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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郡主,前面的路被山上的落石封住了,李将军他们正在清理,奴婢让人烧些热水来。”

      一位身材娇小的圆脸侍女,疾步走到马车旁,又踮脚掀开车上厚重的裘帘,对着里面的人回禀。

      琴归霜正闭眼跪坐在马车内,闻言,抬眸点了点头。

      圆脸侍女担忧的看了一眼琴归霜,见她除了脸色苍白,再无异样,便放下车帘,抱着一个木盆转身离开。

      琴归霜咽下喉中腥甜,闭眼继续调息。但五脏六腑空空荡荡,体内真气亦是乱撞,仅是如此跪坐,已然耗费尽她全身力气。

      地牢阴冷,确实对她身体损伤极大,但如此这般,是因为临行前,师父让她吃了断尘。

      此药不仅能除去她身上所有的疤痕,使肌肤洁白无暇,光滑如玉,亦能掩盖她从小以身饲毒,血液里独特的气味,使她从里到外都犹如一个久居闺阁的郡主。

      脱胎换骨岂怎会容易,全身上下,由里至外犹如灼烧般疼痛。

      冷热交替,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湿透的里衣黏在身上,裹的她透不过气来。

      “郡主,是太子殿下来了呢!”阿满将刚放下的帘子再掀开,笑着向琴归霜道。

      他们上路已有三日,虽然天寒地冻不利于行,却也早就出了宛城,王后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他出城。

      琴归霜虽然疑惑,还是立刻起身,扶着阿满的手下了马车。

      不远处,少年一身蓝色劲装,外面披着件黑色大氅,只随身带了两个护卫。

      许久未见,他瘦了很多,寒风灌进本就宽大的衣服,更显羸弱。

      见到她,似乎不敢上前,只静静站着,嘴唇蠕动,唤了一声:“霜儿。”

      今日风大,吹得琴归霜睁不开眼,断尘的药力仍在翻腾,但她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熟悉的温柔嗓音。

      她松开阿满,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他真的瘦了很多,颧骨微凸,眼下乌青。骑马疾行的缘故,额头散着热气,鬓角还落了些许碎发,有违从前雅正端方的模样。

      两人迎风而立,相顾无言。

      良久,琴归霜笑:“策哥哥,谢谢你来送我。”

      孟策极少看到琴归霜的笑容,可此刻,他宁愿她仍是一幅清冷孤傲的模样,亦或者对他发怒谴责也好,毕竟都是因为他,她才在地牢里待了这么久。

      现在,又要远赴魏国,前途莫测,凶险异常。

      “身上的伤还疼吗?”

      那日二人刚逃出启王宫,一番乔装,正欲逃出宛城,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数十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出手狠辣无情,分明要当场置人于死地。
      她将他稳稳护在身后,与那些人殊死搏斗。

      他一点忙都帮不上,甚至不知道她受了多严重的伤,直到他被母亲强行关在昭阳殿,才发现衣襟上全是血,胸口,腰侧,腹部,一团一团,全是她的血。

      琴归霜摇头,轻声道:“早就好了。”

      孟策抿唇。

      他知道,母亲说的都是真的,她不仅武功高强,亦聪慧勇敢,此去仪丘定然能平安归来。

      二人都不擅言语,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孟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串桃木手串。

      “今年的生辰,怕是不能陪你了。”

      “这手串用的是鸿宝寺熏陶了数百年香火的桃木,做好后,我求慧济大师供在菩萨面前,颂了七日的经文,你戴在手上,就再也不怕梦魇了。”

      琴归霜接过来,珠串触手温润,每一个珠子上都雕刻了一朵霜花,若是仔细瞧,便能发现霜花姿态各异,栩栩如生,但都被磨的又光又滑。

      “谢谢你,我会一直戴在手上的。”

      孟策:“霜儿,我说过的,你可以理所应当的接受,这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琴归霜将手串戴在手腕上,闻言,抬头看向孟策,笑着点头:“好。”

      孟策叮嘱道:“路上若缺了什么东西,便告诉李将军,他会替你办的。”

      “我知道。”

      孟策望向琴归霜一双带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尴尬,她的身手他一向是清楚的,何况此行她的身份是启国郡主,只要启国还在,谁又敢公然对她不敬呢。

      ......

      “哎呦,总算赶上了!”

