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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桑梓篇 ...

  •   阿梦不懂师傅为什么要收下这幅画,冰清堂最不缺的应该就是画了。这画是前些时候一个男人留下来的,他误闯入冰清堂,按照规矩,阿梦带他去画室挑有缘人,然而他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反倒说他已经结了亲,不能再带一个姑娘回去。
      阿梦倒是觉得无所谓,劝告他说回去当个丫鬟小妾什么的都可以,冰清堂的姑娘会爱上挑选她的有缘人,而有缘人却不用对她负什么责任,本来把她们冰棺中带走就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那能不能让她不要喜欢我?”
      阿梦倒是很久都没见过这样固执的人了。
      那男人从身后拿出一张画来展开,问道:“我拿着这幅画,能不能不要这个女子?”
      阿梦摇摇头。那画已经全被浸湿了,一展开黑乎乎的一团根本看不清画的是什么。可是师傅却两眼放光地凑过来。一把抓起那副画看了一眼,道:“你走吧。”
      可惜冰清堂不是阿梦做主,若是阿梦做主她一定会将师傅也赶出门去。明明张口闭口便是规矩不能破不能破,可是每次都是凭心情干事。师傅说这是人间一个出名的画师所画,是无价之宝。可是阿梦却看不出来这画有什么稀奇之处,就算再稀奇,也都被水泡湿了。
      阿梦听着师傅的吩咐,日日中午将那画拿出去晒,那画的样貌渐渐显现出来。说来奇怪,黑乎乎一团墨迹退下之后,它仿佛从未被水泡过一般,清清楚楚地出现在阿梦眼前。
      画中一群人举着火把站在河边,有几个人用肩膀扛着女孩子往河下扔去,那女孩子生得相貌丑陋,吐着长长的舌头,如同蛇的信子。阿梦问师傅画中的人在干什么,师傅说等到画完全干了她就能知道了。
      晒画的阿梦总是感觉到困倦,经常刚刚把画展开,便不能控制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阿梦猜想也许是因为这几天连夜雕刻冰棺的原因,并未多想。

      这天阿梦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院子里冲她微笑着。他们两个人身子轻薄透亮得像薄纸一样,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很是熟悉但说不出来的味道。阿梦脑子轰的一声,这不是人。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阿梦姑娘。”那女子突然跪了下来,声泪俱下“请阿梦姑娘救我夫君一命。”
      阿梦虽然听师傅说过冰清堂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她毕竟是第一次遇见非人的情况,因此有些慌张。她平稳自己的气息,像对人一样对面前这个姑娘。
      “姑娘慢慢说,你的夫君怎么了?”

      她叫桑梓,是一个捕蛇女。
      桑梓将早就放好的网收起扔到船上,水蛇被摔在船上发出呲呲的声音。桑梓蹲下身,将一条一条蛇扔到篓子里。桑梓扔着扔着便有些累了,坐在船上拎起来一条蛇,对着它的小眼睛仔细看着。那只绿色花纹的小水蛇也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就好像是多年熟识的好友一样。
      似乎真的见过,桑梓脑子里蹦出这么一个念头。怎么可能?桑梓摇了摇头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赶走。这世界上所有的蛇大概都长得一个样子。体表布满黑斑,扁平略圆的身子,吐着信子剑拔弩张的样子。她把这条小青蛇放在身边,在船上躺了下来。倒是奇怪的是,这只小青蛇一动不动地在她身边躺着。
      “咦,你这条小毒蛇倒是很乖,就叫你小乖好了。”桑梓说。
      一旁的依依一边拉网,一边问道:“你这几天怎么这样没有力气?”
      桑梓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何,最近总是腰酸背痛,就好像是挨过打一般。她已经七天没有好好睡觉了,梦里总是忽明忽暗的火把,一群面目可憎的人脸和无尽的叱骂声音。半夜惊醒时就像是在水里一样喘不过气来。并且更为奇怪的是,她的胳膊上出现了蛇咬过的伤口,而她从未被蛇咬过。
      “你是不是生病了?”依依有些担心她。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还健康得很,她嗖地一下站起来,将手放在嘴边冲着远方大喊道:“依依,完活了没?”
      依依一个巴掌把她打得一个趔趄。“叫什么叫?我不就在这里吗?”
      桑梓嘻嘻笑起来,却又突然间止住了笑声,目光看着远方一动不动。
      依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烈日炎炎之下,一群囚犯带着镣铐在河的那边走过,他们身边的狱卒举着鞭子,鞭子时不时地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大多坦胸露乳,头上寸草不生,低着头松松散散地往前走。就算鞭子如何厉害,他们的步子依旧沉重地抬不起来。
      “我要他。”
      依依没听见她说的什么,只看见她兴奋地跳起来,跺着脚大声叫起来:“我说我要他,我要他!”
      她蹦的船摇晃起来,依依一个不稳跌下船去。她好不容易从水里爬上船才看清桑梓指着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在一群人中极为不显眼,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点。依依只当她是在说笑,急忙检查她有没有把蛇篓也跳翻。桑梓似乎很是不满意依依的态度,不快道:“我说我要他呢。”
      “你要他做什么?”
      “自然是娶回家当老婆了。”
      “女人怎么能娶男人呢?”
      “我偏要。” 桑梓不服气地摆了个鬼脸。
      “可他是犯人,万一明天就被杀头了呢?”
      “那我就去截法场。”
      依依心知桑梓的脾气,放弃了说服她,只是将蛇篓塞到她怀里,道:“那你就去截法场吧。只是不要牵连上我就好了。”

