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霜》月藏海雾

4、第 4 章

　　仪丘城守卫森严，出入皆有兵士排查，琴归霜此行不想暴露行踪，便从一位客商手里高价买了份进出城门的通行文书。

　　待顺利入了城，循着街头记号，七拐八拐来到一条窄巷，巷子应是很深，两旁散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寒风吹过，墙边立着的几片破木板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空气中隐隐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儿。

　　琴归霜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握在手里，迈步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血腥味儿越浓，以防被人偷袭，她在身上撒了些药粉。

　　巷子很窄，两边的墙也高高低低，在这里设伏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果然，又走了一会儿，前方趴着一个男人，黑色夜行衣，面朝下，一动不动，身下一滩污血，应该已经死了。

　　血腥味儿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琴归霜略微松了口气，服用断尘之后，筋骨重塑，药力还未完全消去，她如今应付不了大批人马的围攻。

　　收了匕首，抬脚目不斜视的走过，继续沿着记号往前走，直到来到一处门前挂了串红枣的院落前。

　　琴归霜左右看了看，然后用阁内暗号敲了门。

　　很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灰色短打，略打量了下琴归霜的衣着，见到她手中的信物，立刻恭敬的将人请了进去。

　　琴归霜入院，有一身量瘦小的中年男子疾步从正堂迎了出来，领着几位面生的少年对着琴归霜抱拳行礼：“属下参见少阁主。”

　　琴归霜轻轻点头受礼，“穆叔。”

　　环视院落，整齐雅致，院中辟了块空地，种着些仪丘常见的花木，还栽了一棵梧桐。

　　又赞道：“院子布置的不错。”

　　穆云谦虚一笑，“院内凉，少阁主屋内问话吧。”

　　琴归霜点头，跟着穆云入了内室。

　　内室另有一妇人，见到琴归霜腼腆的笑了笑，低头行礼。

　　穆叔连忙介绍道：“这是淑娘，不会说话，但做的一手好菜。”

　　淑娘看见穆叔冲自己点了点头，赶紧上前替琴归霜斟茶。

　　茶叶是魏国特有的毛尖，冲泡之后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鲜绿的叶芽浮在白瓷杯中，煞是好看。

　　“淑娘从前是仪丘大户人家的婢女，这制茶的手艺也是那时候学来的，后来那主家的混不吝儿子败完了家产，便将她放到东市上发卖，属下瞧她手脚利落，为人也颇为干净讲究，便做主将她雇来这里洗衣做饭。”

　　即是穆叔亲自挑选的人，自然信得过。琴归霜执起茶杯，茶汤清亮，茶香浓厚，轻啜一口，口齿留香，道：“不错！”

　　穆叔知道琴归霜有要事相商，便打发淑娘下去。

　　“仪丘如今有我们多少人？”

　　穆叔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名册呈给琴归霜：“十年前，阁主命我来此经营，如今虽然人数不多，但也算渗透了仪丘各行各业，少阁主想知道什么事，尽管吩咐属下！”

　　琴归霜接过来，略微翻了翻，道：“接下来我会住进魏国的四方馆，你安排个人进去，能自由出入便可。”

　　“是。”

　　“近日城中可有异动？”

　　穆叔：“春日宴在即，城中多了不少面生之人，属下暂时还未发现异常。”

　　琴归霜轻啜一口清茶，起身踱步至窗前，窗外夕阳西沉，浅红的天际飞过一群早燕，冬去春来，鸟雀归巢，正四处寻觅枝条筑窝安家。
　　只有将巢穴做的足够稳当，才能阻挡雷雨与天敌。

　　正如即将到来的春日宴，便是各国汇聚魏国，在仪丘展开一场没有硝烟，亦是你死我亡的战争。

　　苍狼和魏国国力雄厚，这些年一直战事不停，离国坐收渔翁之利，亦是早已不满现状，蠢蠢欲动。
　　三国汇聚，必借此时机有所动作。

　　仪丘此时，只怕表面越是风平浪静，暗地里越是波涛汹涌。

　　“离国那位质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叔略微沉思，便答：“公子庆商自两年前来到仪丘，便时常去燕晖楼与人论诗鉴画，文采不俗，为人也大方。结交了一批还未入仕的俊采少年，游山玩水，好不逍遥。

　　近日同往常也没什么不同，前几日他还在燕晖楼与人争论，为了一句诗文里用哪个字更好。”

　　离王送来一个儿子，换取十年盐税收入。一旦两国交战，这位质子必死无疑。

　　除非他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才会在这个时候坦然自若。

　　琴归霜：“查一下他在仪丘有多少私产，再安派人密切注视他的宅邸，尤其关注一下他身边那些侍卫婢女们出府之后的去向。”

　　“是！”

　　“另外再调查一下魏国目前在仪丘的几位公子公主们，越详细越好，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喜好。”

　　琴归霜又询问了阁内一些其他事物，窗外天色已暗，将名册收起来，起身，“今日就到这里吧，我该走了！”

　　......

　　入夜之后的仪丘要比宛城冷得多，风也硬的很，琴归霜拢紧身上的衣袍，走的很快。

　　路过白天那条巷子，突然被人拽住了裙角。

　　低头，一双沾满血迹的手，是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去的男人。

　　仍然是之前的姿势，面朝下趴着，只是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

　　寒风凛冽透骨，这人又流了这么多血，居然还没死。

　　“救我！”
　　四下寂静，他似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只是听在耳中，命令之意尤为突兀。

　　琴归霜迈步，继续朝前走。

　　没想到，他居然还拉着她的裙角。赤焱粉触之便如烈火灼烧，普通人沾上一点儿便会立刻皮肤溃烂，巨痛难忍。

　　他竟能一直紧紧抓着。

　　琴归霜冷声低斥：“松手！”

　　“救我，我不能死！”

　　这个世道，没有不能死的人，尊贵如四国的国主、得道如禅寺高僧、行善如游方神医......都会死。

　　琴归霜幼年入阁，即便性命垂危，也从不向人求救。

　　不求救于人，自然也不会施救于人。

　　“你若再不松手，不出半刻，必全身溃烂而亡！”

　　琴归霜静静等了一会儿，那人一动不动，俯身查看，他竟已晕了过去。

　　伸手，用力，仍无法挣脱。

　　只好用刀割了那片被他紧紧攥住的裙角。

　　出了巷子右拐，再穿过两条街，便是仪丘城门了。

　　琴归霜越走越远，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素色的衣裙亦多了几分光彩。狂躁的冷风吹开了她头上的幕篱，露出一张比月光还幽冷的脸。

　　眉目如画，却满身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