      一个矮胖的,穿着像一只吃撑了的大□□的中年人,自远处策马而来。

      虽然穿的颇厚,四肢倒是灵活,手脚并用,以一种极为滑稽的方式下了马,然后一人一马狼狈的靠在一起大喘气。

      恰阿满端了茶水过来。

      只见那邋遢中年赶在太子之前,抢了一杯,咕咚咕咚下肚,意犹未尽,伸手又要拿另一杯。

      阿满立刻护住,瞪了那人一眼。

      孟策似刚想到,向琴归霜解释道:“这是宫中的崔医师,医术高超,尤擅疑难杂症。”

      崔惟趁阿满不备,端起另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小声道:“崔某已经不是宫中医师了。”

      孟策继续道:“让他跟你一起去仪丘,随时候着,我也放心些。”

      琴归霜自幼身体强健,况随行已有医师,正要拒绝。

      崔惟抹了把头上的薄汗,拱手向琴归霜解释道:“崔某行医二十载,宫中医书皆已遍历,亦小有感悟。近日突发奇想,欲编一部实用医案,以便普通百姓也能寻方抓药。只是说来惭愧,崔某久居宫中,实际经手病症不过百种。盼随郡主走这一趟,丰富崔某书中医案。”

      自古医者皆有游历四方,增长见闻,以精益医术的传统。琴归霜自幼习毒,对于药典也颇有见解,若能抛开一切,似神农一般,遍历山河,纪录各地草木特性,编纂成书,披泽后人,自应是学医之最高境界。

      只是她虽是启国郡主,可魏国如今风云变幻,仪丘平原之地,并不盛产药草,着实不是一个好的游历去处。

      “先生大志,更不该让我等耽误了行程。”

      崔惟摆手,“郡主谬赞,素闻北地吃食单一,却人壮马肥,彪悍远胜我启国,崔某心有疑不得解,早有遍历山河之愿,奈何不通武功,兵荒马乱,恐难以自保,是以多年来竟未曾成行。今日便想借使团之便,游历一番,归来后不求悬壶济世,但求力所能及。”

      崔惟如此说,琴归霜自是无法拒绝,不过医师是各国都稀缺之人,想来此行必不会有性命之忧,便答应了。

      落石已经全部搬开了,使团必须在日落前赶到下一个驿站,李林过来请她。

      琴归霜转身,慢慢的往回走,孟策也跟在身后。

      不过数十步,很快,就走到了马车旁。

      “霜儿。”

      琴归霜停下,回头,“嗯?”

      孟策看向琴归霜,少女高挑瘦削,一张素净的小脸裹在白裘里,当真冰肌玉骨,清冷虚幻,回头时微微张着樱口,整个人霎时添了几分娇憨。

      想到明年她回来,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以往常见的灿烂笑容,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琴归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笑着点头答应:“好。”

      上一次听到这话,是在中元节,她出宫执行任务,回来时发现他站在翠微宫外的小路上,见到她,笑嘻嘻的从树后钻出来,夜露沾湿了他的发,一张脸,满是蓬勃的朝气。

      他说,他在等她回来,想要送她一盏亲手做的兔子灯笼。

      马车重新上路,那架锦盖华车终于还是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中。

      孟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刮痕,似乎有什么东西跟随她一起走了。

      天空寂寥昏暗,乌云压在头顶。

      她在风雪中启程,希望归来会是一个明媚的季节,草长莺飞,一切如初。

      ……

      琴归霜靠着车壁,捏着左手腕上的珠串,断尘的药力几乎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郡主,太子对您真好,不愧是兄妹呢!”

      阿满是制衣所的宫女,启王宫宫规森严,她只是一个末等绣娘,此前几乎从未踏出过制衣所的大门,所以并不知道琴归霜的真实身份。

      琴归霜轻轻摇头,低声道,“不是。”

      “嗳?”

      他们不是兄妹,也并非从小一起长大。

      十三岁那年,她跟着师父住进了启王宫,也是那时候才认识了孟策。

      千尘阁内弟子各有所长,而琴归霜学的是毒。

      遍尝各种毒药毒虫,熟知其毒性,才能配制出世上最烈的药,杀人于无形。

      那次她吃下的毒药,因为缺少一味药材,解不了。

      千尘阁从来没有仁慈,更容不下软弱,那毒她自己解不了,便只有死。

      她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毕竟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每月的考校都会有人死去。

      她躺在一处废弃的枯井里,那是她为自己选的墓地,隐蔽又安静。生命一点一点流逝,就像透过井口看到的那一小片天空,越来越昏暗。

      但她低估了那毒药的烈性,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缝里似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啃噬,酥麻的疼痛让她几乎丧失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僵直在地,连翻身都不能。
      可怕的是,她开始出现幻觉,眼睛里看到的全是血,从人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溅在她的身上,脸上,鼻子上,嘴巴里,温热而腥腻......

