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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晚篇 ...

  •   小晚篇
      小晚魂飞魄散的那一天,阿梦为她在院子里点了三千结魄灯。莹莹灯火在院子里蔓延开来,仿若天上的星河。阿梦就坐在角落,搓着双手,时不时哈一口气,看着满地的灯火。
      师傅站在门口,看着一院子的灯火,心中很是无奈地想,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到。他一直站到半夜,天气愈发的冷,阿梦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他终于是忍不住喊道:“你快把这灯收起来,这样我还怎么回屋子。”
      此时天气已经转寒,阿梦穿着一袭白色毛绒袍子,从远处的一角站起来,看起来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师傅不能飞过去吗?我记得师傅是会飞的。”
      “你从哪弄来这么多灯?”
      “我找人借的。”
      他抬起脚来,犹豫着要不要直接一脚踢出一条道来,但是看见远处的阿梦最终还是将脚收了回来。
      “有人告诉我说,只要在小晚魂飞魄散的这天晚上,将三千结魄灯点上一晚上,便可以把小晚破碎的魂魄都收回来。”阿梦认真地剪去烛花,一边道。
      师傅心中犹豫着,最后虽然不忍,但是还是认真道:“这灯,嗯,你从哪听说这世上有结魄灯这种东西的?”
      阿梦当即愣在原地。
      “她的□□经冰棺千年冰冻,至凉至寒,魂魄一旦散去,便再也回不来了。结魄灯,也是从来不存在的,众人为了安慰自己而存在的。你经常说小晚痴傻,你还不是一样,若是结魄灯真的存在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你弄来三千盏?”
      阿梦一时无话,只是很倔强地背过身去坐下,仿若听不见他说话一样。
      师傅伸脚将面前的灯踢破,只一瞬间,满地的灯都接二连三地熄灭了,只剩下斑斑点点的红色余温,像是散落一地的红色珍珠。而阿梦依旧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看着远方漆黑的夜。
      阿梦是个伤春悲秋的姑娘,脸上硬,心里软。小晚即便不怎么说话,也陪她看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夜空的星星,阴晴圆缺的月亮,也听着阿梦毫无节制毫无理由的各种抱怨和吐槽。即便烧饭烧到饭都焦了,点火点到院子里满是烟,扫地能扫阿梦一脸的灰,可是院子里少了她,却是空荡荡的。
      阿梦最爱说,小晚最是痴傻。

      小晚生于乡野,长于林间,阿爸是猎户,阿妈在家中纺织。从小到大,小晚没什么可忧虑的,编草环,逗兔子,抓鸟雀,摘果子。偶尔跟邻村的小林打架,双双滚到泥潭里去,被阿妈训一顿。或是偷吃厨房里面的东西,被阿爸吓唬要把她扔给狼养。
      小晚什么都不怕,她最爱跟着阿爸去打猎,阿爸不带她去,她就偷偷跟着阿爸身后。不高兴时,她便故意搅局让阿爸白忙活一通,高兴时,她便老老实实地跟在阿爸身后,一声也不吭,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阿爸经常要回过头来看看她还在不在。回到家里,她便跟阿妈讲林子里有趣的飞禽野兽,无论多无聊的东西,在她的嘴里总能开出花来。阿妈或是一边织布,或是一边做饭,永远都是微笑着听着她叽叽喳喳。直到她口干舌燥,阿妈好像提前准备好一样拿出水来,不冷也不热,永远像是她给阿爸烧的酒一样刚刚好。
      小晚唯一忧虑的便是衣服,阿妈做的衣服相比于那些动物的皮毛而言,有些太灰暗而又单调,并且在林子里轻轻一挂就会破个大洞,再不小心一点,整个衣服便都扯了。可是阿爸又从来不肯将那些皮毛给小晚穿。就因为这件事情,小晚不知道生了多少气。到后来,她抓了只野兔子好生养着,说是要等到它长大拔掉它的毛自己穿着。阿妈当笑话听着,阿爸只觉得可笑。那时候的小晚信誓旦旦地养着兔子,但当兔子长大时,却是下不了手扒它的毛。那天小晚哭了一下午,不知道是感慨兔子悲哀的命运要被自己扒了皮毛,还是恨自己连只兔子都下不了手。总之到最后,当隔壁的小林说要来帮忙时,她狠狠地将他推开,将自己的兔子放回山野。
      很久之后小晚才知道,她放回去的兔子说不定第二天就会被狼吃了。那天小晚又哭了一下午,不知道是悲哀她可怜的兔子,还是在后悔自己没有把它的毛扒了。阿爸看见她因为一只破兔子,来来回回哭了九九八十一遍,那天终于是心软下来,带了漂亮的皮毛回来。
      小晚从未见过那样漂亮的皮毛,五彩斑斓,柔软顺滑。兔子的悲伤立马被抛到九霄之外,她跳起来将皮毛披在身上,反复问:“我好不好看?好不好看?”阿爸和阿妈都笑着说好看。小晚便跑到邻村给小林看,问:“我好不好看?”小林正在为邻村的姑娘忧郁,十分敷衍地夸赞了她几句。
      可是不要紧,小晚是真的高兴,她在山野里跑了半响,给所有林子里的动物们炫耀完自己的新衣服,才依依不舍地往家里走。可是,小晚没有想到的是,也就是这件皮毛,为她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后来小晚跟阿梦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不知道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宠物。总之,在那一个晚上,她回到家,屋子里站着一群人,看见她身上的皮毛便急了眼。她的家,只那片刻之间,便成了一片火海。她哭得昏死过去,待到醒来才发现自己身处笼子之中。笼子被蒙着黑色的布,她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样。
      “真是痴傻,竟然被卖了。”阿梦道。

