说着,夏与的脸色又变绿了,一副不想跟肖练说话的样子,但是他从来都是脾气很好,因此只是自顾自走开了,跟着他们一起放冰焰。
      一旁的承景终于是忍不住痴痴地笑起来,附到肖练耳边道:“你何必故意逗夏与玩呢,你的心思瞒得了我吗?”
      肖练扭过头来,一脸认真地说:“师姐,我没有。”
      承景笑了笑,朝着夏与的方向努了努嘴。夏与是第一次放冰焰,在好不容易将冰焰冲到天上去之后,便傻傻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天空中发出嘭的一声,五彩的冰焰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绚丽的颜色,紧接着聚在一起的人忽的一下子都散开了,只有夏与呆呆地站在原地,依旧看着天空。绚丽多彩的冰块朝着他如同大雨一样袭来,他吓了一跳,举起袖子来挡。肖练深深地叹了口气,跑过去用力地拉着他的手将他从那冰块雨中拉了出来。而夏与只闭着眼,感觉被人一拖,踉踉跄跄地跟着跑了出去,最终一跤摔在地上。
      他这才抬起头,看见肖练那张气喘吁吁的脸。
      “又这个样子,每次一不高兴就要干点让我担心的事情吗?那我嫁你好了,嫁你好了,嫁你好了吧。”她松了口气,半是赌气半是窃喜地走开了,心里暗想着他什么时候会追上来,毕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应该更明确一点吧。
      然而她气冲冲地走了很久也没听见后面有什么脚步声音,她停下来,远远望去,看见夏与呆呆地立在原地 ,她一时间真的生气了,想着说过的话就算没有说好了,加快了脚步。
      其实夏与不过是没有反应过来罢了,他的额头还是被擦破了一处,一时间有些恍惚,问承景:“师姐,我没听错吧?”
      承景摇摇头,用袖子简单地擦了擦他的伤口,道:“你们俩啊,叫人说什么好呢。”
      肖练很是生气,生气到夏与入了练剑庐三天三夜,她一眼也没去看过他。到了最后一天,她实在是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小气了些,决定去迎他回家,但是在剑庐门口,看见含光正在门口坐着,等着。她一时间又有些生气了。
      “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不,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含光坐在那里似乎是在一遍一遍地演习着。肖练听着,心中想着,不错啊,含光不管怎样与他也是很配的。人家郎才女貌,自己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但是肖练站到了含光的身边,含光看见她明显吓了一跳,也没有说出来那句她演练很多遍的话。夏与和肖练一同送含光回到住所,才发现承景不见了。
      肖练并不意外,这几年,往外逃跑的清远派弟子越来越多,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连承景师姐竟然也是按捺不住了。含光当场落了眼泪,从小到大,只有承景师姐最疼她,肖练的眼睛也湿润了,既然她要走,那就也别无他法。
      倒是夏与很是气愤,拳头紧握着一句话也不说,许久之后才看着她说:“师姐,我会保护你的。”
      肖练却是只觉得可笑罢了,怎么又扯到保护不保护的地步上来了。夏与去通知师傅,肖练回到家中,却发现,果仁儿不见了。
      清远派的所有人都出动来寻找果仁儿,,然而全派弟子花了三天三夜,果仁儿这三个字的呼唤声在北原上徘徊,然而只有冷冽的风穿梭着附和着她们的一声声叫喊,果仁儿半点儿影子都没有。
      她的眼睛哭肿了,嗓子喊哑了,眼泪在脸上冻结成晶莹的冰珠,身子比那万年不化的冰川还要僵硬阴冷。夏与强行把在北原空旷大地上游荡的她拖了回去,她便整日蹲在院前,将脸贴在果仁儿时常玩的一块冰上。
      大家都说是承景带走了果仁儿,肖练不相信。
      “师姐,我一定会把果仁儿找回来的。你先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找果仁儿。”他这样劝她,日日夜夜守着她,生怕她出什么事情。则茶饭不思,日日只流着泪。
      然而有一天她突然坐了起来,眼睛直直的,将手伸进饭碗抓了一口饭堵进嘴里,她的动作太快,太猛,一团饭糊在她的嘴上,鼻子上,下巴上,嘴巴疯狂地嚼动着,像是疯狂咬动木头的老鼠一般。夏与吓坏了,忙将她的手捉下来,将筷子递到她的手里,几乎是哭着说:“没事,没事的。”
      他也不知道是劝慰自己还是在劝慰肖练,反而肖练倒是停下来一脸认真地说:“我知道果仁儿在哪了,这么多天,就只有一个地方没有去过了。”
      夏与当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地方,当即站了起来,斩钉截铁道:“不行,那里不能去!”
