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刀》清酒妙童

5、校场春情

　　今年的科场新贵们已经定了七月初一入仕，丰恒在父亲问他想去何处历练时，选择了弘文院。弘文阁是朝堂的中枢，里面全是饱学之士，可以第一时间了解朝政信息，有人曾说弘文院的青蛙叫声都是与众不同的，普通人就算在弘文院里泡上一泡，也能长进不少。
　　虽说定远侯早年交了兵权，但是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各有千秋，也是上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官宦人家。这几日祝贺的人川流不息，险些把丰家的门槛踏坏。丰夫人口上抱怨着人情繁琐，心里却是掩不住的高兴。两个儿子从小顽皮，大的不消说，舞刀弄棒，小的虽然喜爱读书，却也不是乖顺的性子，索性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各自在朝堂之上有所造就，她也算对得起与侯爷多年的夫妻恩情。过几日再将丰恒的婚事说定，她以后就只等含饴弄孙了。
　　这次迎来送往中，她偶尔也将丰蕙唤出来，见一见亲朋，也算是公开承认了丰蕙侯府三小姐的身份。丰盟和丰恒这几日也被母亲拘在府中，装出一副乖顺样子，陪亲朋叙话。

　　这一日，丰盟在前厅陪着母亲坐了一会儿，看众人都忙着恭喜丰恒，便借口出来透透气。时近初夏，暑气已经渐渐的上来了。转过假山，瞧见海棠花都已经谢了，一个一个小果子挂在枝头。
　　“请问前头可是侯府三小姐？”丰盟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小女正是丰蕙。不知客人是？”
　　“我啊，你该叫我一声大表哥啊。我母亲与丰夫人是闺中好友，今日一同来贺恒弟出仕之喜。”
　　眼前这个人大概三十岁模样，面容瘦削，两眼浑浊，面色不善。丰蕙见过太多男人，她心中暗道不好。
　　她微微作揖，“如此，不打扰表哥雅兴。”说完拉着丫鬟红枫拔腿就走。
　　那男人紧走几步拦在丰蕙面前，“表妹别急啊。”两只眼睛只往丰蕙身上打量。
　　红枫怒斥，“你到底是何人，竟敢阻拦我家小姐！”
　　男人干笑了几声，“我看表妹面熟得紧。”

　　丰蕙双手绞紧了帕子。
　　丰盟收回了踏出去的脚步。
　　“不知妹妹可曾听说过灵月阁的红娘子啊？”
　　丰蕙深吸了一口气，“小女不才，未曾听过。”
　　“这红娘子嘛，乃是……”
　　丰蕙眉头一紧，掌心一动，杀意蒸腾。
　　“表哥！”丰盟打断他，从暗处走了出来。“姨母正在前厅寻表哥呢，原来表哥在此。”
　　丰蕙连忙将袖中金刀收好，转过身去道，“大哥。”
　　男子讪笑了几声，说“我到园子里转转，正好看到了三小姐，打个招呼而已。看三小姐好生面熟，便多聊了几句。”
　　“哦？这便奇了，蕙儿到京刚刚月余，之前从未出过江北老家，想是表哥认错了吧。”丰盟从容答道。
　　男子一愣怔，道，“如此，想是认错了，是在下唐突了，告辞。”说罢便回前厅去了。
　　丰蕙眼见他走远，转身对丰盟行礼言道，“蕙儿谢大哥解围。”
　　“妹妹不必客气。康姨母那个儿子从小娇惯大了，而立之年的人了还是不知稳重，妹妹莫要与他生气。我送妹妹回庆兰院吧。”
　　在去庆兰院的路上，丰盟内心踌躇，还是选择说出憋了许久的话，“妹妹，我，我之前若有不敬之处，还请……”
　　丰蕙微微一笑佯装不知，“大哥处处维护妹妹，哪有不敬之处，大哥莫要见外了。”
　　“咳，爹爹近来事忙，许是无法继续教妹妹习武了。妹妹若是愿意可以换了男子装扮来我校场，我的刀法虽不专精，总是能指点一二。”
　　“如此多谢哥哥。”
　　一路无话。