      小晚身体蜷缩着,全身酸麻。晃晃悠悠之中只听见周围变得吵闹起来,隐隐约约有香甜的味道飘来。她伸出手指,想看看外面是什么,但是伸动半天手指却撩不开帘子。到了最后她感觉自己被放下来,黑布蓦的被掀开,外面的光一时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身处集市之中,与她一样的还有好几个小孩,来来往往的人打量着他们,但是没有人停下。小晚又累又饿,直盯着面前少年手里的馒头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那个少年在笼子前面站了许久,认真地细细打量他们所有人,最后跟旁边的小丫头说:“我要个嘴大的,就她吧。”
      他的手指正指向小晚。
      小晚被放了出来,那少年将手里的馒头递给她,道:“吃吧,刚才就见你一直盯着它,大家都盯着我,只有你是盯着它。”
      小晚感恩戴德地接下馒头,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啃着馒头。馒头很难吃,又干又涩并且还苦,小晚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馒头。但是她太饿了,顾不得太多。
      那少年看她的样子很是满意,向旁边的小丫头递了个得意的表情。旁边的小丫头则一脸担心道:“夫人说要的是能干活的,少爷这样……”
      那少年摇摇头,道:“能干活的要我来挑做什么,我就挑我想要的,你叫什么名字?”这话是问小晚的。但是小晚在认真地啃馒头,他又问了一遍,小晚才回答:“小晚。”
      “这名字可真难听。不过也就这么将就着叫吧。”
      “你叫什么?”小晚问。
      “真稀奇,奴隶也会问这话。”他一脸稀奇地看着小晚,“我叫李续。”
      李续把小晚带回府,将她领到厨房里,摆出许多饭菜,大手一挥道:“吃吧。”
      小晚正饥饿难耐,用手就抓起饭来。奇怪的是,这些菜肴看起来明亮诱人,可是吃起来却是奇奇怪怪,犹如嚼木,更甚者,该甜的是苦的,该咸的是酸的。但是想起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小晚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可挑剔的。因此,即使难吃,但是因为太饿了,小晚依旧把一桌子菜肴扫荡的干干净净。
      后来,小晚才知道其中缘由。李续是家中独子,从小到大只喜欢跟着厨娘在烟气呛人的厨房里待着,他平日里不喜静,总是能撺掇出许多乱子来,然而只要一进厨房,他便如同见了学堂里的先生一样,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即便没有人理他,他也可以在厨房待上一天,仅仅就是看着下人们在厨房忙活。然而命运最是喜欢捉弄人,李续却是没有味觉的。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最诱人的东西,刚刚出锅的最是好时候品尝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都是一样的味道。就像,小晚曾经想象过,就是吸了一口空气的味道。然而他确实真的喜欢,即便尝不出味道,也学着厨娘的样子做下去。他习得一手好刀法,杀鸡时又快又狠,刮鱼鳞时没有人比他更利索,然而却总是油盐酱醋把握不好计量,做出来的饭菜不是咸就是苦。李府的下人都被他捉了个遍来吃他的饭菜,个个叫苦连天,见到少爷就撒腿跑的比兔子还快。长久下来,李续很是郁闷,这才买了小晚回家。而他身边的丫头,叫做晚晴,是从小到大照顾他的贴身丫鬟。
