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刀》清酒妙童

6、真假美人

　　丰盟策马慢行。
　　丰蕙腿上有伤，在马背上也坐不踏实，他不敢让马跑起来，只能稳住了慢慢走。丰盟捻着缰绳，有点微微的出神，手下仿佛还有保留着刚才滑腻的触感。这是他从来没在柳氏身上感受过的。
　　他是个粗人，从小跟随父亲习武，长大后中了参加武举考试，顺理成章成为皇上的臣子。至于亲事，父亲与兵部侍郎柳廷素来交好，为他求娶柳家的女儿，他也就顺从的娶妻，世上谁不是这样呢？他与柳氏成婚前素未谋面，婚后不也做到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吗？唯一让母亲不满意的就是他与柳氏迟迟没有子嗣，可是他从来也没觉得这有多遗憾。然而，今日的感受，让他不确定自己到底知道不知道“女人”的意思，提醒了很多他之前从未留意过的东西。

　　这段路太长了，长到让他胡思乱想。

　　天色渐渐暗了，丰蕙失血之后有点畏寒。丰盟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想了想，将披风解下来，兜头扔了下去。丰蕙抬头看到丰盟青青的胡茬，说一声“多谢大哥”，自顾自的将披风围紧。
　　丰蕙感觉到，背后的男人呼吸渐渐粗重了。她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哥哥不必忧心，回府之后我会跟父亲解释清楚，今日之事事发突然，是丰蕙应变不当，怪不得哥哥。”
　　丰盟回过神来，赶忙说，“妹妹只管安心养伤，父亲那边我自会应对。骂我什么，我听着就是了。无妨。”
　　说话间已经进了城，穿过三条街之后便是侯府大门。丰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再出状况。
　　丰蕙忽然间将披风整个罩在头上，丰盟莫名其妙看着胸前这一团。正要开口问为何如此，突然间听到丝丝缕缕的丝竹之声和宾客谈笑之声，抬眼看到了三个大字“灵月阁”。路过灵月阁门口，有明艳的姑娘招呼他下马进门饮酒。
　　他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而他怀里的人一动不动。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笨得找不到一个字。他抬手想拍拍丰蕙的肩膀，又觉得此举好像在强调什么。丰盟颓然的放下手，只觉心中憋闷，还有丝丝的疼。

　　丰厉城早已听丰恒说了今日之事，命下人在门前候着。丰蕙到了之后，被直接送回庆兰院，大夫已经在院中等候。
　　丰家两兄弟被老爷夫人好一顿数落。特别是丰厉城，他前几日才机缘巧合猜得丰蕙身份，正是不知如何弥补丰蕙的时候。今日回府就听说人伤了，着实气的不轻。老大贯是个让人省心的，如今也给他添出这许多的祸事来。
　　他揉揉眉心，没好气的问丰盟，“你也素来是个踏实稳重的，怎的今日手下如此失了准头？”
　　丰盟想到了阳光下一闪而过的金刀，本想照实说自己被丰蕙的金刀晃了眼睛，一时不慎。但是他突然觉得不妥当，他不想提这个细节了。他不想再提金刀这两个字，不想再让丰蕙与金刀有关系，不想让人听到金刀再有联想。
　　于是只低头认错道，“儿子一时大意，没留神就伤了妹妹。请父亲责罚。”
　　丰厉城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人已经伤了，多说也无益，只得继续骂了两句就将两兄弟打发了。
　　丰盟回到院中，柳氏已经等他多时了，细问了几句丰蕙的伤情，又安慰丈夫说庆兰院送来消息说大夫已经看过了，伤口没有大碍，请他不必忧心。丰盟嘴上应承着，心里一会儿想起灵月阁前自己怀中那纹丝不动的人，一会儿又想起花园中出言不逊的表哥。

　　第二天一早，丰盟悄悄将夏园唤来，“我有一事需你去办，此事紧急，你万万不可声张，悄悄办妥回禀我就是。”
　　夏园闻言，顿感事关重大，肃穆点头道，“大人只管吩咐，夏园定当尽心竭力。”
　　“呃，你去外地的青楼，越远越好，寻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丰盟想了想又补充道，“约莫三尺半高，要漂亮，白一些，嗯，眉眼就……就像三小姐那样的。”
　　夏园闹了个大红脸。
　　大人这都是在想什么！昨日大人从营帐出来他就感觉有点不对劲，果然没被他看错！老话说女人是祸水，千真万确，没有一丝错的！
　　他龇牙咧嘴的干瞪着丰盟，“大人？”
　　丰盟没顾上搭理他，自己穿戴好准备去校场。回身看到夏园还在那里杵着，“嗯？”
　　夏园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或者先问哪个。憋了半天，闷声闷气的说，“大人，您还没说，我将人找来以后怎么处置呢？”
　　丰盟恍然大悟，答道，“哦，你先将人找来，后面我自有安排。”
　　夏园左右也是个参不透，只得跺跺脚出门去了。

