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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孙康篇 ...

  •   冰清堂,只为有缘人而来。
      阿梦从洞里爬出来,用井边的凉水浸了浸脸。身后传来沙沙的扫帚声音,下一刻漫天尘土便扑簌簌落在她身上。她愤怒地转过身来,脸上也蒙了一层细细的尘土。
      小晚自知做错,手里拿着扫帚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地等待着训斥。
      但是阿梦看到她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怪不得这几百年来也未曾有人与你有缘,如此痴傻,连扫个地都扫不好。”
      她不吱声,默默地飘到一旁去继续扫地。
      阿梦闷闷地又转过身去哗啦哗啦地用凉水洗脸,陡然之间愤怒化为郁气。再过一年,小晚便是千年之魄了。九百九十九,在人间看起来很是吉利的数字,在冰清堂实在不是个吉利的数字。
      竹轩屋中,一个女子端坐在屏风前。她生得一副清雅面容,眉宇之间却带着些许稚气。面上只淡淡地覆了些脂粉,目如深渊之水,眉似远山。额心处的伤口一点点渗出血来,但她却浑然不觉。阿梦忍住去为她包扎伤口的冲动。师傅作画是不容打扰的。屋内寂静无声,阿梦也只敢在门缝里偷看几眼,还生怕门发出什么响声。
      阿梦想起了今天早上的情形。
      阿梦今天早上早早地起床,在院内伸展几下后便打算去洞里把昨天雕的冰棺收个尾,却突然看见地上有一片尘土十分有韵律地飞动起来。阿梦蹲下去认真观察,脸又被扑了一层土。阿梦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赶忙去找师傅。师傅是个睡懒觉的人,被叫醒之后发了一通脾气才磨磨蹭蹭地跟着阿梦去看她的惊天大发现。
      原本睡眼惺忪的他倒是突然睁大了眼睛,搓了搓手蹲下去用手刨起土来,过了一会儿,灰土落地,师傅的手上多了一面鼓。此时阿梦才看清楚,那鼓此时在不停地震动。
      “有人求缘来了。”师傅道,“准备开门吧。”
      阿梦看向那简陋的篱笆门,各式各样的藤蔓缠绕着使得它都失去了门的样子,零星的粉色,紫色镶嵌在其中,木耳和蘑菇甚至掩在其中。
      阿梦还是不相信有人来,但她依旧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前,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听着鼓声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直到“嘭”的一声,阿梦猛然惊醒,只见门那里模模糊糊的有一个影子。
      阿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搬开篱笆门,这才看清了那个女子。她头发散乱着,步摇簪子吊在发尾处,额头鲜血直流,一身绫罗绸缎,配饰及多看得阿梦眼花缭乱。阿梦费大力将她背到石屋中,替她简单地料理了下伤口,之后便一直守在她身边。
      昏迷了三天三夜,她才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小小的姑娘在她脸前朝上掷珠子又用手接住,并且乐此不疲。
      “这是哪?”
      阿梦吓了一跳,慌乱之中珠子骨碌碌滚在地上,她也来不及拾,挺直了腰板板着脸严肃道:“你醒了。”
      她迷迷糊糊中摸到自己的额头,神情困惑,四处打量着房间四周。渐渐的,她表情有些凝重,眼睛不停地眨动着。“这是哪里?”
      她的声音紧绷着,倒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一泻千里。阿梦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十分好奇,但还是强忍着一板一眼道:“姑娘你想去什么地方,这里便是什么地方。”
      她的嘴唇猛烈地颤抖起来,半响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哗啦啦落下来。
      然而对于眼泪这种东西,阿梦早已司空见惯。阿梦拿出手帕粗鲁地为她擦去泪水,道:“那姑娘你先安静一下,待到想好了再说话。”阿梦说着便要起身,然而衣袂被她死死拽着。结结巴巴的声音从阿梦身后传来,“我想好了,想好了。”
      阿梦低下身,掰开她的手,道:“不用着急,想好了再说话。”说着她便走出房门,然而一出去便撞见了师傅。师傅看着她,脸拉得比驴都长,道:“我收你便是因为你是个姑娘家,碰到这种事情怎么着也要安慰一下人家姑娘吧,你看看你,我当初还不如收一个男弟子。”
      师傅一开始长篇大论阿梦便开始昏昏欲睡,最后永远以师傅的一个爆栗结尾。

      或许是早已经察觉到阿梦的存在,师傅一收笔,便低声唤阿梦。阿梦进屋将笔砚收好,再细细地将画裱好。女子在旁边问道:“这画是做什么用的?”
      “这画是要摆在冰清堂的,有缘人挑中了这幅画,便会把你从冰清堂带走。”
      “传言中年年有人误入冰清堂,那便是有缘人?”