      小晚在得知自己的使命之后很是郁郁,但看着自己睡觉的漂亮的床,心想忍一忍便过去了,就算是为了阿妈和阿爸。小晚没有复仇的想法,只是痛苦地接受了现实,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要遇上祸事。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她终于是病了,闻到李续的饭菜就要呕吐。也是托了生病的福,小晚得以舒舒服服地喝了几天的粥,八宝粥,杏仁莲子粥,银耳莲子粥。然而李续却是闷闷不乐的,小晚知道,自己一生病,这府里的人便没有人愿意试吃他的食物了。虽然小晚很是同情他,可是生病期间小晚只想吃些好的。因此无论李续用何样的目光看着她,她都只露出厌厌的样子,一副喝水都要喝三口吐一口的样子。
      大概过了半月有余,李续端上桌一屉馒头,眼睛向小晚扫了好几次。小晚只当自己没看见。过了半响,李续闷闷不乐道:“小晚,我是不是太傻了,不应该执着于食物的。”
      小晚不懂少爷为何对做饭有如此的执念。她叹了口气,道:“不如我来教少爷做些别的吧。教你做梅花雪蜜。怎么样?”此时窗外正是茫茫大雪笼罩大地,远处的梅花露出几点殷红掩映在大雪之间。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小晚几乎都看不清梅花,伸着手摇摇摆摆半天都摘不下来一朵梅花。李续比她高一头,费力地拉着梅花树的枝丫,另一只手费力拽下来一朵梅花。他松开了手,枝丫乱晃雪扑簌簌落了小晚一脸的雪。小晚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整个身子都要被他摇散了。“你看,你看,我摘下来了。”
      他伸出手,梅花被揉成一团,像是破碎的棉絮。他尴尬地笑了声,一副他可以摘到漂亮梅花的样子,又伸手拉下梅树枝丫,于是乎,刚刚睁开眼睛的小晚又被盖了一脸雪。小晚低下头来,彻底放弃了。她拢了拢自己的领子,跑到走廊里面和晚晴一块站着。晚晴裹了好几层衣服,直直地看着少爷,傻呵呵地笑着。两个人看着少爷踮起脚尖费力的样子,不由得喜滋滋地笑出来。
      最终李续将一团团看不出样子的梅花放在白瓷盆里,很是兴奋地问小晚:“接下来该怎么样?”
      李续听着小晚的指示,找了些白梅肉浸在雪中,用梅花酝酿,过了一宿,用蜜渍之。他很是紧张地捧着坛子坐在小晚对面,小晚伸手要拿,他缩了回去,小晚只好把手也退回来,一双眼睛瞪着他。
      “你的胆子真是愈发地大了,如今也敢瞪我了。”李续一脸委屈的样子,最后一点点将坛子朝小晚的方向推过去。“你们现如今都只会欺负我。”
      小晚不理他,低头尝了一口后将头轻轻扬起,眯着眼笑道:“少爷,你以后就做这个吧,超级好吃。”
      “是吗?”
      “嗯,你尝尝。”小晚将勺子递到他嘴边,才忽然想起他是吃不出味道的,有些尴尬地停在那里,不知道是该送进去还是收回来。李续倒很是配合地张开嘴吞下一口,嘴巴嚼了很久,才点头道:“虽然我感觉不到具体的味道,但是能感觉到雪的那种清爽,蜜的那种黏腻,梅花的那种清香。”
      那样子倒真像是吃出了味道,小晚不由得笑起来,夸赞道:“少爷真会说话,以后一定会将少夫人哄得天花乱坠。”
      少爷以后会很幸福的。小晚一直如此想着,以后有了少夫人,会更加的幸福的。小晚没有见过和少爷定亲的女孩子,只知道她是少爷的表妹,小时候曾经来李府住过。从晚晴她们的口中,少爷的表妹花容月貌,性格温柔,是个很好的姑娘。他的表妹住在相隔三百里的柳城,小晚对于距离从来搞不清楚,只知道一定很远。她不止一次在梦里梦见过那个温柔可爱的姑娘,说不定她以后还会和少爷生很多胖娃娃,到时候小晚和晚晴可能就是哄孩子的命了。小晚幸福得流下眼泪。
      那之后,因为小晚爱吃梅花雪蜜,李续便经常给她做。时间一长,晚晴她们也都很是羡慕,李续便干脆每次都做得多一些。然而,每次一做的多,味道就变了味道,又变成了李续的难吃食物。所以到最后,他便只给小晚做。