      桑梓向来是个说干就干的人,没几天她便打扮成狱卒混进了监狱里。她知道她想要的男人是穷凶极恶的犯人,他被剃了头刺了字,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她不在乎,因为喜欢。虽然喜欢得莫名其妙,可是喜欢这种东西就是莫名其妙的。依依不也说不出来她为什么喜欢林家那小子。
      也正是因为这份喜欢。刚刚入狱还没从官府的绞杀中回过神来的孙青便在入狱第三天莫名其妙地被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问:“你肯嫁给我吗?”
      孙青都蒙了,且不说监狱里突然冒出来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就这问题也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身边的兄弟们都哄堂大笑,这真是入狱以来最好笑的笑话了。堂堂七尺男儿哪有嫁人的道理?这人估计是来耻笑自己的。因此孙青冷着脸,只说:“滚远点。”
      桑梓蹲下身来,双手拄着下巴,黑黑的眼睛滴溜溜转着,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你要是肯嫁给我,我就救你们出来。”
      “滚!”
      “我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就嫁给你!”孙青怒道。大牢防守如此严密,一个小姑娘还能劫狱不成?
      桑梓嘻嘻一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

      孙青只当她是在说笑,更把她当疯子看待。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半夜时分大牢中突然传出来一声尖叫。孙青他们被关在最里面,只能听得见外面人的慌乱喊叫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听见水流的声音,只见大水蔓延,同时上面漂浮着黑色的东西。近看才看清那是一条条水蛇。众人皆大惊,不住地摇晃着大牢的栏杆大声呼叫。然而突然从水底涌出条巨蟒,头如同石狮子一般大小,通体黑色如同被蘸了油的刷子刷了一遍,褐色的花纹遍布全身。它看到孙青他们,仰天咆哮一声,甩起尾巴向大牢的栏杆击去。只听嘭的一声,数天来关着孙青他们的大牢便在他们面前化为残垣。
      大牢里人仰马翻,不论狱卒或是犯人此刻都没了命的往出跑。孙青他们刚跑出大牢,正要松口气。然而一转眼便看见孙青笑眯眯地站在门外看着他们。
      “怎样?”桑梓笑着道,“我救了你们出来,你可是要嫁给我了。”
      她怀中抱着小乖,小乖正直起身子,用着好奇地目光打量着他们狼狈而出的一群人。
      他们面面相觑,孙青更是朝后退了几步。他刚抬起脚转身就要跑,然而迎面便是一条二人高的蟒蛇冲他吐着信子,他吓了一跳,跌倒在地。
      桑梓感到好笑,这个男人以为她在逗他玩吗?她收敛笑容,将手中的小乖放到地上,道:“你们不必有多么感谢我,让他嫁给我就好喽。”
      其中的一个大块头站了出来,他浑身打着哆嗦,战战兢兢地问道:“仙子,除了这个法子,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你要钱吗?还是你有什么其他的仇人没有?”
      桑梓摇摇头,看着后面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的孙青,说道:“我只要他,他若是不嫁给我,你们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其实桑梓并没有害人之心,只是说好的事情怎么能不算数呢,并且她只是吓一吓他们,谁知道他们这么不经吓呢?
      “仙子,他已经……”
      地上的小乖突然直起身子向那大块头探过身去,吓得那大块头向后跳了好几步,冷汗直冒。在犹豫半响后,他终于是忍痛道:“好,那就他,他,娶了你。”
      桑梓这才笑逐颜开,说道:“早这样多好。那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很快官兵就要来了,再不走你们就走不掉了。”然而他们却迟迟不肯动身,与孙青叙了半天的兄弟情义才肯离去。桑梓耐着性子等着他们,等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不懂这些男人怎么比女人还要磨蹭呢?
      而孙青则是一百个不情愿,到最后几乎是哭嚎起来,就差拽着她的裙子求她饶命了。到最后他的兄弟们都走了,他一个人坐在地上迟迟不肯起来。他脸色发白,双腿酸软,眼睛几乎不敢看桑梓。桑梓奇怪自己有这么吓人吗,因此走过去硬凑在他脸前。
      “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桑梓道,“不用怕。”
      孙青突然之间有了咬舌自尽的想法,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但是他也没有咬舌自尽的勇气,能多活一会儿就还是多活一会儿的好,万一待会就能逃出去呢。因此他垂头丧气地跟着桑梓回了家。回到家后,桑梓把他安排在西屋暂时住下,给他扔了被子和衣服。
      头两天,孙青总是恹恹地表情,不说话也没表情。桑梓让他吃饭他就吃饭,桑梓让他来外面坐会儿他会出来坐一会儿。依依很是怀疑桑梓是不是带了一个活死人回来,桑梓则说他只是吓着了。
      很快,桑梓和依依就很习惯孙青这种状态,并且带着他去捕蛇。他的反应比她想象的好,身强力壮,干起活来十分利落。桑梓和依依费半天扔下去的网,他轻轻一甩便撒出去了。也正是这一天,孙青终于开口说了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你不是和蛇是一伙的嘛?为什么还捕蛇?”
      桑梓高兴地跳起来,捏了捏他有点粗糙的脸,道:“天啦,我还以为你被吓成哑巴了呢,吓死我了!”
      孙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换句话来说,虽然这个姑娘看起来脾气似乎还不错,但是他总怕自己被吃掉或者咬死。
      “我们这个村子都靠捕蛇为生,我当然也不例外。”
      “感觉,你不怎么需要钱。”
      “当然需要钱了,买脂粉,衣服啊,对了,还有糖葫芦。”
      “感,感觉你不用买。”
      “诶?”桑梓有些奇怪,“不买难道抢吗?”
      “感觉,你就算是抢,别人也不能拿你怎么办。”
      桑梓哈哈大笑起来,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妖女?”
      孙青努力地摇头,脸上的肉狠狠地颤动起来。“没,没有。”
      桑梓哈哈大笑道:“我不是妖女,不过是有些能力和它们处朋友罢了。就像,很多人不是也跟家里养的狗很好嘛。”
      孙青脸上点点头,腹诽道,狗和蛇能一样吗?