      “其实,那算不得什么有缘人。”阿梦叹了口气道,“说出来可能并没有那么好听,如你所见,冰清堂并非完全避世之处。如你所说,那些人是误闯之人,这,”说到这里,她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犹豫了半响,但最终还是说了,“交易,带走有缘人的人便不可以向世人透露冰清堂的存在。其实这样想,也算是有缘人,只要看那画一眼,手指一指,便是天定的姻缘了。”
      那女子点点头,颇为认同道:“毕竟这里并非是所有人都能进来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呆在这里千年,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阿梦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即便师傅说在冰清堂要严肃,要稳重,不要随便显示出一副好奇样子。
      “依着传说一个个试的。”她抬起眼帘,淡淡地说道,眉宇之间不悲不喜。手轻轻撩开衣裙的下摆,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血遍布双腿。褐色的伤疤则紧锣密鼓地跟在一旁。
      阿梦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还好,最后的这个法子终于是管用了。”她笑着对阿梦道。
      “以命换命,你不怕吗?”
      “怕,怕的要死。”
      阿梦点点头,一副十分理解的样子道:“现在还是有机会的,抹去记忆便是了。没什么可羞愧的,很多人都是在临头之际放弃的。”阿梦说的很是真挚,她觉得女子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实属不易,如今临阵逃脱也并不能说什么。
      她却摇摇头道:“可是,一想到他要死了,我更是怕得要死。”
      阿梦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答,她明明长了张圆润的娃娃脸,剪水秋瞳样子的眼睛里全是无辜与率真,看起来稚气无边的样子,像是可爱的小孩子遇见什么可怕的事情便会马上跑到大人身后。可是一提起这事情,那层让人想要保护的弱小的色彩却是纷纷脱落了,目光里都是坚定不移。然而阿梦还是能看出来,她还是怕的,进屋子的时候步子都是不稳的,即便目光坚定。问这世间谁人不怕死,逃跑对于阿梦而言才是人之常情,今天倒是来了个例外。
      阿梦如此想便也坚定了要尽快帮忙的决心,因此从书架上拿下一团纸,铺开提笔问道:“名字?”
      “孙康。”
      “他的名字?”
      “贾,贾湖。”
      “生了什么病?”
      “什么病?”她似乎在自问自答,“不知道。”
      阿梦的笔尖颤了颤,差点毁了卷好纸。但是她还是在纸上写:病因未知。

      “我是这世界上最尊贵的皇帝的小女儿,万民朝拜,锦衣玉食,是诗词曲赋中描述的花锦丛间的生活,闲时作诗赋曲,琴弦铮铮,双陆象棋。我曾以为我会嫁与这世上最温柔,如玉一般的男子,却未曾想一头便扎进了他那粗粝的胸膛中。”
      “他是个武夫来着。”她唇边露出浅浅的微笑,“喜欢舞刀弄枪,半丝书生意气都没有,但是却长了副儒雅面孔。第一次见他,是在狩猎的行宫之中。父皇与他那些大臣们都去狩猎了,我虽然也想飞鹰射猎,可是无奈是个女儿身,只能呆在行宫中无所事事。我闲来无事便吹起萧曲。那骨萧是二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虽说听起来有些恐怖,但二哥哥说这样的萧才是极有灵气的。他便是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只见窗前突然跃过一个少年,手中持剑,身姿潇洒,婉若游龙,剑气长虹。更让我讶异的是,他的剑法能随着我的萧声而舞,甚至与我的萧声融为一体,萧声急促,他便旋转如雨,萧声婉转,他便侠骨柔情。”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小啜一口茶水,接着说道:“我的萧声戛然而止,他便也促然收势,将剑背到身后。之后我便看着他,一言不发。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便朝我走过来,跪下请罪道:‘公主恕罪,微臣只是听到这萧声有感而发情不自禁。’他那日穿着淡蓝色衣袍,澄澈得如同天空,一张脸俊俏中带着英气。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流下来。也不知道是舞剑累得还是害怕我。并且明明是个大男人,却面若桃花,不由得让人可笑。可是,从前,从来没有人能够随着我的萧声而舞剑,他是第一个。”
      顿了顿,她又重复道:“也是唯一一个。”
      阿梦能听得见她口中的落寞,人生能得一知己实属难得。
      阿梦问道:“然后呢?”
      “后来。”她轻轻低下头,面色通红道,“在行宫时,我便常常吹箫给他听,他便常常舞剑给我看。”
      “后来呢?”
      “没有然后了。秋猎结束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你没有找他吗?”