      “我们是厨房的交情。”小晚说。
      一边的阿梦不可置否,厨房能有什么交情呢,细水流长的日子里明明明是互相陪伴的交情啊。

      小晚经常想起阿爸和阿妈,常常在夜里哭着醒来。无数次,她都想过自己若是不执著于漂亮的衣服,会不会阿爸和阿妈就会回来了。因此她在李府从来不争那些漂亮的缎子,也从来不像晚晴她们那样争着要师傅给做衣服,每次都安安静静地拿一匹最素的缎子,要一身最不起眼的衣服。李续经常嫌弃她穿得丑,出去和别家少爷玩的时候从来都只带晚晴去。只是后来,晚晴被夫人派去扫院子,他就再也没嫌弃过小晚穿得丑,反而拉她坐在自己旁边,说:“这样穿也很好。”
      小晚记得,他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有一次,夜半时分他坐在她旁边,很久都没说话,最后道:“别伤心,我明天去把晚晴的衣服给你要过来,以后关于衣服的事情,你绝对不会受她们欺负的。”
      “我穿成这个样子就很好。”小晚认真回答。
      “很丑。”
      “很丑吗?”
      李续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没说话。
      “丑不丑不重要,只要重要的人在身边就好了。”若是时光能重来一次,她永远都不会嫌弃阿妈做的衣服丑,永远不会纠缠着阿爸要漂亮的毛皮。
      “因为重要的人在身边,所以才要穿得好看。”李续道,“你看看她们都穿的很可爱,只有你像个去打柴的姑娘。”
      打柴的姑娘不想再理他,闷闷地不说话。
      他又说:“以前娘亲最擅长做馒头,我总是嫌弃她做的馒头难吃,因为所有的东西味道都是一样的,馒头嚼起来费劲。那时候我每天跟在泥潭里滚过去一样,她总是骂我混小子,总说着她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干干净净的样子为她争口气。可是后来她不在了,我再也吃不到她做到的馒头了,也没有机会给她看我干干净净的样子了。二娘对我很好,可是我还是想念娘亲。”
      “娘亲做的饭一定一直很好吃,她每天都盼着我的舌头好起来,下人们都说娘亲做的饭奇奇怪怪。只有我知道,她不过是想让我能唱出味道而已,这世界千千万万种味道,她总相信这世上有一种味道是我能尝出来的。”
      他看着小晚,认认真真道:“所以啊,在我面前,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哦,我喜欢女孩子穿得漂漂亮亮的。”
      而后来就变成了,小晚你要穿得丑一点,这样明天还能给我端茶倒水。
      他是个傻少爷,小晚想,哪有人天天这么跟身边的丫头这样弄的?哪有人天天受着丫头的欺负的?哪有人像他这样没有少爷架子的?