      慢慢相处起来,孙青逐渐融入了村子里的生活。孙青以为自己是来当妖女的美食的。结果来到这里之后,桑梓也并没有要吃他的意思,每天也不过是砍砍柴,跟着他们去捕蛇。从一开始只是冷漠地把蛇扔进篓子里到他也学着桑梓和依依的样子摸一摸那些蛇。桑梓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她时常脸上带着笑意,圆圆的眼睛里全是阳光,像是每天都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曾经问过桑梓为什么每天都这么高兴,桑梓则回答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事情,所以每天都是很高兴的。孙青甚至有时候觉得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也是不错的,但是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疯了,在这种闭塞的地方过一辈子有什么好呢?
      村子里的人们经常会煮蛇肉汤,但是桑梓和依依从来没有煮过。因此孙青嘴馋的时候,便会去别人家蹭几口,但也只是几口。他知道桑梓不喜欢他这个样子,若是一个生气真把他吃了怎么办?
      除去蛇肉的问题,桑梓还是很可爱的。她有时候会故意举着蛇往孙青的脸前凑,孙青一直往后躲着,一个不稳摔倒在船上。桑梓嘻嘻笑着爬到他的身上,把蛇的脸朝孙青的脸上凑。“亲一口就好了,亲一口就好了。”
      孙青左躲右躲,终于是躲不过脸上突如其来一阵凉意。“啊”的一声,他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叫声。桑梓听他这样子,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孙青有些恼火,却不能把她又怎么样,只好闷不吭声地坐在船尾一声不吭。
      “诶?你生气了?”
      孙青不说话,他觉得这个女人对自己太放肆了。
      “那就再亲一口吧。”桑梓笑着说。
      孙青蹭的一下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着急得说不出话来,只大力将网扯起来。黑压压一团的水蛇扑面而来,桑梓哈哈大笑,任由水蛇落在自己的身上。
      孙青有苦不能言,想要生气,可是一看见她那张粲然的脸,所有的郁闷和恼怒就都如同那些水花一样消散在空中。
      真是可笑,竟然有一天他会跟着一个姑娘和一群蛇在一起生活得很快乐,这是孙青以前从未想到过的。

      孙青捕蛇的手艺越来越厉害,甚至成为村子里数一数二捕蛇的能手。渐渐的,村子里的姑娘们便都排着队找各种理由请孙青来帮忙。孙青倒是来者不拒,全都乐呵呵地答应,天天哼着歌拿好工具帮着她们去捕蛇。就是这一点,桑梓很是不高兴,自己家的活都做不完,还去帮别人家。孙青自然知道桑梓是生气的,可是他偏偏是爱看她生气的。成天总是笑着的她,偶尔生气而是极为可爱的,那咧着一直笑着的嘴,瘪起来也很特别。因此桑梓越是不高兴,孙青就越是高兴去帮姑娘们的忙。甚至桑梓不在的时候,他从来不肯出去帮姑娘们去捕蛇,然而桑梓一回家,就算没人找他帮忙,他也要出去转悠转悠看看有没有人找他帮忙。
      靠撒网捕蛇是个危险的活计。收起网来,不知道收上来的蛇是无毒的水蛇还是有毒的蛇。若是运气不好,碰见毒蛇,只要一口便没了性命。因此村子的人都善于制药,然而也并非所有的毒蛇的毒可以解。每年村子里仅仅因为蛇毒而死去的人就多达数十人。孙青大概从来不知道这活计的危险性,很快他就被毒蛇咬了一口。
      桑梓一点都不意外,像他那个样子上午帮这个去捕蛇,下午帮那个去捕蛇的,不被毒蛇咬了才奇怪呢?被抬回来的孙青已经昏迷不醒,整张脸都涨成了青紫色,嘴唇龟裂。桑梓有些不想救他,救了他说不定还是像以前一个样子成天去帮这个那个捕蛇的。
      桑梓把他晾了一天也没有管他,倒是依依有点着急,先用一些简单的药把毒的扩散止住。大概第二天大早上,桑梓终于是忍不住,给孙青灌了药,并且自顾自说道:“这可是最后一次啊,以后要是这样我可不会再帮你的。”
      大概过了半日孙青才睁开清醒过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蛇的头,他吓了一跳,便很是慌张地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被一群蛇围绕着,几乎是被蛇绑在了床上。桑梓端过来一碗小米粥,很是鄙夷地讽刺道:“怎样?难道不认识家了么?”
      “这是什么时候?”
      “中午。”
      “我还活着?”
      “嗯。”桑梓有些无语,“是的,你活着好好的。”
      孙青一脸苦相地问:“我既然没死,能不能把我身上这群蛇弄走?”
      这种可怜巴巴的乞求语气从他粗犷的嗓子里发出反而显得更加幼稚可爱,本来在气头上的桑梓一下子没了脾气,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又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凶巴巴的样子说道:“快点!”
      桑梓只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像在看戏一样。
      “你快点……”他吼起来,但是没待他吼完,趴在他胸膛上的那条小乖突然直起身子来一脸凶相地看着他。一时间他咽了口唾沫,几乎都快哭了,“你倒是把它弄走啊。”
      其实生活了这么久,孙青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害怕蛇了。可是一醒来看见自己身上身旁层叠着一群蛇,被毒蛇咬了一口劫后余生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
      桑梓不开玩笑了,将蛇都赶回它们的小屋。孙青这才从床上下来,在地上舒展他躺了太久早就已经酸麻的四肢。桑梓便靠在门旁看着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反而孙青被她盯得有些发麻。
      “你盯着我干啥?”
      桑梓抿了抿嘴唇,眼睛低垂,手揉搓着上衣的一角。犹豫了一会,她缓缓道:“以后别帮她们捕蛇了,下次你再这样,我可是真的救不回你来了。”
      孙青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很是别扭地点了点头,双臂使劲伸展着。“那,那我以后尽量吧。”但实际上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就差蹦起来了。桑梓这个样子百年不遇,没有泼辣,没有一脸凶相,有的只是让人怜爱的表情。
      听到孙青的话,桑梓并没有感觉到有多么高兴,搓了搓手想着自己干些什么事情比较能消弭自己的怒气,总之不想理孙青就是了。看到她这个样子,孙青终于是不忍道:“不去了,以后除了帮你,谁也不帮了。”
      桑梓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嘴唇依旧紧抿着,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你去吧,没关系,大不了以后我不救你就是了。”