      “那时候。”她继续笑着说,“我周围奉承的人太多,讨我欢心的也太多,虽然他也算是当中较为独特的一个,可是也没什么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她低着头摆弄衣服下摆的流苏,继续说道:“那时候,上阳宫的宫女都喜欢在红叶上写诗扔进河里,那时候我还小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写,写一些自己都不清楚的诗,拙劣地学着她们的样子。”
      突然间,她抬起头眼神中很是空洞,问道:“你说,我傻吧。”
      阿梦不明白她话中之意,只是提笔写着。其实对于阿梦而言,这些事情实在是司空见惯,各种各样的巧合与命中注定,最终不外乎爱得死去回来。
      “我全是在各位姐姐的撺掇下写的胡言乱语,写完便忘记了。那日我正在修改曲谱,弘娘拿着一张叶子便闯了进来,她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晃得头晕脑胀,一边高声喊着:‘回了,回了,回了!’千千万万张枫叶都送出去了,唯有我的被回了,你说怪不怪?”
      阿梦已经对巧合这种东西司空见惯,只是提笔记着。
      “在那以后,我便时常与他书信往来。我虽是公主,有人宠着哄着,可是这种事情实在是稀奇。时间长了,我便想要去看一看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在我一次次的折磨下,二哥哥终于同意领我出去。于是那日我便乔装打扮,在陶然亭等了一天,却连只狗都没看见。我也是十分不甘心,连续三天都偷偷跑出去。终于在最后一天的黄昏看见一个男人。那人小心翼翼地将提了诗句的红叶放进河水里,像是放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我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猛地一拍他的肩膀。那人明显被吓了一跳,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惊愕。可是,不是他,字迹都不一样。就这样我悻悻而归,兴致没了七分,也被二哥哥嘲笑了许久。”
      阿梦心想,这故事总是没头没尾的,若是能相遇,则真的是命中注定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
      又没有后来了,阿梦心中很是不快,笔画也变得潦草起来,语气也有些不耐烦,道:“别说些有的没的,快点进入重点吧,你在这里多浪费一刻,你的有情郎就会少一刻。”
      孙康一脸惊讶的看着她,抿抿嘴唇继续说道:“再一次看见他,是那日父皇为北疆的将军办凯旋之宴。按例我本是不能去的,可是听说那些北疆的战士在战场上都是英姿飒爽,以一敌十。北疆凛冽的风吹起他们的衣袂,就像风刮在坚硬粗粝的石头上,夕阳照耀下的北疆血染成河,是天水朝勇士的味道。父皇耐不住我磨,才同意母后将我带去。可是,有些失望。”
      她似乎故意停顿下来等着提问,阿梦便也十分配合地问:“失望什么?”
      “那些将军都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模样,绛紫色的脸上安了双不敌门缝大的眼睛,满脸横肉也就算了,刀疤从眼角一直划到眼角,看起来面目可憎。中间则放了两片紫色的厚嘴唇,说话的时候酒顺着嘴角流下来,十分恶心。正在我伤心之际,席间有一人才刚刚入席。那人长得有些略黑,倒是眉宇之间有丝丝秀气,若是白一点,定是个白面小生。父皇打趣了几句便让他入席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稍微注意到他。我这也才知道他便是北安军里最年轻最骁勇善战的少将军。他带着仅仅几百人便深入敌军打了敌军个措手不及,活捉了小王子。只是不知为何,他在宴席上情绪并不高涨,反而有些微微的失落与怅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兀自饮酒,连找个机会跟他说话也没有。期间,父皇几次问他问题,他说起话来掷地有声,满满的豪言壮志。父皇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却说:‘此时北疆战事未平,待将北疆外族尽数踏于马下,那时自会向陛下讨要赏赐。’你说,如今这样的人是不是少多了,多少人都醉生往死,全然忘记了家国。之前那些武夫们,一听说赏赐,可是高兴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可是他却是不一样的,父皇谓之忠心耿耿,我说那是万丈豪情。听了他的话,父皇哈哈大笑,但是依然赏赐了很多,并且说待他日,父皇会赐他更好的。”
      孙康面若桃花,眼睛中亮晶晶的。
      “我本想等到宴会结束再偷偷拉住他小叙一下,可是却到了该回宫的时候。巧的是,在走廊中正好遇到他。他两颊微红,浑身都是酒气,但却是清香的。他略微急促地向我行礼,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有些摇摇晃晃的。我伸出手来扶他,灯影重重下他的脸清晰了不少,那双眼睛,明亮如月。一时之间我觉得他有些眼熟,便问道:‘你以前可曾见过我?’他笑笑道:‘之前在行宫有过一面之缘,公主的萧声很是动听。’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就像是儿时珍贵的项链某一天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些温暖的回忆尽数浮现在脑海之中。我当时惊呆了,他比那时黑了不少,所以我才没有认出来。那时我的喉间如同被火烧了,脸也红得要破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之后,我也不知道他再说什么,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到最后,我鬼使神差地问道:‘北疆寒苦,不知道有没有女子在家等你?’