      小晚没能等到少爷迎娶少夫人,李家便败落了。小晚只记得那几天李府变得人心惶惶,老爷夫人总是在院子里唉声叹气。少爷倒是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情,漫长的冬天终于是离开了,他琢磨哪日春日河水解冻和小晚去捉鱼。对于小晚的担心,他倒是毫不在意道:“你怕什么,论他们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少了咱们一口吃的。”
      府里的下人们变得越来越少。之前府中一直是宾客云集,可是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却连一个客人都没见到。厨房很久都没有做小晚心心念念的烤鸭子,一个个眼熟的人慢慢地都消失在小晚的视野中。少爷整天因为伺候的人少了跟夫人闹脾气,虽然他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小晚生怕哪一天醒来自己也会被赶出府中,从此再也见不着少爷。
      老爷溘然长逝那天,少爷伏在老爷的床头哭到不能自己。夫人叫小晚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在床前,小晚把他扶到房间守着他睡了一宿。他昏迷了三天三夜,小晚便偷偷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请大夫来看。小晚的注意力都在李续的身上,全然忽视了府里发生的各种事情,不论是府中的人们都烟消云散一般,还是夫人忙着收拾行李,小晚都统统没有一丝察觉。等到李续醒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偌大的府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并且面前还站着彪壮的大汉手中拿着地契。
      小晚曾经以为血脉至亲是不如天天相处,曾以为夫人是真心喜欢少爷,曾以为夫人是真心把少爷当儿子看待。那时候,小晚才后悔,她应该拦着夫人的,她应该把地契偷走。那样的话,不至于两个人流落街头。她的钱都用来给少爷请大夫买药了,摸摸口袋已是空空如也。李续身上也不过只有几个铜板,他平日大手大脚从来不知道存着钱有何用。加上晚晴,他们三个人站在大门口,互相看着不知道下一步去哪。
      “我们去山里吧,我从小便在山里长大,在山里养活少爷,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续没说话,目光落在永远不会在为他开启的大门至上,像是穿透了府门,春日融融,风在低语,带着蜂蝶的呼吸声带着这片土地带着他年少的记忆,彻底破碎了。
      他转过头,很是难过地问:“山里是哪里?”
      小晚愣了愣,是的,她不记得回家的路,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带到这里来的。“跟这里相比,只要往萧条的地方走就好了,有草有树的地方。”
      他们一直朝着荒凉的地方走,然而荒凉之后总有一座小城在等着他们,一望过去,四周皆是平坦,甚至连起伏都没有。他们的盘缠很快就花花光了,三个人蹲在街口,看着蒸笼一接,一团白气如雾如云奔腾而出,撞到空气扑的向周围散去,屉里隐隐约约的白乎乎一片的馒头。他们俩口水都落了一地。
      “小晚,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馒头了吧。”李续说。
      最后,小晚站起来道:“你等着我啊。”
      她说着便朝卖馒头那跑过去,来来回回走动一会儿,趁着老板跟别人说话的空当便拿起一个馒头,转身就要跑。随后,她感觉自己身后一紧,背后挨了一脚痛踢,整个人狗一样摔在地上,馒头叽里咕噜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落了一地的灰。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不掏钱就想吃馒头!”
      老板浑身肥肉,一动浑身的肉都要抖三抖。小晚眼睁睁地看着他抬起脚来,情急之下用双臂捂住头,但那一脚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李续将小晚护在身下,小晚只听得到咣咣的声音和少爷嘴中发出的吭哧声音。小晚想把他推开。“少爷!少爷,你快走!”李续只是死死地将她护在身下,紧咬牙齿,闭着嘴巴。
      大概是老板打累了,他一手提起李续将他扔到一米以外,又狠狠地踹了小晚一脚,啐了一口,骂道:“杂碎东西!赶紧滚!”
      小晚连滚带爬地跑到少爷旁边将他扶起,二人走到僻静处,李续冲她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样子如同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脏馒头。“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小晚正忙着给他拍身上的尘土,忙着看他的胳膊腿脚还好不好,乍一听到他邀功的自豪的语气不禁看着那个脏脏的馒头不知说什么是好。
      那天他们两个人满身尘土,浑身是伤,站在街角僻静处,两双圆圆的眼睛互相注视着。来自人饥饿的本能反应让他们笑起来,他们看着那个灰头土脸的馒头,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馒头。最终,李续将馒头皮小心翼翼地剥了下来,露出白白的软乎乎的馒头的本来面目,毛茸茸的样子似乎放在嘴里融化。李续将馒头捧在手心里看了许久,最终将馒头递给小晚道:“你吃吧。”
      小晚不吃,这是少爷说的世界上最好吃的馒头,她怎么能吃呢?
      “反正我吃什么都是没有味道的,土的味道和馒头的味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说得确实有理,小晚突然感觉让他吃了这馒头纯属浪费,可是又于心不忍让他吃馒头皮,便将馒头一分为二,又将自己的一半分了一半给晚晴,道:“那我们一人一半。”
      李续摇摇头,只说他不饿。小晚不信,明明一路走来嚷嚷着饿的一直是他。他们两个人正因为这一个馒头争执不清,突然一个小丫头站在他们身边说道:“你们俩,这是我家小姐施舍给你们的。”
      她说话的样子很是不屑,一时间李续上前便要理论。小晚及时挡在他身前,笑着道:“那谢谢你家小姐。”
      小丫头所说的小姐站在很远的地方,那个姑娘,生着一张鹅蛋脸,肤色白皙,眸子漆黑,笑吟吟地望着他们这边。
      李续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冲着那姑娘惊喜道:“茹霏表妹。”

      “她真的是很好的人,虽然不喜欢少爷,但是还是领着我们到了王府。”
      那时候,阿梦颇为同意地点点头,道:“是啊,她本可以不管你们的。”