　　待到丰蕙腿伤彻底养好，时气已经将近大暑了。丰恒已经去了弘文院任职，每日兢兢业业点卯。丰盟忙于军中事务，除了派人来送过几次以外，未曾登门。这段清清静静的日子，丰蕙终于又将那个飞鸟图案完善了一些。
　　近日暑气蒸腾，她也总算不用整日待在屋里，便由红枫绿萝陪着去花园走走乘凉。
　　亭中已有一人，看到她走近，说道，“妹妹腿伤已经大好了么？”
　　丰蕙笑言道，“多谢大哥送来的良药，如今已经全好了。这些日子我出不了门，恐怕功夫生疏了，改日还得向大哥讨教。”
　　丰盟笑了一下，“随时恭候。”说着却往丰蕙身后看去。
　　丰蕙一愣怔，登时明白过来，“红枫绿萝，我的帕子不知道掉在了何处，你二人沿路回去找找。”
　　红枫绿萝应声去了。丰蕙接着说，“大哥，现在有话可以说了吧。”
　　丰盟拱手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原委恕我不便讲明，妹妹莫要生气。”
　　“大哥但说无妨。”
　　“可否借妹妹的金刀一观？”
　　丰蕙有微微的怒意，她低下头，抿着嘴，面色难堪。
　　片刻之后，她抬眼望着丰盟，说道，“妹妹以为何事，既然哥哥想看，拿去便是。”
　　说完从袖中掏出锦囊，递给了丰盟。
　　丰盟说，“片刻就好，妹妹稍待。”
　　丰蕙坐在亭中，看着丰盟仔细观察金刀的每个细节，从纹饰到做工，从开刃角度到金链的尺寸。
　　丰盟确保自己记住了全部的细节之后，将金刀还给丰蕙，“多谢妹妹。”
　　丰蕙接过来，低头笑了，“不必，大哥慢走。”
　　丰盟本想继续留着询问一下丰蕙的伤情，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不知那个伤口愈合到什么程度？可会留下疤痕？但是见丰蕙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便挠挠头说，“如此，我先回了，妹妹略坐坐吧。”

　　深夜中丰蕙睁开了眼睛，有人。
　　随后她坐了起来，试探的叫道，“七哥？”
　　阮小七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小姐，是我。”
　　“七哥。此番前来可是有要紧事么？我上次跟你说过，这院中家丁颇多，你来去不安全，切莫任性妄为。”
　　“我只是想来确定你是不是还在侯府中。”
　　丰蕙感到莫名其妙。
　　阮小七感受到丰蕙的困惑，解释道，“这几日灵月阁的红娘子重新做生意了。灵月阁对外说是前两个月红娘子生病，如今养好了身子。我不敢确定是真是假，所以……”
　　丰蕙更加莫名其妙。
　　阮小七顿了一下，说道，“我听有去过的人说，确是红娘子本人，因为……她手中还是那把金刀。”
　　丰蕙呆了一呆。
　　金刀！
　　她脑海中一闪，忽然之间醍醐灌顶。
　　阮小七接着说，“看到小姐在此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小姐不必担心，这样也好，不然红娘子凭空消失，将来总是祸患。现在灵月阁里那位想必是定远侯着人安排的。”
　　丰蕙知道阮小七说的没错，“红娘子”确实是她的隐患。如今有人帮了她，还用了最好的方式。
　　世上本无真假，有了真的才有假的。
　　世上只有一个红娘子，此刻就在灵月阁。
　　而她，是侯府的三小姐。
　　但是阮小七说错了一点，灵月阁那位，不是侯爷安排的。
　　丰蕙深吸了一口气，有点后悔前几日对丰盟的误解。有人看到了她的软肋，还小心的帮她包裹了起来。
　　她躺在床上想，这份恩情应该如何报答？更何况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丰家给的。
　　她暗暗发誓，等自己报了仇，如果丰家有需要，她一定万死不辞。只是这大仇要何时才能得报？

　　今年的暑热格外厉害。
　　皇上定于七日之后带后宫妃嫔去行宫避暑，丰盟作为御林军统领，需一同前往护驾。丰夫人在自己院中摆了家宴，一是为了儿子践行，二算是丰蕙腿伤养好之后的庆贺。
　　宴席丰盛，父母双亲左不过就是那些话，听得丰恒耳朵发胀。丰夫人嘱咐他要在弘文院好生与太师太傅们学习，遇事不可急躁，又嘱咐丰盟在行宫要注意安全，将差事办好。
　　丰盟笑着一一答应。丰恒却不耐烦起来，“哎呀，母亲，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章太傅对我颇为看重，都已经允我一同拟写朝堂奏报了。”
　　丰厉城闻言笑了起来，“你当是自己真的博学古今么？章太傅何等样人，你这黄口小儿还能入他的眼？还不是你母亲前几日去了章府探望章老太太，是想要为你求娶章太傅的孙女呢。”
　　丰夫人急忙说，“看来章太傅已经知道此事了，恒儿，你往后在章太傅面前万不可掉以轻心，好好表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