他说中原没有女子在等他,但是他在北疆是一直在等待一个女子。他说那女子在他的心中,眼中。我顿时像是在寒冬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一样寒冷,很是思念母后温暖的怀抱。可是我却不能失了公主之风。于是我摆出一副公主的样子庄正道:‘那将军可要好好地把她保护好了,我还有事,你先退下吧。’后来想起来,他那日的眼睛澄澈而又纯粹。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该断了念想的,但是反而却总是在梦中想起他昏暗灯光下澄澈的眼睛,眼底的东西如同谜一样吸引着我。那之后不过两个月他便再次率军出征北疆。不知道北疆的月亮是不是和我看的月亮一般阴晴圆缺,北疆是否也会阴雨连绵,北疆有没有好吃的桂花酥,北疆的夜冷不冷。我竟然也开始关心前方的战报,看见父皇看见战报皱紧的眉头也会心惊肉跳起来。宫女们都说纯阳公主也变得郁郁起来,像个装满心事的大人。后来母后与父皇要给我安排婚事,我气得不吃东西。父皇问我可是有意中人了,我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任由脸上烧出火烧云。
      幸好半年的时间他便凯旋回朝。那日我央求着二哥哥,他带我偷偷溜出宫去,混在平常百姓之中。人山人海之中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张口笑着露出一口齐整的齿贝,双手挥舞着,整个人都洋溢着欢欣鼓舞的气息。我真怕他从马上跌下来被全城人耻笑。
      突然又想起他心目中的那个姑娘,我不由得有些落寞,但是也为那个姑娘感到高兴,有情人终成眷属终究是很好的。可是我虽然是公主,但是终究是个很小心眼儿的人,所以只看了几眼,确认他还活着,便拉着二哥哥回宫去了。
      后来没过多久,我便听说父皇要将我要将我许配给他的事情。
      我着了急,不顾阻拦冲到大殿上朝父皇大叫:“父皇,我不喜欢他,我不要嫁给他。”父皇明显是有些生气的,但是却耐着性子道:“康儿,你先下去。”我也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知道一旦下去事情便没有更改的余地。于是我便梗着脖子跪在大殿上,口齿清晰地说:‘父皇,儿臣不要嫁给他,儿臣不喜欢他,他,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必定是一个嗜血成性的人。儿臣要嫁的人一定是要通晓音律,提笔便是旷世奇句的人,而不是一个只知刀剑的人。’他那时候就跪在我面前,我的话字字清晰,如风一般响彻大殿,余音不断。朝堂之上瞬间涌起嗡嗡的窃窃私语之声,而唯有他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塑。
      其实我是违心的,我只是不愿,不愿嫁给一个心中有别人的人,我不愿意成为一个阻挡别人相爱的恶毒女人。我要嫁的那个人,必定此生此世只能由我一个人。”
      阿梦惊讶于她的决然,不过也大概只有这般决然的女人才肯为所爱之人付出生命。
      “最终父皇也没有听我的,执意将我许配给他。他立下赫赫战功,百年之内无人能及,没有什么是比我更好的赏赐。听到圣旨的那一刻,我心如死灰。我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小公主,是父皇手中的掌上明珠,可是最终我却真的像一颗明珠一般被赐给父皇的爱卿了。”
      说到这里,她目光中燃起愤恨的火焰,倒像是要将她粉身碎骨一样。
      阿梦不懂她生气在何处,不论怎样结果是好的。并且这是一段天定的姻缘,戏本子里面的欢喜冤家,俗气又老套,可是碰上的人都会欢喜的。
      “大婚那日,我凤冠霞帔,在母后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后紧紧地抱住我,告诉我作为皇家的女儿,不可任性,去了将军府要勤勉持家。可是,我不愿意啊。被他们半推半就之中,我迷迷糊糊地跟着姑姑,遵从着她的指示。等到终于坐到床上可以休息的时候,我饿得头昏眼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偷偷地吃了几口屋子里的点心,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床上洒了很多东西,硌得我身子疼。我只小睡了一会儿,便起来将凤冠霞帔都带上,装作一直坐在这里一动未动的样子。虽然我不愿嫁给他,可是嫁给他是我在梦里梦过千千万万遍的事情,看着满眼的红色,桌子上煌煌的灯火,我的心都要跳出来。我偷偷趴在门缝处看他什么时候回来,若叫姑姑知道了,必定说我没有个公主的样子。
      他回来时已经是醉醺醺的,一股子酒味,臭气熏天。明明喝得都直不起腰来,却偏要显示出自己一副清醒的样子,可是,可是……”
      说着说着她陷入了沉默,皱着眉头,抿着嘴唇一副两难的样子,然后又突然抬起头来,说:“后来的事情我记不清了。”
      阿梦正要说话,她突然又道:“不,还是能记起来的,那是,漫天漫地的红色,红色的波浪像海一样。我喘不过气来,几乎要晕倒。我看着窗外摇动着的柳枝,月亮在其中一闪一灭,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便矢口否认道:“不,可能是我记错了,那日红烛之下,他的眼睛如同灯火一样忽明忽暗,脸色酡红。他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她,他说他被这问题的答案折磨得都要疯了。他不依不饶地问了我许多遍,最后才说他是喜欢我的。他说,自打行宫那次初相见,他便打定主意要娶了我。”
      她讲得口干舌燥,抿了一口茶水又接着说道:“我心中的某一处被轻轻晃着痒痒的。原来他说的那个住在她心中的人便是我。他说他从未听到那样的萧声,从未见过我这样的女孩子……他说着说着便醉醺醺地倒了过来,头磕在我胸口上,疼死我了。”
      说着她便低着头咯咯咯地笑起来,耳根子红红的。
      “嗯嗯,后来呢?”