      自打来到清远派,夏与就知道那个地方是禁地,是不能去的。
      肖练的脸色当即灰败下来,身子弓了起来,目光凶光闪闪,充满了怨毒。过了一刻,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她低下头,痛苦地捂住双耳,哭道:“他在叫我呢,他在叫我呢……晚上的时候,风力我能听见的……听见的啊”
      夏与则端起一碗粥。像是小时候无数次那样,这次换他拿着勺子轻轻的吹风,将粥送进她的嘴里。粥里放了安神定休的药,肖练很快就睡着了。
      自那以后,夏与更是寸步不离守着肖练,然而她终究是趁着他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夏与看着空空的床,一时间竟然似乎有些安心,一直以来,潜意识深处恐怕他也是难以相信自己能够守住她她的性子,若是要去做一件事情,就是必须要去做的。
      因此夏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在禁地边缘徘徊的肖练。看到他,肖练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道:“你来做什么?快些回去。”
      她将剑横在他的脖颈处,划出一条血痕来。
      夏与则轻轻地移开她的剑,苦笑道:“师姐就没有想过,剩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
      肖练将剑垂了下来,犹豫一会儿望向身后那片灰白的林子,它深不见底,被冰雾所笼罩着,透着阴森森的寒气。
      “师姐,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肖练摇摇头。
      夏与笑笑,拉起她的手,道:“我们进去便什么都知道了。”

      禁地如同另外一个世界一样。不同于北原的其他地区,是冰川或者是厚厚的积雪。他们的脚下反而是松软的黑色土地,夏与踏上去时,生怕自己会陷下去,抬脚时,那些土黏黏糊糊地扯着他的鞋子,如同行走在淤泥中一样。同时更令人惊讶的是,那黑色泥土里混杂着一种白色的肉肉的虫子,它们在土中蠕动着,趴在它们的鞋子上,所经之处留下红褐色的印记。
      成片成片的灰色森林,如同普通的枯树上落了满满的一层霜一般,透着压抑的灰色。地上时不时会冒出黑紫色的花来,它们的花粉晶莹剔透,花瓣却黑得诡异。远远望去,前方的树愈加的密集,并且似乎结着一颗颗果实。走近之后,肖练一抬头,两个硕大的幽深黑洞吓了她一跳,他们这才发现,每一颗树上都结着一颗头颅,有大的,有小的,都是一样的注视着肖练和夏与。
      夏与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那时候还是在中原的时候,肖练带着他先在林子里生活了很久,那阵子,她整日教他读书写字,说是为了让他进去清远派一鸣惊人。那时候他们的日子过得十分的简单,他整日读书写字。果仁儿调皮的时候也会突然失踪,那个时候他也拉起她的手,举着火把在阴森森的林子中走着。那时候的肖练很是怕黑,林子里一有点什么动静,她的身子便会一抖一缩的,她死死地拉着夏与的衣服,即便他个子不如她高,即便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都要被她压倒了,他也依旧会说,师姐,不要怕,有我在。
      他们的耳边突然传来密密麻麻的啃噬的声音,肖练低头一看才发现,由于她刚才并未把剑收入鞘中,那些白色虫子都一头扎在她的剑上,将她的剑啃出一个个难看的洞。肖练舞了几下,却甩不掉它们,她将剑猛地向旁边的树挥去,将虫子震掉。树皮则被砍掉一块,黑色的粘稠的汁液顷刻间冒了出来。只听林中突然传出一阵骚动,夏与几乎是顷刻之间将正在专心甩虫子的肖练提到一边去,也几乎是同时,从林中深处冒出来乌压压的一团鸟儿,嘶叫着撞到那棵树上去,不过半刻工夫,那棵树便被啄得只剩下碗口那般粗。
      夏与扶着她朝前走。越朝林中深处,土地上浮现出一根根白骨来,白骨愈加的密集,到最后将整个黑色的土地都覆盖住了,目光所以之处,都是森森白骨。再到后来,他们像是走在一个白骨所堆积的山上。
      “这里,倒是很像一个铸剑池。”夏与说道。
      肖练并不能看出这是个什么,在她眼中,只有果仁儿被仍在这里被那些鸟儿啄食的样子。她的果仁儿那样的小,要如何经受得住。想到这里,她痛苦地蹲了下来。然而终究是不甘心,她站起来向着远方大喊起来,“果仁儿,娘来了,娘来救你了,你在哪呢!”