      孙青终于是老实了许多,虽然有时候在路上还是忍不住垂涎村里面姑娘们的美色,但是也已经收敛了很多。他也再也不气桑梓了,甚至有时候还足够温柔,说一些让人肉麻兮兮的话,甚至有时候还颇为认真地和桑梓探讨以后生几个孩子比较好。每当这个时候桑梓便会把蛇篓扣在他头上,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
      每当这时,孙青就会说:“有什么为什么啊,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呗。”
      桑梓不喜欢这个答案,每次都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只好说:“也许,长得好看。”
      桑梓没有想到是这样肤浅的答案,顿时又只想把蛇篓扣在他的头上。孙青才疏学浅,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形容自己的内心,或许是她救了他一命,或许是这些日子里她总是脸上带着笑容,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她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什么都不值一提。她跟很多孙青以前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她皮肤不白,但是透着健康的红润,比那些藏在屋子的太太姑娘们不知道强多少倍,说起话来也不莺娇燕语,永远直白爽朗,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喜欢便要拼了命地喜欢。孙青虽然有时候觉得身为女孩子这个样子不好,可是又偏偏为此而着迷,像是美味的毒酒,明明有毒但却抑制不住想要喝的欲望。
      后来桑梓才告诉孙青她的身世。其实她是有些犹豫的,但是依依告诉她,既然是决定要过一辈子的人,那就没有什么可瞒着的了。桑梓知道依依一直是这样做的,明年她就会和邻村的林家大儿子成亲,现在的她什么都告诉那个男人。
      桑梓从小便是在蛇窝里被养大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打睁开眼睛,巨蟒便是她的母亲,她与蛇同吃同住,长到六岁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依依的父母也是靠捕蛇为生,那次误闯进了洞中,蛇母便把桑梓交给了依依的父母。桑梓不想走,蛇母才是她的母亲。那时候的她,满身污泥,在地上蠕动前行,头发又长又乱缠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小孩子的样子。那时候的依依父母还以为她是个什么怪物,回到家认真地给她洗了个澡才发现她是一个小孩子。六岁的她学着人类的样子,走路,吃饭,穿衣,学着虽然困难,但是也一步步地学了下来。她经常去找蛇母,只是看看自己的母亲,然而蛇母却并不是很欢迎她了,一开始她不懂,后来才明白,人类与蛇终究是没有办法和谐共处,无论桑梓再怎么维护,在这个村子里,人与蛇终究是势不两立。
      大概是十一岁那年,因为桑梓去找蛇母,村子里有人跟着她差点把整个蛇窝地蛇都一网打尽。那时候的桑梓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的满满的恶意,一直以来,她被依依的父母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忘记了这是一群以捕蛇为生的人。那是她第一次明白为何蛇母要疏远自己,第一次下意识地减少去见蛇母的次数。而十五岁那年,依依的父母双双生了一场大病,可是大夫却因为没有银子不肯给他们治病,桑梓和依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闭上眼睛却无能为力。那天依依哭得昏死过去,桑梓看着空荡荡的家,心中明白自己以后要承担起这个家的使命,她要好好地照顾依依才可以。
      “如果我开始捕蛇,阿母会不会怪我?”桑梓问。
      她能看见,蛇母眼中蓄满了泪水。养育了她六年的母亲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她说:“不会的。孩子。”
      那之后,桑梓便跟着依依一同捕蛇。不小心捕到毒蛇时,毒蛇从未伤害过她,她知道这是蛇母在庇佑她,因此和依依说好,每天只捕一网,每一月休息一天。
      “所以你不是妖,也不是蛇,而是人?”
      听到孙青的疑问,桑梓气得鼻子都歪了。“我当然不是妖了,难道这么久了你还认为我是妖女吗?当初我可是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蛇母救你们的!”
      孙青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猛地将她拉过来,冲着脸就狠狠地亲了一口。桑梓感觉自己都被他捏扁了,手忙脚乱地推开他,双手叉腰,嗔怪道:“你干嘛?”
      然而孙青却伸出手在她屁股上轻轻地打了一下,傻呵呵地望着她。
      桑梓面红耳赤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人太无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理的人。
      桑梓记得那个时候天边布满了绚丽而又奇异的彩霞,像是五彩的梦一样。