      “没有了,这次是真的没有后来了。成亲之后便没什么可说的了,闲暇时候,我吹萧
      ,他舞剑,我作诗,他吟曲,他晒书,我便帮他搬书。北疆太平无事,我们便这样一日日过下去,整日里闲暇玩闹,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只是三年后,他便一病不起了。”
      “哦。”阿梦终于瞪大眼睛,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个病法?”
      “怎么个病法?难道你们也如同人间一样对症下药吗?”
      阿梦愣了愣,倒是真的很认真地去思考冰清堂究竟是不是对症下药。
      “难道不是以命换命吗?知道病症有什么作用!”说着她蹭的一下便站起来,凛然伸出自己的右腕,道:“来吧,来取我的性命救他吧。”
      阿梦叹了口气,伸手拿上来两杯茶,将一个茶杯推过去,道:“喝吧。”
      那是一只小小的羊脂玉杯,全体通透无任何花纹雕饰,在杯把儿处则系着一根银线,若有若无地连着阿梦面前的羊脂玉杯。浅黄色的茶汤在杯子里微微荡漾,褐黄色的渣滓在茶杯内侧附着出难看的印记。
      她将信将疑地坐下,毫不犹豫地将茶水倒进嘴里。
      阿梦是第一次尝试入境一探虚实,因此孙康已经昏迷了许久,阿梦仍然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师傅走过来,笑着道:“你可以分得清现实和梦境的。”
      阿梦叹了口气,冰清堂的惯例是先听人的故事,再入境一探虚实,但是谎话,现实,与梦境都存在于境中。
      阿梦问道:“师傅,若是我分不清该怎么办?”
      师父笑了笑,道:“有我在,就算分不清也没事。”
      自阿梦又记忆以来,师傅一直都是这样的笑容。因此,阿梦并不将他所说当真,若是自己做不好说不定会挨什么训。因此阿梦提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喝下自己面前的茶,将手指伸入孙康的茶杯之中,抹下一指头的茶渍,将其点在自己眉心之处。

      阿梦说:“师傅,人心易变啊。”
      “她根本不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皇帝的女儿,她不过是一个亡国公主罢了。”
      她是城灭之际乌泱泱逃窜百姓中的一个罢了。庆丰十二年七月初七那日晚上,帝国公主的所有的生活都如同泡影一般不堪一击。火光将北安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百姓嘶喊的声音像是北安城内脏一点点迸裂腐烂的声音。灯火之下,所有带着恐惧的眼睛与溅着血色的曾经尊贵的宫殿楼阁没有丝毫的不同。孙康提起她喜欢的,织造局花了整整三个月做好的裙子,踉踉跄跄地朝前跑着。她挤在曾经她当做蚂蚁的宫女太监之间,提着自己已经撕扯了一半的裙摆,被人流裹挟着四处逃窜。黑乎乎如同蚂蚁一般的人们,遇到敌军便如同劣质布帛,轻轻一撕便从头破到尾。孙康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焦朽的,有什么东西腐烂的,臭气哄哄的味道。
      竭尽全力奔跑的她猛地扑在地上,腥甜的石头泥土一齐涌进她嘴里。她不停扑腾着四肢,像是在陆地上的鱼。这时,只觉后背一紧,她便被提了起来。她没看清是谁,只是踉踉跄跄地被那人拽着朝不知什么方向跑去。待到第二天早上,她才稍稍清醒了些。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城,她站在山上,看着成为焦土一片的北安城,恍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不现实,她难以相信这是她曾经日日生活过的地方,她甚至以为,这不过真的只是一场梦罢了,母后父皇不过是和她在玩藏猫猫的游戏,只要她一不开心,游戏就结束了。而这一次,她坐在地上哭了许久,父皇母后却再也没出现过。
      “公主。”
      她这才看清救她的男人的样子,一张圆脸,络腮胡子,一道疤自眼角一直划到嘴角。
      “父皇母后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们。”孙康说。
      “公主。”他低下头,缓缓道:“公主,没了。”
      她不信,他是北疆的将军,是父皇母后一直最相信的人,他一直都将父皇母后保护的很好。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三百年来,潮涨潮落,这个帝国终究是没有躲过这一天。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阿梦道,“战火纷飞,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候,是他救了她的命。”

      贾湖带着孙康一路南下,披星戴月,栉风沐雨。路路颠簸,水路坎坷,孙康身子娇弱,一路风餐露宿时常生病。好在他悉心照料,尽全力护着她,守着她。
      一路上几次想要自我了断的她都被他从死忙边缘拽了回来,最后一次,他一个七尺男儿竟然掉下两行热泪来。
      “公主若是去了,要臣日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陛下?”