      正此刻,林中突然传来几声嘶哑的鸟叫声,只见一团黑色从前方扑腾飞起。肖练嗖的一下站起来要向前冲去。夏与当机立断挡在她身前,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许多,嘴里只说着:“不能去,不能去。”
      肖练从未见过他那样害怕,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恐,像是他十岁那年第一次来到北原那样害怕的样子。但是肖练未来得及多想,便一把推开他,朝那边跑了过去。
      承景的衣服破烂不堪,如同零碎的布条洒在身上,全身则伤痕累累,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她的身体,被那些鸟啄得都是坑洞,身体上全是血淋淋的丘壑起伏。她的脸也被啄得都要烂掉了,额头上露出森森白骨。若不是手腕上戴着那只玉镯子,肖练根本认不出来在地上躺着的这个人便是她的师姐承景。
      她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夏与走过来之后,将身上的衣服披到承景的身子上。肖练同时注意到,在五十步开外,一只白色银镯在土中半隐半现。
      那是果仁儿的银镯子,是他两岁那年在集市上买的。那镯子已被白色虫子吃得差不多了,肖练拿起镯子,想到她的孩子如同这镯子一样被虫子啃噬,像师姐一样被那些鸟儿一口一口,一口一口地啄食,心都碎了,不由得哭了起来。她使劲用口把那些虫子抹掉,它们黏黏糊糊的,一口咬在肖练的手上,暗红色的血登时弥漫开来。
      承景醒来之后,总是呆滞的,一句话也不肯说,笑也总是很少见。她成日呆在屋子里,躲在被子里,天明或是天暗的时候,她总是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嘴中怪叫着。她浑身都是伤,肖练不敢动她一点,只能任由她。师傅专门请了中原极好的大夫来给承景开药,肖练便按照医生的嘱咐每日精心地照顾承景。她的伤口好得很慢,但所幸还是慢慢地好了起来,只是额头眉心处如痣一般大小的洞却不见恢复,露出来白骨。
      师傅说一定要找到这个害死果仁儿,将承景弄成这个样子的人渣,这事关清远派的尊严问题。肖练便絮絮叨叨把自己所有的猜测都说了出来,然而夏与却总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十分敷衍。师傅认认真真地听完她所说之后,她和夏与一同回去。
      在路上,一直沉默的夏与突然问道:“师姐,你觉得师傅会找到凶手吗?”
      肖练点点头,反问道:“你难道还不清楚师傅吗?师傅说是做到的,就一定会做到的。”
      夏与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道:“你有没有想过,清远派为何这么多年名声一直在向下落。”
      “你的意思是,是可能别的门派潜入北原,可是,为什么?师姐不会铸剑,果仁儿还是个孩子……”
      “师姐。”夏与打断她,“若是师傅做的该怎么办?”他闭着眼睛,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不过是只在瞎猜测罢了。
      肖练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额头,有些生气。“从小到大,质疑师傅这一点倒是从来没变,入剑庐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你铸出来一把剑,脑子里天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与,师傅叫你!”突然远处传来含光的声音。他们齐刷刷望过去,只见含光冲夏与摆着手。
      夏与正要走过去,肖练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在抓住的那一瞬间,肖练自己都有些懵懂,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含光那一声声清脆好听的声音却像一把尖锐的刺刺在她的心上。她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就只是单纯地想要抓住他,仅此而已。对,仅此而已。而他,似乎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担心。
      她在担心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内心中隐隐的总是担心的,尤其是在看见含光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后,她更加地担心了。

      当她晚上站在清远派的派门之处,看见月影下两个身影仓皇地向这边跑过来的时候,她几乎要站不稳了,整个人都靠在柱子上。含光和夏与看见她,明显吓了一跳,夏与将含光护到身后,四处望了望,最终问道:“只有你吗?”
      肖练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他的口气冷冷的,满是提防。“嗯。”
      夏与松了一口气,这才走到肖练身边小声道:“师姐,我明日凌晨便回来,先让我送含光出去。”
      肖练摇摇头,这是背叛师门的行为,并且,她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夏与,他不像是要回来的样子。多么讽刺,白天他们还说要抓到凶手,可是晚上他却要和含光离开清远派了。
      含光突然之间跪下俩,满面全是泪水,哭哭啼啼道:“求求师姐了,从小到大师姐对我们最好,就放我们出去吧。”
      肖练突然感觉喘不过气来,这地方让人窒息,让人难受,让人想要吐。这两个人骗了她,还让她成全他们,她为什么要成全他们,凭什么?