      后来,依依出嫁了,孙青说他不想在这个小村子里继续捕蛇了,他想要回去找他的兄弟们,他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桑梓不知道他所说的大事业是什么,但是知道人都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几番纠结之下,桑梓决定答应他,随他一起去。他们走的那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按照阿梦的经验,故事大概就要在这里发生转折了,一般而言,悲剧的走向从这里开始,但是究竟有多悲伤就不知道了。长久以来,阿梦甚至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情,而完全失去了刚刚来到冰清堂的怜悯之心。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心太硬了。甚至此时她很是刻意得流露出一脸同情的样子,看着眼前几乎清透得快要破了的桑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成了这个样子呢?

      对于那些孙青的兄弟们,桑梓并不陌生,几年前他们还在她的面前低声下气,连讨价还价的勇气都没有。而几年之后的他们站在村子门口,手中提着棍棒,分列两行,严阵以待。烈日炎炎之下他们凶神恶煞,简直比太阳的阳光还要凶猛。桑梓知道他们是怕自己,可能在他们心目中,桑梓算是个坏人吧,虽然他们自己也是强盗。
      只是让桑梓意外的是,他们刚进村口没说几句话,便听见一声清脆的童声。“爹爹,爹爹!”只见一个大约八岁的孩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孙青,他哽咽着,“爹爹你终于回来了,爹爹。”那孩子的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夫人,那妇人哭哭滴滴地用袖子掩着脸走过来,眼中含泪望了孙青许久,终于是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大声哭泣起来。
      桑梓如同受了当头一棒,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随之而来是强烈的背叛感。他回来便是为了和他的妻儿团聚的吗?那还说什么要成就一番事业来哄骗自己?
      孙青其实也是震惊的,他以为在几年前那场官府的围剿中,他的妻子儿女都死了,可是如今他们还活着。他震惊中带着惊喜,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儿子长大了,长得这么大了,长得鼻子眼睛嘴巴都像他。可是兴奋过后,担忧涌上他的心头。他以前从未和桑梓说过他有妻子这件事情,他知道她眼睛里是不容沙子的。他担忧地望向桑梓,桑梓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们三个人,手中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桑梓是憎恨的,突然间只想用毒蛇毒死他们。她伸手便把自己身后背着的篓子打翻在地。十几条蛇倾巢出动。小乖最先窜到那孩子的脚下,直起身子。
      “桑梓。”孙青叫她。
      桑梓几乎是同一时刻后悔了,她面对着惊恐的人群勉为其难地摆出笑容,道:“我没有背稳。小乖,快回来。”
      她不应该发火的,她早就应该在几年前弄清楚这种事情,现在发脾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到这山寨的第二天,桑梓就感觉到了天气的奇怪。这里的空气像是能拧出水来一样,四处潮湿,空气中甚至结着细小的露珠。翠翠说以前天气不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知怎地,桑梓听她说话永远是明里暗里讽刺自己。
      翠翠是孙青的妻子,是当初抢劫商队的时候抢回来的。翠翠以为自己被抢上山会当一个压寨夫人,没想到只是众多山贼中的一个人的老婆。但是在这里也比当丫鬟天天伺候人端茶倒水的好,因此翠翠便安心在这山上伺候孙青一个人。然而不过一年有余,他们便被官府一窝端掉。她和许多女人侥幸活了下来,没等一年,黄子仁便带着众多弟兄们回来重建山寨,然而孙青却没回来。她知道,孙青是被妖女扣下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她给他们的儿子改了名字,叫做盼归,希望有一天孙青能够回来。
      然而孙青对于她有多少感情呢?在桑梓眼中几乎是没有。孙青还是对他们的孩子更有感情一些,对待翠翠的感情更像是捎带上一点。因此桑梓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过愤恨,毕竟孙青也承认错误了。然而桑梓知道,他是不会赶翠翠走的,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着呢,若是哪天桑梓不高兴了,把这女人毒死就是了。不过桑梓也就是说说而已,她还没到草芥人命的地步,那样的话蛇母也不会放过她的。并且,三年的时光的漫长陪伴,孙青还是向着她的。比较麻烦的就是那个小孩子罢了,他总是用仇恨的眼光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个妖怪一样。
      桑梓半夜睡不着的时候,便会偷偷跑出去溜达。她发现这里的天气神奇德超乎她的想象。每次到夜半时分,永远不早不晚,天边便会出现奇异的红光。同时她能感觉到空气里的水在变得越来越少,就好像是阳光把它烤干了一样。
      每当这时,孙青也会陪着她。她不说话的时候他也就不说话,只把肩膀给她靠着。她若是有兴致说几句话,孙青便也跟她一直说个没完。
      孙青知道她心中不痛快,便尽量陪着她。这几年他不在的日子里,她在寨子里早就成了大魔头一般的存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孙青被蛇女吃了,他的回来简直叫人大吃一惊。一开始桑梓走到哪都能听到背后指指点点的声音,那其中恐惧,憎恨一览无余。
      虽然桑梓不怕这些,然而听久了心中终归是悒悒不乐。孙青便会在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大大方方地牵起她的手,再笑着跟每一个人打招呼。他虽然小气,暴躁,粗糙,但是以他特有的方式保护着桑梓。他是真的喜欢桑梓。
      可是他与桑梓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不论是对人对事,或是关于翠翠盼归,甚至有时候他们下山抢劫的银子,桑梓都有些很不屑。离开了那个捕蛇的小村子,桑梓发现自己与孙青的距离越来越远。当她在广场上偶尔看到他拿着大刀将一个少年的头利落砍下时,那少年的头叽里咕噜滚远了,桑梓却感觉身上一阵发冷。
      他对自己的喜欢有多少呢?以前桑梓从来不怀疑,但是如今却也是怀疑起来。