      她昏昏沉沉中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哭得泣不成声,不由得有些愧疚,恩情要怎样还?尤其是这样的恩情。孙康自那以后再没有了轻生的想法。只是既然活下来,复仇的想法却是越来越强烈。
      “你去起兵吧,你去为父皇母后报仇,你去把他们全部杀光!”
      他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本公主的旨意,速速领旨!”
      他依旧一动不动。
      “到那时,我便做你的皇后。”她道。
      他终于是有了点反应,但也只是轻轻地抱住她,说:“公主要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养好了身子才能谈别的事情。”
      她的身子软软糯糯的,在他的胸膛里像是要化了一般,他的心被骚动得痒痒的,心疼之夹杂着莫名的情愫,但是理智却是尚存的。
      他身上的味道奇怪又难闻,汗味儿,草味儿,泥味儿,甚至是马粪的味道都混合在一处。但是孙康冷得浑身发抖,那温热使得她头一次不在乎这些味道。

      “父皇,我不要嫁给这个莽夫。”
      她小小的声音在宏伟的宫殿里响起巨大的回声,在文武百官的头顶上久久激荡着不肯散去。听见了后面文武百官的唏嘘声,她反而拥有了莫大的勇气,再次挺了挺身板,继续道:“父皇,儿臣将来的夫婿定要是样貌堂堂的,温柔俊雅的,而绝对不会是他这种长相猥琐,虎背熊腰,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
      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理直气壮过,她是在争取自己日后的幸福,声音凛冽得如同长白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而他则跪在大殿中央,低着头一言不发。平日里在战场上说一不二的将军,此刻在她身后却变得渺小而又卑微。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手指死死地抠着大殿的地板。
      然而不过七天,不论是孙康的豪言壮志或是父皇生气的无可奈何的表情,都化作了泡影。很久之后,孙康尝试想象当初他的表情,却是想象不出来。大概,是很难过吧,孙康能够想到的也只有难过了。
      然而最让孙康无法释怀的是他从未提起要起兵的事情,他们渐渐在江南定居下来。他找了个房子,租了间铺子不知道要做什么生意。孙康日日缠着他让他起兵,一开始他还愿意敷衍一下孙康,时间长了他却连敷衍也不愿意了。
      起兵并非容易的事情,兵力,财力,物力是通通需要考虑,但是每当他一板一眼地向孙康解释的时候,孙康便捂住耳朵,喊道:“不不不,这统统都是你的借口罢了!你根本心里就没有父皇母后,父皇不过相信了一只白眼狼而已。”
      生完气,孙康便跑出家去,逼得他日日夜夜都在街上找她。等到孙康差不多气消了,觉得惩罚得他也够了,她便自己又跑回家去。每每如此,孙康乐此不疲。
      其实孙康也知道起兵不易,并且也明白新朝渐得人心,以他一己之力根本没有办法起兵,然而孙康要的也不过那么一句话罢了。只是他从来都是一本正经,半句哄骗的话也不肯说。
      时间长了,孙康觉得他也是不错的人,虽然长相与她想象的相差甚远,但是他对她却是有十分力却付出十二分的好。冬天冷时,炭火不够,他便将所有的炭火都挪到孙康的屋子里,自己裹着几层被子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冻得直流鼻涕。每天他早上早早起来给孙康做饭,孙康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没有吃的时候,孙康看见米粥白菜,嘴里嘟嘟囔囔地嫌弃,这时候他便会笑嘻嘻地保证自己第二天一定会挣钱买肉,他从未失言过。
      或许让孙康最不满的也不过就是些生活习惯,他对她很好,可是有些地方实在是让无法忍受。他会把孙康愁苦了三天写在纸上的诗文,为了早上做饭烧柴毫不客气地填在火里,他会把她画了一半的画当做没用的废纸随手擦了桌子上的油,他会把她辛辛苦苦采集的晨露当做白开水一口喝掉,他会天天盯着她的古琴想着把它当柴劈了不错,但碍于是她的心爱之物迟迟没有动手,会因为她跳着脚让他赔她的诗和画,因为自己不识字把所有有用的没用的废纸全留着不敢动,会因为她吵着嚷着去集市上挑了一堆“千古名画”,只为讨她欢心。然而却总是讨不到欢心却正撞在气头上,她的喜欢他不懂,他的爱好她不理解。他的刀枪棍棒在孙康眼里看来都是一堆破铜烂铁,还不如都卖到打铁匠那里,他舞着大刀在院子里四处蹦蹦跳跳远远不如耍剑来的帅气。