　　几日之后，丰恒迎来送往也乏了，宁愿去校场打拳，也不愿意再往前厅那些亲戚跟前凑。正赶上丰盟今日在校场督军，丰恒跟母亲告了假，喊上丰蕙换了男子衣衫，两人同骑便往校场去了。
　　丰蕙喜欢马上的感觉。父亲曾答应等她满十岁就送她一匹马，可是等她真的到了十岁那年，她刚开始在灵月阁伺候着姑娘们梳洗打扮。
　　此刻的她眉头舒展，面带笑意。细碎的头发随风拂到丰恒脸上，年轻温热的身体随着马背在丰恒怀中上下颠簸。丰恒有点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那个夜晚。
　　丰恒暗暗下定决心，等到了弘文院，一定翻遍典籍，帮蕙儿找到那个飞鸟图案的线索。这是他央求父亲让他去弘文院任职的重要原因。
　　进了校场，丰盟只对大家说是自家二弟和表弟来闲来无事来看操练的，让大家不必介意。
　　丰恒虽不以武艺立身，但是丰家儿郎从小都有自己练习的兵刃，他取了自己惯用的长剑，找了几个御林军侍卫就互为帮衬操练了起来。丰蕙依旧选了双刀，由丰盟带着去到远处的空地上慢慢练习。
　　丰盟取自己的长枪与丰蕙一边对攻一边教导她，“蕙儿，额，弟弟，双刀略重，因此更要注意手腕的角度与灵活，需得提前应招！”“顺势而为，应势而动，莫要过早收招伤及自身！”……二人越打越熟，一时间枪花刀光纷飞，渐渐吸引了一圈侍卫来看热闹。
　　丰蕙正酣畅淋漓之间，没有注意到腰带渐渐松了，随后一个鹞子翻身，只见一个金闪闪明晃晃的物事从她胸口飞了出来。
　　丰蕙心中大叫不好！那是她的袖珍双刀！
　　此刻丰蕙再也顾不得与丰盟对战，她探身往前扑去，想要拿回那袖珍双刀。
　　丰盟眼睛突然被那双刀一晃，未经思考长枪出手，顷刻之间招式已老！
　　片刻间丰蕙指尖勾到了连接双刀的金链，将双刀收入掌中，双脚落地，霎时觉得自己小腿吃痛，低头看去，丰盟的长枪正挑在她左腿上。
　　丰盟心里大乱，顾不得多言赶紧丰蕙抱入帐中，连声唤军医来诊治。一众将士看统领方寸大乱，只觉事态严重，顿时营帐就挤满了人。
　　丰盟伤了丰蕙，不知要怎么给父亲交代，心里蹿火，“都给我滚出去！”
　　这时他才想起，从刚才落地之后，丰蕙就一言不发。他低头看了一下怀里的丰蕙，丰蕙正在出神。丰盟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之间，只听丰蕙回过神说道，“哥哥无需担心，习武之人受伤乃是常事，况且我腿上只是小伤，没有伤筋动骨。哥哥如此大动干戈，岂不是失了御林军统领的气度。”
　　“都这个时候，你没得还想什么气度不气度！你再等等，军医马上就来。”
　　丰蕙想了想说，“哥哥还是莫要唤军医来了。他来了必然要为我诊脉，看伤口还需解去衣衫，只怕我这女儿之身就瞒不住了。”
　　丰盟连连拊掌埋怨自己想的不够周到，赶紧使唤夏园去告诉军医不必来了，只需把医药箱带来即可。夏园领了命，片刻之间就将医药箱取回送入了帐内。
　　“你去帐外守着，没有命令不要进来。”丰盟转头对丰蕙说，“事急从权，妹妹莫要怪罪，我这就为你清创上药。”
　　营帐之内只有统领的座位还算宽敞，此刻丰蕙小腿已经被血染红了，丰盟揭开她腿上的裤料，伤口不深，但却很长，血水混着泥土，狼狈至极。
　　丰盟松了一口气，确实没有伤到经络，只是皮肉之伤。他浸湿了棉布开始清理伤口。鲜红的血珠还在冒出来，他擦着丰蕙伤口周围的污泥，只觉触手滑腻。眼睛顺着血流的方向，又看到脚踝处精致的弯折，再往下面是珠圆玉润的脚跟，鲜血在那里汇聚成河。一滴一滴，弄脏了底下铺的珍奇皮毛软垫。
　　他心里猛地起了火。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连受个伤，都跟男人不同。

　　丰蕙手里紧紧攥着双刀，刚才她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它。她后悔不迭，怪自己太过粗心大意。
　　丰盟闷头包扎伤口，看丰蕙一声不吭，只说道，“妹妹倒是比寻常女子坚强能忍。”丰蕙的思绪从双刀上回来，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这点痛真的不算什么。”想了一想，又小声说，“我本就不是寻常女子。”
　　丰盟听此言一愣，顿时明白过来。他顺着丰蕙的眼神看到她手中的金刀。金刀美人。他脑海中划过这四个字。这是他第一次将这四个字与丰蕙联系起来。
　　他觉得丰蕙就像这金刀一般，小巧精致又锋利冷峻。

　　丰恒长剑操练完，听到周围侍卫议论，刚刚丰大统领伤了自己的表弟已经带到营帐中医治去了。心中暗叫不好，拔腿就往营帐来。刚巧遇到丰盟搀着包扎完毕的丰蕙出来，只道是伤口不严重并无大碍。丰恒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忍不住责怪，“大哥，你也太不小心了！蕙儿是个女儿家，就算与你对攻，你也不能真的用招啊！”
　　丰盟心里闷着，只顾走路懒得辩解，只说，“今天不早了，回府去吧。我这校场上找不到马车，你骑马技术不精自己回去吧，我骑马送蕙儿回去。”
　　丰盟把丰蕙扶到马上抓稳，自己翻身上马，慢慢出了校场。
　　夏园目送主子上马回府，隔着老远叼着草叶转圈，烦闷的踢了一脚石头，“哼，女人！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