      盼归对于桑梓十分不友好。他甚至有一次偷偷地要将桑梓的蛇烧掉,若不是正好撞见桑梓回屋,桑梓的一篓子蛇恐怕都要被他烧了。桑梓觉得应该给这个小孩一点教训,但是却拿不准应该给他什么教训。她想着要不要让小乖咬他一口,反正她手里也有解药,教训他一下就可以了。然而在小乖把他逼到角落即将下口时,已经来不及让小乖收手的桑梓只得一把推开盼归。小乖来不及退回去,狠狠地在她胳膊上咬了一口,她的胳膊上登时浮现了蛇的咬痕,血流了出来。
      桑梓在那一瞬间有些失神。她这是第一次被蛇咬,但是看着这个伤口,她却觉得莫名的眼熟,就好像这并不是第一次被蛇咬。
      盼归哇的一声哭起来,倒像是咬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的哭声引来了不少人,孙青知道消息的时候脑子都发蒙了,撞开人群抱起盼归便回了翠翠的屋子。他上上下下将盼归脱了个,每一寸肌肤都检查了一个遍,一点伤口也没发现,不觉有些恼怒。“你哭什么?”
      “那个妖女要放蛇咬我!”说着他又哇哇大哭起来。

      孙青不信,去找桑梓才发现是她被蛇咬了。他有些愧疚,问道:“怎么也不跟我说,这蛇咬你有没有事?”
      桑梓摇摇头,笑道:“说出去多让人笑话,我的蛇连我自己都咬。”
      孙青点点头,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让桑梓最为奇怪的是,自打那天起,小乖就并不怎么听她的话的样子。它经常偷偷跑出去不知道去干了什么,桑梓绞尽脑汁也管不住它。更让桑梓担心的是,小乖对于盼归很是有敌意,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小乖恶狠狠地盯着盼归了。她有些担心,几次劝诫小乖不要去伤害盼归。
      然而桑梓的担心终于变为了现实。盼归死了,是被小乖咬死的。小乖趁着桑梓下山那天终于是对盼归下了毒口,待到桑梓回来时,盼归已经没有了气息。那天的孙青整张脸都涨成青紫模样,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心如同被人拿刀子戳得稀碎,万千雷火焦灼着他。他不敢相信是桑梓叫小乖毒了盼归,可是小乖一直都是最听话的那只,除了桑梓还能有谁呢?
      桑梓无话可辩驳,盼归死了,事实便是这个样子。并且大家都以为是她杀的。桑梓尝试去解释,至少对于孙青是应该解释清楚的。这个过程并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孙青红着眼相信了她说的话,他说他知道,她不是心狠的人,不会对一个孩子这样做的。
      孙青理解桑梓,在大家面前维护她,他说:“桑梓不是这样的人。”
      迫于压力,桑梓最终把小乖放走了,如若不放走,小乖定会被他们煮成蛇肉汤用来滋补。小乖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在桑梓脚边徘徊许久才离去。
      孙青说:“你本不必这样的,小乖走了,你该多孤独啊。”
      桑梓摇摇头,若是小乖再伤人的话,她恐怕就得离开这里了。
      后来的桑梓回想起来,大概就是那时,她和孙青之间的关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说不清道不明。他们依旧还是像原来那样说说笑笑,然而却总是像少了什么东西。