      然而他们在王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小姐领回家的客人并不受欢迎,在王家的人看来,李续不过是来投奔老爷的穷亲戚罢了,因此更是冷眼相待。茹霏只是秉承着对表哥的不忍之心将他们带回家来,可是也是遭到了父母的一顿批评。在她的再三恳求之下,李续的舅舅王安才将家里的一个小偏房收拾干净,让他们住进去。茹霏有些尴尬,她一片好心收留他们,却似乎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样子。因此她倒是常来他们这里随便看看,有什么缺的东西便送过来,有什么活计便顺手帮忙做一做。只是,让小晚遗憾的是,她说,她是不会嫁给他的。
      “表哥很好,可是,我不能嫁给他。”
      “很好,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小晚不懂,明明很好的人,为什么却不愿意呢?
      她远远地望见在厨房里打下手的少爷,即便来了王家,他依旧只喜欢在厨房里。她犹豫着问道:“是因为他喜欢在厨房里面吗?”
      茹霏摇摇头,只说:“若是有什么缺的,或是他们谁欺负你们了,都可以告诉我。只是这一点,我是做不到的。”
      告诉你,小晚心想,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这些下人们,该欺负还是要欺负的,他们只听夫人的话,从来不会听茹霏的话的。
      少爷生性柔和,不善与人争执。茹霏平日里给他们带的水果都被下人们哄抢而光,李续便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着下人。后来不仅是水果,但凡稍微有点好东西就会被王府的下人偷走。李续和小晚几乎绞尽脑汁藏东西,然而却依旧抵不过下人们的贪婪。除此以外,后厨那些斤斤计较的小把戏也都惹上李续身上。
      李续心肠直率,慷慨大方。虽然在王府的日子不好过,但他还是真心对待每一个人,该帮忙的时候绝不含糊。然而大概是这种乱帮忙的习惯实在不好,他又对人没有半点提防。一日厨房死了一只鸭便找上门来。那是为王家少爷生日宴的准备鸭子,虽然小晚不懂那只鸭子有什么重要的,为什么偏偏就非要找那只鸭子,为什么不能换只鸭子做。但是总之那只被人精心喂养的鸭子在开宴前死掉了,然后整个王府便大动干戈地找是谁喂了不该喂的东西。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是李续。
      他们算是什么呢?甚至连只鸭子也不如。李续很是惊恐地辩解,然而厨房的所有人却通通保持了沉默,紧接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指向李续。李续从没碰过那只鸭子,更不用说去喂它。然而那个时候厨房的所有人却都选择了他,即便是被李续从早黏到晚的李厨娘,也没有为他说过一句话。
      小晚知道,李厨娘知道不是李续,是方厨娘在厨房打杂的儿子。小晚也知道,可是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她。

      后来,厨房的人把少爷赶了出来。他们的日子过得愈发的艰难,冬日里炭火不够,但凡天气缓和一点,阳光粲然之时,两个人便会跑到小院子里面,蹦蹦跳跳全当取暖。晚上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便依偎在一起,互相给彼此搓手,裹着被子大眼瞪着小眼,最后统统笑作一团。最后还是茹霏给他们送来一筐炭火,几床被子,才勉强度过一个冬天。
      小晚经常去花园里采些花来泡水喝。但她不会烧火,经常把院子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也没见到一点火星。而李续只要用扇子扇一扇,火便听话地一点点窜上来。每当这时,小晚便会一嘟嘴扭过去不理他。
      日子过去得飞快,小晚曾以为他们可以这样凑活着过一辈子,虽然艰苦,但是只要和少爷在一起她便是不怕的。然而茹霏便要出嫁了,听说那个人是京城里有名的权贵人家的少爷,她很是为茹霏高兴,却也为少爷悲伤。
      茹霏出嫁前来找过他们一次,嘱咐他们一些平日里生活的地方,告诉小晚若是他们有什么缺的少的找谁。她依旧是平常笑吟吟的样子,一句话也没提自己要出嫁,倒不像是要出嫁的样子。少爷很是悲伤地听着茹霏的嘱咐,待到她要走,才问道:“不能不嫁吗?”
      茹霏笑笑,道:“表哥天天瞎说什么胡话,怎么能不嫁呢?”
      “那你今天要早点睡,京城很远。”他说。
      茹霏笑着点点头,笑着道:“表哥和小晚要保重身体啊。”待到最后,她还是扭回头来道:“若是他们不肯留你,表哥可以来找我。”
      小晚注意到茹霏的双眼泛红,声音有些颤抖,心中不由得也伤感起来,京城那么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见到面。
      后来小晚才得知其中缘由,知道为什么茹霏的眼睛总是红红的,知道为什么茹霏并没有太高兴,知道茹霏并不仅仅是因为路程遥远而伤心,知道茹霏不仅仅是因为见不到她们而伤心。王府里面众星捧月的茹霏,做了京城有名高官的小妾,那高官已经六十多岁,此生愿望不过是有个儿子。
      小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样的茹霏竟然嫁给了一个老头子,忽然之间她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些迷茫,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呢?
      茹霏走后,他们的日子果然过得更加艰难了。下人们开始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们,他们的食物是剩下两三天就连狗都不愿意吃的,门坏了也勉勉强强地坚持着用着,每次晚上关门的时候,小晚都找来几根木柱子倚住才能保证它半夜的时候不开。窗户上的纸若是破了,小晚和晚晴便偷偷从书房里偷出几张纸糊上。
      糊着糊着她有些累了,坐在地上道:“少爷,你说,我要不要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去勾引勾引王家的少爷啊,这样他把我收进房中,说不定咱们的日子就会过得舒服一点了。”李续接过她手里的活,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在我旁边待着吧,我倒是可以把你收了。”
      小晚愣了愣,抢过他手里的纸,道:“我这个人不兴开玩笑的。”
      李续笑着道:“我这个人什么时候和你开玩笑过,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做难吃的饭了。”
      小晚不理他,认真地糊着纸。那天天气寒冷,北风呼啸,灯火在冷风中虚弱地跳动着,他说的话一字一句镌刻在她心底。她站在凳子上,昏暗的灯光下空气静谧下来,每一张纸都在低语,带着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说话时看似不经意但眼神中满满都是认真的样子,带着他每个字与字之间的停顿,每个字与字之间轻轻的呼吸,她在他嘴角透出的笑容中像是过完了一生。
      傻子,小晚心想,真傻,都没有答应还笑成这个样子。