      毒药致幻,能让人想起此生最恐惧的东西。

      琴归霜从不惜命,却不想自己死的时候都是处在幻觉里,她用匕首在身上划了一刀又一刀,直到最后深可见骨,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她那时只盼着生命的流逝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却不期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身上带着墨香,嗓音温润又清朗。

      入宫之前,她住在千尘阁,周围都是和她一样狠辣又无情的杀手,上一刻还在一起吃饭,下一刻就能一把匕首捅进身旁之人的心口。

      可他不一样,慌乱无措的看着她身上的血,似从未见过这么多血,想用手捂住,又怕弄疼了她。

      她从未见过像他那般好看又温柔的人。

      那时候,她想,死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也好。

      或许是上天眷顾,又或许,她没那样的福分。

      明明没有解药,她还是活了下来,就是落下了这总是做噩梦的毛病。

      阿满见琴归霜闭上了眼睛,似乎睡了过去,也不再追问。替她掖了掖身上的厚裘,又添了些木炭在脚下的炭盆里,便也靠着车壁打盹儿。

      越往北,路越是难行,加上北地严寒,送行的护卫们多有水土不服,一行人在路上走走停停,终于赶在杏月初来到了仪丘。

      “郡主,我听人说,仪丘有一种树,先长果后长叶,是不是真的?”

      一路上,琴归霜话不多,但阿满发现郡主似乎什么都懂。
      就连领路的兵士掉进湖水里,丢了罗盘,领错了路,他们迷失在了启国边境的万亩荆棘林里,都是郡主带他们走出来的。
      甚至一路上,遇到的所有虫蚁鸟兽、枯木干草,郡主都知道它们的名字。

      琴归霜点头,又解释道:“是真的,那树名榆,喜光耐旱。冬日过后的第一缕春风吹过,树枝上就会冒出一串一串的新绿,那就是它的果实。仪丘的百姓会将最鲜嫩的果实采摘下来做成各种各样的美食。”

      “好吃吗?比启王宫里的桂花糕还好吃吗?”

      启王宫除夕夜会给各宫各所分发年礼,除了肉食布帛以外还有一道甜点,便是桂花糕,那是阿满印象里最好吃的食物。

      琴归霜摸了摸阿满的头,温声道:“等到了仪丘,让人做给你吃。”

      阿满的眼睛瞬间亮了,惊喜道:“真的吗?我也可以吃吗?”

      琴归霜笑着点头,阿满性子单纯,圆乎乎的小脸,虽然十六岁了,看上去仍是一团孩子气。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响起李林恭敬的声音:“郡主,前面再行十里就是魏国都城仪丘了。”

      琴归霜挑帘吩咐:“找个地方安营,并着人通告魏国鸿胪寺,我们明日一早入城!”

      “是。”

      宛城到仪丘,虽设有不少驿馆,但荒郊野地的时候更多,好在护军们个个训练有素,无论在哪,都能迅速的安营砌灶。

      因着明日要入城,不仅女眷们需要梳妆打扮,护军们也需要略作休整,整理仪容。不过半个时辰,伙夫们便支起炉火,烧好了热水。

      一路上的舟车劳顿,人疲马困,似乎都随着身上的污秽一并洗了去。

      士兵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处,围在火堆前,边烤头发边讲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志异故事抑或他乡风俗。

      琴归霜从帐内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轻便不惹眼的装束,只是她身姿挺拔,戴上帏帽,愈发的清冷孤傲,站在人群中颇有一股久不入世的韵味。

      “郡主,您要进城?让属下同去吧?”李林布置好安防,见琴归霜牵了马似要进城,担忧她的安危,便上前询问。

      李林是启王宫禁军副首领,出身宛城李家,祖父曾是赫赫有名的左将军李毓悯。护送个女人去魏国参加宴会这种差事,自然打心底里瞧不上,只是一路上见琴归霜颇有些本事,倒也真的生了几分敬佩之心。

      琴归霜:“不必,我去去就回!”

      又叮嘱道:“如今我们还在城外,须得处处小心!”

      李林恭敬道:“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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