      孙青有一次突然间问桑梓,问她想不想当这群女人里面的老大。桑梓说不想,在这群女人里面排老大有什么意思?然而孙青却说,他想当这山寨的老大。桑梓不懂他的意思,他便又指了指在旁边打盹睡觉的一条蛇。
      “这种事情对它而言易如反掌吧。”
      桑梓站起来,摇头道:“我如果做这种事情,蛇母不会饶了我的。”
      “你不说,它又怎么知道你做了呢?”孙青笑着,“黄哥他这个人,刚愎自用,再这样下去寨子迟早得毁在他的手里。”
      桑梓摇摇头,道:“我觉得你才是骄傲自满,你坐不了那个位置的。”
      “你不愿意帮我?”
      桑梓其实是不懂的,黄子仁对孙青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帮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妻儿,平日里也很是倚重他,甚至把他当做亲兄弟看待。寨子里多少人眼红黄子仁对他的照顾,全寨子里唯一一个没有资格这样做的人便是他了。
      孙青没有理她,说不愿意帮忙就算了。那几天或许是生气,孙青再也没来找过她,没日没夜都和翠翠待在一起商讨着什么。桑梓以为翠翠会劝告他,看来并没有。突然之间桑梓有一瞬间的怀疑,她觉得自己看错人了,孙青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至少她从来都没看出来他这样的歹毒。
      他们进行的周密计划桑梓没有心情去关心,也没有力气关心,最近的她一直在研究夜半时分的天边的奇异景象。空气在越变越干,尤其夜半时分更为干燥。
      桑梓知道他们打算在月圆之夜干掉黄子仁,她本来想自己要不要插手这件事,但后来又想一想还是算了。孙青是她的丈夫,即便不支持,她也没有理由去告发他。然而让桑梓没有想到的是,孙青口中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黄子仁轻巧地识破,他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黄子仁是个仁义的人,至少桑梓那时候这么认为的。他没有对孙青赶尽杀绝,只是拿走了他给予孙青的一切东西,让孙青带着手铐脚镣在寨子里自由地活动,可是却受千夫所指。桑梓几次都看见他在河边刷着马桶。桑梓很是心疼他,道:“我们走吧,我们回家好不好?”但是孙青只说:“我不走。”
      “为什么不走?”桑梓没有办法理解。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向他告发我。”他定定地注视着桑梓。
      桑梓摇摇头,道:“我没有。”
      他苦笑了下,道:“你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三年前我若真的再去帮人捕蛇而受伤的话,你会真的不管我对不对?”
      桑梓不明白他为什么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只要你愿意,你大可以像三年前一样把我救出来,不论你是大闹山寨还是什么别的法子,你总会把我救出来的。可是今天,你却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
      桑梓摇摇头,并不认可他的说法,道:“三年前的事情怎能与今天相比较呢?”
      “那我只问你愿不愿意替我杀了黄子仁。”
      桑梓摇摇头,只说:“你做梦吧,黄子仁没有愧对于你我,没有理由杀他。”
      “你愧对于我。你忘了盼归了吗?就算那不是你做的,小乖终究是你的蛇。”
      桑梓没有想到他会拿起之前的事情来说,只好说:“你不肯走,那我要走。”
      桑梓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认为是她干的?他们计划中涉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人为是她干的呢?后来在翠翠大摇大摆地穿得花枝招展地来拜访她,桑梓才明白的。翠翠不少陷害她,明里的,暗里的,桑梓能猜的到的猜不到的。
      “告密是我告的,可是他却觉得是你做的,你说,这怎么能怪我呢?”
      “你图什么呢?”桑梓抱着小蛇,坐在凳子上。她猜不透这个女人的想法,这样杀敌一千自损三百有什么好处呢?
      翠翠突然之间狠厉起来,一把抓住桑梓瘦弱的肩膀,像个怪物一样张开獠牙,鲜红的指甲嵌入桑梓的肉里,。“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妖女,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抢了我的男人!我做鬼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桑梓摇摇头,她知道她一直恨着自己,小乖毕竟害死了盼归。桑梓想推开她,想让她冷静下来。然而她怀里的小蛇突然犹如利剑一般飞出,精准地咬住翠翠的脖颈。
      桑梓懵了,看着她缓缓地倒下去,鲜红的嘴唇露出狰狞的笑容。桑梓低下身子去摸她的脉搏,已经没有希望了。
      “你还吃了什么?”桑梓问,“你还吃了什么?”
      “你是妖女。”桑梓低下头去听见她用着最后一口气说,“你是个妖女,你会生不如死的。”桑梓不懂,然而等她抬起头来,看见了孙青那张阴沉的脸。她心中顿时明白了,心中不由得苦笑,原来她在用命算计她,原来她的笑是这个意思啊。依依说得对,她算计不过外面这些人的。
      村子里很快传开了消息。桑梓成了他们唾骂的妖女,然而他们却又不敢对她做什么。桑梓只是觉得像做梦一样,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是她看错了孙青,轻信了人心。所谓三年,也经不起挑拨离间。
      然而没有等桑梓离开,孙青来找她,说,我们回家吧。
      灯光下他的脸忽明忽暗,就像是很多年前他躺在床上身中蛇毒那时候灯光下的脸一样。桑梓突然之间有些困惑,问他:“你说,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她不应该随他来到这里吧,或许是她不该当初一眼便相中他,不应该执拗地求着蛇母帮她,不应该硬生生地把他留在那里。然后桑梓走到现在,发现他们已经回不了家了。

      这真是个狗血的,俗不可耐的,一耳朵听下去就知道是什么结局的故事。阿梦想。此时的阿梦打着呵欠,忍着睡意在纸上飞速地写着。然而桑梓却突然顿住不讲了。阿梦以为她是想要一点回应,很是配合地问:“然后呢?”
      桑梓依旧没有说话。
      阿梦抬起头来看她,问道:“你们回家了?”
      “你说,什么是天命呢?”
      阿梦心中冷哼了一声,道:“走到现在的结果就是天命的结果。”
      “那我若是不认呢?”
      “天命由不得不认。”阿蒙说,“继续讲吧,我们快点结束。”

      桑梓只以为他们再也回不到家了,却从未想过孙青要害她。
      桑梓再次醒来时是在半夜,她记得自己明明是躺在床上的,此刻却躺在草地上。她浑身酸软,使不出来力气。周围灯火通明,一张张模糊的脸在她上方攒动着。
      “她睁眼了!”
      “哦,是吗?”这个声音很是熟悉,是孙青的声音。随之她感觉腰上被踢了一脚。紧接着便是雨一般的不知道是拳头还是脚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没有力气说话,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抬着她走向河边的时候,她隐约中看见了天边的奇异的光。