      阿梦讲完长长的一大段,重重地喘了口气,叹道:“阴差阳错,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孙康只知道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要忍着,要对他好。而他不过是因为爱慕她,因为她是曾经的公主,所以爱着她,让着她。
      然而大概是某天,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把木剑,随着她的萧声舞剑。孙康从来不知道他会舞剑,他却只是笑着说:“舞刀都是会的,舞剑又有什么难学呢?为了你,一切都是不难的。”他很少说这种露骨的情话,即便在梦里梦到千千万万遍,真实听到的孙康还是不可抑制得觉得肉麻又温暖,脸上红云飞起,低下头来不肯看他一眼。然而不过小半会儿,孙康难为情道:“这个一定很难吧,你以前不是说舞剑和舞刀完全是不一样的吗?你都是什么时候练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练,并且,你不是向来连萧的调子都拿不准吗,怎么能做到跟着萧声舞剑的?”
      他倒是笑道:“这世上不懂萧的人都是些浊物,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他话说得狠厉,但是孙康只注意到他浅浅的笑容,记忆中他从未这样笑过,从来都是露着一大口黄牙哈哈大笑,脸都变形了。这次倒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孙康高兴之余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同时还有一点点的别扭。孙康撵他去砍柴结束,他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砍柴一向都是他擅长的,来到江南之后,他无处炫耀自己的刀法,只好每次砍柴时向孙康炫耀一把。看在他为了孙康苦学剑法的份上,孙康决定今天老老实实地当一次他的看客。但是他却像是孙康为难自己一样迟迟不肯动手,最后道:“我去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烤猪蹄。”
      上元节那天,花灯充斥着大街小巷,天还没黑,街上便热闹起来。孙康知道他一向不喜欢人群熙攘的地方,因此只坐在家门口看着巷子口的各式漂亮花灯。待到月亮爬上天空,空气渐渐冷下来,他像个孩童一般跑出来拉着她的手就往街上走。街上人潮涌动,小孩子们钻着空子奔跑着,孙康的手被他紧握着都出了汗。有时候,隔着两三个人她也不会害怕,只因为手中的温度。在河边,孙康为父皇母后放了几盏花灯,闭上眼睛为父母祈祷。待到她睁开眼时,看见闪着光的河水上漂浮着一片透红的枫叶,不偏不倚正好在眼前。她拾起来,只见上面写着“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她朝四周张望许久,看见他正在河的上游冲她招手微笑着。孙康不由得泪湿眼眶。他就像偷偷潜入她的梦境一般,将所有的梦幻都捧在她脸前。
      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孙康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经过一夜的孙康冷静下来,枫叶上的自己清隽秀气,但是他是不识字的,就算是死记硬背下来笔画,也不应该是这般的字迹。更不必说,他对昨日发生的情形半点印象都没有,甚至看花灯,猜灯谜都没有丝毫印象。他嘿嘿嘿摸着头傻笑,只说:“大概是我魔怔了,记性时好时坏。”
      他变得柔情,变得温软,变得富有情趣,然而却偏偏不像一开始的他。
      但是事情过后,他却完全不记得的样子。毕竟,大字不识的他哪里会做诗呢?
      孙康隐隐地知道事情不对劲,终于在他提着一张山水兴奋地画走过来的时候,风在呼呼地喘息带着她颤抖着的心跳,雪的味道冰凉了她的心,她在他的脚步声中逝去。她低下头用力捏了捏刀柄,深吸一口气,抬头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究竟是谁?孙康曾经想过,她不计较便好了,她只要过得开心快乐便好了,她喝着她的雨后龙井,临着柳宗元的帖子,不愁吃不愁穿便好了。何必纠结于他究竟是谁呢?可是,她想到他憨憨的笑容便如同芒刺在背,每次想到他自大傲慢地砍柴就心痛,每次看见他温润如玉的笑容就心中惆怅,每次看见他提笔写字就愧疚。不是她的错。
      他愣了愣,笑道:“我便是我啊。”
      “你不是他,他不会舞剑,他不会写字,他不会煮茶,他更不会画画,所以,你究竟是谁?”