      夏与叹了口气,道:“含光若是继续呆在这里,下场不过是和承景师姐一样的了。”
      “你还不明白吗?”他问。
      肖练摇摇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能听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几个字重重地落在地上。“是师傅,是师傅,肖练,是师傅啊。”
      “你再靠近一点,我听不清。”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鬼影。
      夏与凑近了她的脸,能够感觉到她脸上的热气。
      “再靠近一些。”
      “是师……”
      他还没说完,肖练伸手将他揽了过来,随机肩膀一痛,一把匕首刺在他的肩膀上。肖练手持匕首,道:“是我看错了人,我本不该,带你来的。”
      说着她的匕首向里刺了些。夏与吃痛的叫了一声。
      “你今天要是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滚落腮面。
      她的匕首狠狠地向里插了进去。
      他的眼睛却是依旧清澈,像一只小狗一样人畜无害地望着她,像极了他十岁那年的样子。
      那时候夏与还不过十岁,而她也不过是十几岁的样子,然而十年之后,她却把匕首狠狠地刺了进去。
      “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肖练松开了他,一时没了支撑,整个人倒在地上,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在闭上眼睛之前想的只是,她看错了人。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很热,非常热,周围的一切都被笼罩着一层赤色的热气,像是淬炼的钢铁一样通红的颜色。她站起来,头有些晕晕的,努力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记忆到她将匕首插进夏与的身体为止,之后就再也想不起来。空中突然升起古筝的声音,那一声声不成调子的弦声被粘稠的雾气包裹着,显得十分阴郁,几近于哀鸣,□□,诡异。琴声是从角落里传来的,隐隐约约那里坐着一个人。她的头顶有光亮打下来,却是紫色和蓝色的雾气交织在一起将她包裹了起来。琴声从那里面穿出来,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挣扎着爬行。
      过了一会儿,琴声戛然而止。从那琴声中走出来一个女子,她一身藏青色的长袍,额头中间一点白得发光。
      “你应该杀了他的。”她道。
      “承景师姐,这是什么地方?”肖练有些混乱,她为什么到了这里。
      “这是师傅的练剑庐。”身后夏与的声音有些虚弱,他弯着腰,靠在身后的墙上。
      “他害死了果仁儿,练儿,你应该杀了他的。”
      “师姐呢,”夏与冷哼道,“师姐就是无辜的吗?师姐,师姐不也是站在旁边,什么都没有干吗?师姐不也是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吗?师姐不也是告诉我说,就算师傅拿人来祭剑,只要能铸出剑来,便是好的吗!”
      “是你害死了果仁儿!”承景猛的将双手拍在琴上,又将琴掀在一旁。她走到肖练旁边,一向温和的她的表情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狰狞,甚至害怕。她的脸都要怼在肖练的脸上,肖练不住地朝后退着。“你知道果仁儿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那孩子,那孩子,被那些虫蚁附身,被那些鸟,一口一口地,你知道,他的身体,他还那么小,他,他一直在叫你,他娘亲,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啊,你知道吗……”
      肖练的心如同被人用刀子在搅动着,她的脑海里,她的孩子,那样痛心地叫着,那样,毫无依靠,那样孤独地死去,那样……
      夏与猛地将肖练从承景眼前扯开,他几乎是崩溃了,双手握住承景的肩膀把她推到墙上去,扭头冲着空气吼道:“吴子庭你给我出来!你躲在身后算什么本事!”
      肖练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将匕首准确地刺进他的胸口。“不论你对我怎样,你怎么,怎么可以,怎么能够,果仁儿,他,他还……”她将匕首拔出来,又狠狠地刺了进去。
      夏与握住她的手,摇着头。“你,快跑,快跑。”
      肖练只是一刀一刀重复着进去、出来、进去、再出来。再然后她看着承景,毫无犹豫地将匕首也刺进她的身体。
      他们没有一个无辜,都害死了她的孩子。
      这时候吴子庭拦住她,道:“够了,我们把他们抬进去吧。”
      她那时候意识模糊,都不知道师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要抬去哪里,便跟着师傅将夏与的身子抬了进去。那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铸剑池,暗红色的液体在里面翻滚着,肖练看到,那上面浮着一层白色的虫子,池边站着一排乌黑的鸟。
      将承景和夏与挪到屋里后,她的意识才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朝后退了退,试图看清昏暗火光下吴子光的脸,但是她看不清,“师傅,这样做多久了?”