      “等一下。”阿梦没有反应过来,“所以你,嗯。死了?”
      桑梓又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道:“当我再次醒来时,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阿梦盯着她,并不说话。她轻轻地张开嘴唇,鲜红如血的嘴唇轻启,在那一瞬间,阿梦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阿梦,你就躺在这里,睡着了。”突然之间她又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要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是,我,算是死了吧。是我看错了人。其实我有时候想,我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一见钟情吗?后来算是想明白……”桑梓继续说。
      阿梦打断了她,问道:“那你来这里是来做什么?”
      桑梓笑了笑,道:“我自然是来一命换一命。”
      “用谁的命换谁的?”
      “要用门外那个男人的一命换我的命。”
      阿梦感觉她的笑容像是蛇一样。
      “不可以,这不可能!”阿梦站起来,斩钉截铁道,“冰清堂是自愿原则,况且你又没死,你们俩都活着好好的,哪来的一命换一命?”
      “阿梦,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她说。
      阿梦只是摇头。
      “阿梦你不明白吗?你到现在也不明白吗?阿梦,你现在还总是在中午一刻也不差地晒那张已经湿了的画吗?”桑梓突然间站起来,眼中蓄着泪水。
      阿梦脑子里电光火石,她蹭的站起来跑到院子里。孙青正对她微笑着。她低头捡起那张画,那画上的女子已经不见了。
      那味道!那是墨和宣纸的味道!
      桑梓走出来,道:“阿梦,我后来经常想,为什么我会喜欢他呢?为什么小乖会那样的不听话去咬死了盼归?究竟为何,就因为我是这画中的人吗?什么是天命?天命就是那个执着笔的落人下笔触吗?我就应该在这画中经历这一次次的循环吗?”
      阿梦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她,道:“我帮你不了你。”
      “如果我曾经不知道,不知道这样的故事我已经历经千次,不知道每一次撕心裂肺不过是供人观赏的玩物,不知道那画中的我是那样子,丑陋,毒蝎心肠。也就算了,可是如今我知道,知道外面那个男人为了活命要害死我,知道我以后的路,难道我就该这样走吗?”
      “不可以。”阿梦只是摇头。
      “那翠翠不是我害死的,她自己吞了毒药来找我,却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我害死的。孙青嘴上说着相信我,可是心中究竟有几分信我?他们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妖女我认了,他们所有人想要我死我也认了,可是我不认,孙青为了黄子仁留他一条命就要杀了我!他都要杀了我,难道我不可以要他的命吗?”
      “那你大可以杀了他!”阿梦道。
      桑梓听到阿梦的话,全身仿佛没了力气一般蹲下去,呓语一般说道:“我不是没有动过手,可是这是命,我杀不了他,他却能杀了我。一切不按照这张画发生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阿梦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桑梓悲戚地问道:“难道画中人的命就不算命吗?”
      阿梦说:“不算。”
      桑梓几乎要把一口牙咬碎,问道:“当真不算?”
      阿梦很想把她撵回画中,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桑梓个子高高的,阿梦几乎要仰视着她,发起狠来眉毛上扬,一双眼睛比蛇还毒,阿梦生怕她从怀里再掏出一条蛇来。
      但桑梓只是低头想了想,又坐了回去,一脸安静地说:“那我们做个交易吧。”
      桑梓从身上取出来一个圆圆的发着红光的珠子,道:“你帮我,我把这个给你。”
      阿梦将信将疑地接过来那红色珠子,感到一股奇怪的清新的熟悉的气息涌进自己身体,内心中有一处在隐隐作痛。“这是什么?”阿梦问。
      桑梓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阿梦能够感到,这珠子和她身上的某处是相通的,虽然说不清缘由,但她能感觉到。她想,自然师傅可以打破规矩非要留下这幅画,那她也可以打破规矩试一试。
      “好!我帮你。”
      阿梦煮好了茶,桑梓哄骗孙青喝下了这杯茶,自己便会死去,而他则会实现他的伟业。孙青几乎是没有任何怀疑地喝了下去。
      阿梦以为他们会依依不舍一会儿,或者这个人会不愿意桑梓这样做,然而这个男人的痛快以至于阿梦觉得他死了也无可厚非。一时间,她甚至有一种快感。
      “你是怎么发现的?”阿梦看向那副画。
      “被扔进河里后,不小心出来过一次。再加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现象,联系起来就豁然开朗了。那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我的人生竟然是在画中无限的循环的。”
      阿梦却摇摇头,道:“可是,就算如此,你也是做不了人的。”
      “我知道,就算做那一根草也可以,只要不活在那几尺见方的画里。”
      所谓的曾经的那份爱,不过几尺见方,幻灭于纸。
      孙青很快便晕了过去。阿梦将他的意识消除,将二人合二为一,最终把她放在了一颗蛇蛋里。以后的桑梓,春去秋来,不论生死与否,做什么都至少是她自己的选择。
      阿梦从来没有想到过,听故事的她竟然把自己也牵扯了进去。本是一命救一命的交易,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师傅回来之后,看到画中的女子消失了,大惊失色。师傅倒是没有怪阿梦,反而自责起来。师傅说是因为桑梓吸了阿梦的气息所以才会从画里跑出来。是他粗心了,不应该让阿梦晒画的。
      阿梦则捏着红色珠子许久才问道:“师傅,那画中讲的是什么?”
      “哦,是一个为患多年的女妖被村民们制服的故事。”师傅轻描淡写地说,一边把画收起来放进书房。“以后这画你就不要动了。”
      “可是,桑梓说她不是女妖,她也长得很好看。”
      “她是不是不重要。”师傅说,“也许她没伤过人,可是在大家的眼里,她不是人。”师傅看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安慰她道:“你不用为此伤春悲秋的,这不过是副有灵气的画罢了,就只是画而已。真正的人世间的苦难,有时候要比这残忍得多。”
      阿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那块红色珠子藏在口袋里。不知道为何她竟不敢拿出这珠子问师傅,总感到师傅会生气。
      “我还以为我心硬了呢,师傅。”
      师傅笑起来,道:“只要你还是阿梦,你的心就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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