      每次小晚觉得生活也可以这么凑活过下去的时候,这世界总要给她重重的一击。
      王家并没有把他们赶出去。茹霏嫁出去之后,黄山叛乱的消息搅得人心惶惶,小晚不论去哪里都能听见关于黄山叛乱的消息。今□□廷派了谁谁谁当将军,昨□□廷死了多少人,以后黄山叛乱会不会蔓延到柳城。更让小晚更加害怕的是,街上的男人越来越少。街上布告栏上总是贴着一张张征兵的公文,王家壮年男人也一个个脸上灰败地被送上战场。王家少爷成为每个人关心的对象,他整日都被关在家里,连学堂也不上。小晚更加担心李续,即便李续每天都笑嘻嘻地叫她不要担心他,官家连有没有他这号人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抓他去当壮丁呢?然而小晚依旧是很担心,整日守着他寸步不离,虽然她不能改变什么,但是绝对不能让少爷凭空消失。
      小晚的再三防备也躲不过王家人的处心积虑。王夫人曾与小晚说过,茹霏所嫁的夫君很是厉害,保住自己弟弟不去参军根本就不是问题,笑话她一个小丫头天天担心这担心那的。说得时间长了,小晚都以为自己是瞎担心。慢慢地,黄山叛乱似乎被朝廷镇压得差不多了,众人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似乎马上那些前线的男人们便会回来。
      小晚天真地觉得少爷没事了,并且盘算着搬出王家去住。
      然而那天被派出去买绸缎的小晚回到王家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少爷,她回到他们的小屋子里,晚晴躺在地上,头上流了很多的血。王家少爷依旧好好地在家里吃喝玩乐,可是她的少爷却是再也不见了。所有人对于她的提问都保持缄默,她像发了疯的人一样疯狂寻找少爷,王家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少爷的身影。晚晴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来,醒来就只是哭着说自己没用让他们把少爷抓走了,这时候,她才明白,她的少爷顶替了王家少爷从军了,即便黄山叛乱已经渐渐被镇压。自那以后,本来就不爱说话的晚晴更不爱说话了,记性也变得越来越不好,什么都记不住,记住的也是错乱的。
      小晚等了三年,等到黄山叛乱彻底被镇压,等到京城传来消息,茹霏难产而死,大人和孩子皆没有保住。
      茹霏死了,少爷不见了,晚晴算是痴傻了。小晚突然不知道自己呆在这个家有何意义。那几天,正是王家上上下下一团乱的时候,并没有人有多于的心思注意小晚,小晚收拾好自己的行囊打算离开王家。
      她要去找她的少爷。

      “我再也没有找见过他,无论是战场上,还是乱葬岗上,但凡兵队走过的地方,我都没有找到过他。”小晚如此说道,“他大概是,是死了吧。”
      她说着说着大为悲恸,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阿梦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很久之后,阿梦问道:“他若是没死,你可知道那你也是没有办法醒过来的。”
      “我知道,冰清堂以魂魄为引,做出来的药是回不去的。”
      “那你……”
      “若是他没有死,我可拜托你一件事情?”
      “你说。”
      “可否让他下一世转世为人时,让他健全康健,让他脑子灵光,让他不被人所算计,让他家世优渥,那样的话,他那样善良,他下一世会活得很好。”
      阿梦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做到,只是没有办法拒绝她满是血泪的请求,答应了下来。事后师傅把她大骂了一顿,转世投胎成什么样子冰清堂是管不着的,救人命不过去判官那里画上一笔就好了,这脑袋聪明又要怎么管?阿梦安慰师傅,自古以来上战场的人少之又少活着回来的人少之又少。