      吴子庭笑道:“大概有个百年了吧。”
      “我们清远派的剑,便是这样炼成的吗?”肖练突然之间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坍塌了。
      “我又何尝想要这样,只是练儿,我找过别的法子,不行啊,只有练出这把夏禹剑,才能重振清远派的威名,清远派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肖练心中一阵悲愤,原来是师傅啊,除了他们还有师傅,想着她当即跃起,拿起匕首朝着师傅的胸口刺去,但却被反手击倒,吴子庭夺过她的匕首刺入她腹中。
      “练儿,这是你爹爹希望的啊。”
      “所以爹爹难道也被你拿来祭剑了吗?”
      吴子庭笑了笑,道:“不然呢,就是我被他拿来祭剑了。”
      肖练摇摇头,道:“你说谎,爹爹才不会是这样呢,师傅当初也是唯一的一个男丁,爹爹怎么会对你下手呢?”
      吴子庭笑笑,道:“只要夏禹剑练出来,清远派威名远扬,害怕没有人继承这清远派吗?我不怪你,他要拿我祭剑的时候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他说着说着,只感觉胸口一痛,只见血流了出来。他的身后,那个一直被当作牲畜圈养的人不知道何时突然间冒了出来,手中持着剑柄,指向吴子庭。他当下便倒了下去,嘴巴抽动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阿梦瞪着眼睛看着她,感觉自己在听神话故事。“所以,那就是传说中的含光剑?”
      肖练点点头,道:“是,含光死了,清远派的所有弟子,在那一夜之间全部都没了,一百三十八个,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承景师姐,师傅大概是丧心病狂了,拼了命也要把那把上古之剑练出来。”
      “那那个人,是谁啊?他为什么被关在笼子里?”
      提起这里,肖练低声哭泣起来,道:“我都不知道,那是我爹爹啊!那竟是我爹爹。”
      阿梦愣住了,问道:“那之后呢?”
      “我是看见他所用的功夫才知道他是我爹爹的,然而他却也只是想要把我们都拿去祭剑,他全无意识,他将师傅扔进铸剑池中,又过来要把我扔进铸剑池中,我,我,我便杀了他。”讲到这里,她悲痛不已,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我竟不知道,不知道爹爹,不知道爹爹……”
      阿梦沉默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你今日是要来救果仁儿的命吗?”
      她摇摇头,道:“用来铸剑的,冰清堂是换不回来的,我知道,我来,是为了夏与。”
      “你不恨他吗?”
      “恨,可是,那件事,不是他的错。并且,我也活不长久了。”
      当初吴子光在他的魂十鞭中下了毒,那些毒液浸入了肖练的五脏六腑,夏与根本没有什么偏方,那是从师傅那里拿来的解药,需得一月服一次才行。夏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多年没有告诉过肖练真想,也从来没有想着要逃出清远派。他是为了肖练在苦苦支撑着,即便他知道随时吴子光会拿他来祭剑。

      阿梦将夏与救活之后,夏与摇了摇头,只说:“她真傻。”
      阿梦将肖练的执念告诉他,但是他却摇头道:“师傅便是被这执念害成了这个样子,清远派已经没有了,重振不了了,除了用人祭剑,已经没有别的法子用来铸剑了。北原极寒极阴,本就是无法练剑的地方,”
      “万一有呢。”阿梦道。她实在是不忍心将肖练的愿景打碎。在亲自见到夏与之后,她甚至觉得他有些无情,他甚至连眼泪都是没有的,像是在絮絮叨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他摇摇头,道:“没法子了,若是有法子,师傅早就找到了。”
      阿梦也摇摇头,她突然觉得肖练不应该救他,还不如自己活得好好的自己去重振清远派。这样想着,她对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因此很快便告辞走了。然而走到半路上,她却想起来含光剑并没有交给他。
      在阿梦正打算推门而入的时候,她听见里面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音,那是男人的哭泣声音。阿梦看到,夏与整个人都伏在地上,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嘶声裂肺。
      阿梦将含光剑放在门口,默默地离开了,他的哭声此起彼伏,渐渐远了。北原上笼罩着灰色的薄雾,一片清冷寂寞之中太阳悬在远远的地平线上。清远派门口有一棵结着硕大冰花的树,曾经那一蓬蓬冰花闪耀着,如今却是有些暗淡了,变得有些残损零落,风一刮,一阵迷蒙之间,什么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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