      “不论我是谁,这样不好吗?公主你不想有人陪你作诗吗?不想有人陪你作画吗?不想看我舞剑吗?”
      孙康沉默了,好,自然好了,千好万好呢。
      “可是,你究竟是谁呢?”
      “公主日日夜夜带着我,从不离身,竟认不出我的样子吗?”
      二哥哥说过,骨萧是有灵性的。
      她心中一震,心头一痛。

      “公主更喜欢谁一点?”
      她更喜欢谁一点?她不知道,每次面对这样的追问,她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差别的吧?”她更是不说话,只是看着地上的蚂蚁在搬家,心里想着,可能要下雨了吧。
      下雨吧,下雨吧,她想,下了雨就不用回答这种问题了。
      “公主害怕吗?”
      她沉默了,半响缓缓地点了点头,几乎是央求的语气说:“你让他回来好不好?”
      “他回来我便要死了,这样也可以吗?”他的话语明明很是温柔,温柔中带着威胁,威胁中带着些许的生气。“我从未想过要独占公主,我只是看公主太孤独,公主难道不孤独吗?公主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整日对着一个大字不识的粗汉子,粗茶淡饭,公主难道不孤独吗?我,我只是想要陪伴公主片刻而已,我,就哪怕一刻,公主也不愿意让我陪伴吗?”
      眼泪从孙康的面颊中流下,像小小的溪水,冲破脂粉流下一道白白的痕迹。她没有出声,喉头在颤动着。而他就蹲在她的面前,夏风在低语,带着他焦灼等待的呼吸声带着失望还有这个即将要下雨的的沉闷空气的呼吸声,墙外小孩子吵闹的声音穿透了安静的空气,他听着她逐渐变大的哭泣声听着雨落在地上的声音一点点老去。

      “诶?这倒是有些奇怪?”师傅说道,“最后究竟怎样呢?”
      “他会为她写诗,他会告诉她收复江山,他们吟诗作对,他们饮酒作乐。他会为了孙康的玉佩跳进冬日里冰冷的河水里,而不像贾湖一样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个玉佩罢了,丢了再买新的就是了。他会为了孙康半夜里去抓萤火虫,而不像贾湖一样瞪着眼睛问,为什么要萤火虫,油灯不是更亮吗?他会握着孙康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不像贾湖每天傻乎乎地只会让孙康等他回家。孙康还是喜欢那样子的贾湖多一点。”
      “什么样子?阿梦现在你也喜欢打哑谜。”
      “那样子的贾湖,是孙康日日夜夜带在身上的骨萧附身。现在那骨萧,正在驱魔人的手下生不如死。”阿梦解释道。
      “师傅,这也算咱们的生意吗?我不喜欢这女人,让她回去吧。”
      “当然算了。”师傅道,“咱们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冰棺的数量都不够了,去买冰还得花上一大笔钱,如今有生意送上门来,不能退。”
      “那,咱们是救人还是救?”
      “自然是救孙康的萧了。”
      “可是她想让那……”
      “不可能,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她这条命没那么值钱。”师傅道。

      阿梦向来很听师傅的话,因此马不停蹄地赶到江南。阿梦飘飘而至,将那住在骨萧的魂魄收进袖子里,留下了几副药待给贾湖喝。贾湖醒来之后,拉住阿梦磕了几个头,感谢阿梦的救命之恩。
      “敢问姑娘可见到我家康儿?是她叫姑娘来救我的吗?”
      阿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才道:“她遇到了她的有缘人,你以后便不要再找她了。”
      “有缘人?”
      阿梦四处望了望他的屋子,虽然小却也井井有条,明明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她笑笑道:“你是个好人,以后也会遇到你的有缘人的。”
      阿梦回去之后,那魂魄已经虚弱得没有了半分气力,师傅将它放进灯中,道:“那你便住在这灯中吧,在这里日日陪着她吧。这也算是一种圆满。”
      阿梦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此时孙康已经躺在自己亲手所雕的冰棺之中,那骨萧魂魄也即将受着灯芯的万年烧灼,贾湖没了孙康还依旧可以过他的小日子。
      情根深种有时不过是孽缘的开始罢了,这正确与否,伤人是否,都被蒙了爱情的头脑所弃之不顾。阿梦突然觉得,所谓天造地设,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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