      但让阿梦有没想到的是,这个少之又少的例子真的让她碰见了。
      小晚的少爷还活着。
      阿梦踏进大狱中,泥土潮湿,鞋底上黏着一块块的土,时不时踩死几只虫子,发出吱吱的声音。这狱里关的都是逃兵,他们也许只是想家,也许是怕死。阿梦从来没来到过这种地方,四处散发着恶臭的味道,每一丝空气都像是丝线勒紧脖子,一双双眼睛冒着绿幽幽的光芒黏在阿梦的身上。阿梦忍着恐惧一个个牢房看过去,终于在犄角旮旯里发现了李续。小晚的少爷依旧如她描述的那般,以至于阿梦一眼便认出他来。他生得瘦弱,像是风一吹就倒,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鼻梁挺翘,只是浑身脏兮兮的,一股酸腐的气味从他身上传来。

      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块烂在风里的石头一样。狱头给阿梦打开了门,低声道:“快点!”
      阿梦点点头,走过去。李续意识到阿梦是在朝他走来,似乎是因为兴奋而全身颤动起来,手上的链铐哐当哐当响起来。“你是来赎我出去的吗?”
      阿梦问道:“你还记得小晚吗?”
      “你不是来赎我的吗?”
      阿梦只能点点头!又问:“你还记得小晚吗?”
      他点头如捣蒜,回答:“认识!认识的!”
      这和阿梦想象的实在相差甚远,谎话她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她退后一步,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的认识?你若说谎,我不会带你出去的。我再问你一遍,你可记得小晚?”
      他犹豫了许久,反问道:“我只知道晚晴,你说的小晚是晚晴吗?”
      阿梦愣了愣,反应了很久也想不起来晚晴是谁。她摇头,道:“我说的是小晚,不是晚晴,就是当初你从市场上买的孩子。”
      李续愣了愣,道:“我从市场上买的孩子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那个一直在你身边照料你的,教你做梅花雪蜜的那个。”阿梦有些着急。
      “啊,是那个孩子。”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那个孩子叫小晚啊。”
      他的反应让阿梦不知如何是好,什么叫那个孩子?
      “当初我被拉着去当壮丁的时候,她还拦着她们,头上被那些人用花瓶砸了好几下,她还好吗?”
      面对李续真挚的提问,阿梦竟也有些恍惚。
      “那晚晴在哪里?”他问,“她最近过的好不好?”
      阿梦自然不知道晚晴在哪里,她不知道晚晴,只知道小晚。

      千年前的阿梦能力不足,还未能清楚地辨识一切。小晚的头部受过重伤之后,所有的记忆都像是被茂密森里树叶切碎的阳光,斑驳零碎却又清晰可见。因此阿梦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记忆中的混乱,甚至在反复回忆中她也无法找到小晚所述的不合理之处。师傅只是笑笑,说不怪她。
      从小生活在林间被卖掉的是小晚,只是自打家中阿爸阿妈全部死去之后,她变得愈发不爱说话。李续对她很好,但也只是对所有下人那样好的好。因此在这个故事中,那个在冬日里生病,冬日里教李续做梅花雪蜜的,背起行囊找李续的,那个在小晚记忆中的自己都只是晚晴而已,她故事里那个让人记不住的晚晴,才是她自己。她唯一与李续较为亲近的接触,唯一的真实,便是李续对她说那句“小晚你要穿得丑一点,这样明天还能给我端茶倒水。”

      小晚最后说,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生死,这次到了冰清堂,知道他以后定是会好好活着了,没有比这更让我满足的了。
      最后阿梦把李续从大狱里赎了出来,李续出狱之后便要找晚晴。阿梦借了他些盘缠,也不知道他最后能不能找到晚晴。

      其实冰清堂并非以魂魄入药,而是以来者的记忆为药引。药被人服下,魂魄才能和□□在冰馆中留存。然而李续未死,小晚的记忆却已经入药,因此小晚不能被放在冰馆之中。阿梦曾经问过师傅,那是不是等到李续死了,再把药给他服下,那样的话坚持几十年小晚便可以沉睡于冰馆之中。然而师傅说药的期限不过才十天。阿梦当时一狠心一跺脚,道:“那我去杀了他!”
      师傅当即便把阿梦关在她的屋子里十天。
      师傅将小晚的魂魄留在了冰清堂,只将她的肉身放在冰馆之中。然而在冰清堂,她的肉身也不过只能留存千年,只要这千年之内有有缘人将她带走,她便可以再次重生。

      然而千年到了,唯有小晚最是痴傻。
      阿梦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坐在一片暗红色的余温之中,雪花簌簌飘落低语,带着阿梦低低的抽泣声带着大地还有这个寒冷的冬日的缓慢呼吸声,远方时不时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刺穿了空气,阿梦想着小晚的样貌,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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