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刀》清酒妙童

24、淮州河溃

　　大成朝堂上出了事。元康三十一年的初秋，天气尤为反常，明明应该渐渐入秋，这天却丝毫没有冷下去的意思。不仅如此，南方还开始了连绵的雨水。终于有一日，弘文院接到五百里加急奏报。

　　淮河溃坝了。

　　太子在府中急的团团转，手边不论什么都拿起来朝地下摔，堂下跪了一地的幕僚。谁能料想皇上敕封他为太子刚刚一年的时间，他从江州与朱家结盟回来还没几天，淮州那边就传来了溃坝消息？

　　淮河坝是他还在做梁王的时候主持修筑的，他自认自己在淮州勤勤恳恳修河。当然，皇子修河，肯定不能日日在河坝上看着。可是他都已经把皇上的意思交代下去了啊！他还隔三差五对工部侍郎耳提面命，让他与淮州府好好配合。不过这几日的秋雨，怎么还能溃了呢！

　　皇上震怒，已经命祁王速速前往淮州督救，同时问罪淮州府尹王成明。虽然皇上从头到尾没提太子的事儿，但是明眼人都看出，皇上将祁王派往淮州，却将太子留在京内，恐怕是对太子已经心生不满。

　　太子自从知道淮河溃坝之事后，想着等哪一日父皇召见自己，当堂辩白几句便可。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召见。过了几日坐不住，自己去乾正殿求见父皇，却被内官一次一次的挡了回来。太子这才发觉大事不妙。

　　堂下的幕僚战战兢兢，抖如筛糠，没有一个人能想出法子。半晌，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回禀道，“殿下，如今见不到天颜，再好的对策也是无计可施啊！”

　　太子坐在一旁眉头紧锁，此人所言他如何不知，说了等于没说，正要发火之时，只听那幕僚又接着说道，“既然殿下见不到天颜，为何不找能见天颜之人呢？”

　　太子眼前一亮，猛地抓住那人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幕僚说道，“当年举国大旱之时，稷农坛曾保大成社稷无虞，如今淮河水患，也应行效此法才是啊。” 说罢抬头看着太子，目光灼灼。

　　第二日，国师陆解被召进乾正殿，半晌之后告退出宫。随后皇上急匆匆去了长春宫。

　　晋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用膳，雀七站在一旁。听到陆解的名字，晋王不置可否的笑笑，说道，“老二也学会了问鬼神。”可是等听到皇上去了长春宫的消息，晋王略微皱了皱眉。

　　陆解……长春宫……

　　晋王猛地搁下筷子，面色微变。

　　丰厉芸自秋猎回宫之后，前后思量，终觉放心不下。金成的性子她了解，大多数情况下，公主并不是一个执拗的人。可是在择选驸马这件事上，金成公主表现出的抵触太过明显。她隐约猜到了女儿的心思。如果她想的话，把金成公主身旁的近侍盘问个遍，不愁找不出公主心底藏着谁。可是把这人找出来之后，要怎么办呢？她没有想好这个答案，因此一直暗暗犹豫着并未有下一步的动作。

　　没等她给自己找着女婿，却先等来了皇上的旨意。皇上跟她说，国师推算过了，今年气候异常，秋雨不绝，乃是天神有怒而发，如欲化解需从宫中开始。金成公主天命生水，需要离宫修行一阵才好。

　　皇后先是感到错愕，金成公主天命生水这种说法她知道，可是自从刚出生那次上了稷农坛祭拜之后，就没人再提起过了，导致这么多年她也渐渐忘了自己女儿的这点“禀赋”。待皇后慢慢反应过来，皇上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是要真的遵从国师的推算，将女儿送出宫修行一段时日，她突然冷笑出声，“皇上，臣妾以为皇上突然驾临长春宫，是念起与我的夫妻情谊。却不曾想，是用我的女儿去慰神呢！好好的河坝溃了，不去问那修河之人，来我长春宫真是神机妙算！”皇上饶是做好了准备来找皇后商议此事，此刻面皮也是发烫，不由的气闷道，“你道金成只是你一个人的女儿么？她也是我的女儿！不管她是谁的女儿，这是她的命数。身为公主，背负天命，出宫是当仁不让。”

　　晚些时候，旨意已经传到了葳蕤轩。“为解淮河灾情，告慰天神之怒，命金成公主出宫前往青云寺暂住。”金成公主从接到旨意的那一刻起，就两眼呆呆的看着这明黄色的锦帛。

　　丰蕙担心的看着金成公主，在一旁轻声说道，“公主切莫伤心动怒，皇上此番是铁了心要公主出宫去青云寺，万幸的是，待灾情解了，公主便可回来了。”看公主没有回应，又说道，“刚才皇后娘娘将奴婢唤了过去，命奴婢陪公主同往青云寺伺候。公主别怕，奴婢定会护着公主周全。”

　　金成公主扯了扯嘴角，勉强说道，“蕙姐姐，人人都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是天神赏赐给大成的礼物，被父皇抱着上稷农坛参拜，是无上的荣光。每次被说起来，我都觉得这是别人的事。于我来说，有什么不同呢？”

　　丰蕙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公主。出生是一个人最无法选择的事，可是对于公主来说，这一生仿佛都由不得自己，或许今日之事早在十七年前稷农坛上就已经做好了注脚。

　　两人一同陷入沉默。晚上皇后娘娘不放心公主，又亲自来葳蕤轩安慰了一场，母女四目相对，眼眶红着。皇后紧攥着双手，说道，“只怪母后不得你父皇欢心，要让我儿受这般苦楚。”说着又恼恨起来，“都是太子那个不成器的！偏偏你父皇就这般纵着他！”金成公主暗叹一声，知道此事再无回环余地，反过来安慰皇后娘娘说，“母后莫要忧心，此番去往青云寺不出几个月便可回来了，况且还有蕙姐姐一同前往，想来顶多是山寺无聊些罢了，不会有其他危险之处。”说着金成公主笑了起来，说道，“我在宫中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么久。这次就当母后放我出去历练一番了。”母女相互安慰了一阵子，时辰不早，皇后娘娘再不舍得也只能就此作罢回宫去了。

　　后来丰蕙回忆起来，金成公主仿佛就从此刻开始，一夕之间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深夜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小姑娘，那个不稀罕自己手中荣华富贵，一心想着自己小小天地和女儿心愿的皇家花朵。

　　五日之后，皇上皇后与众亲家在万胜门送金成公主前往青云寺为国祈福。为表示虔诚之意，除了丰蕙和三十护卫以外，再无更多人随行伴驾。人群之中，除了太子神色不宁之外，其他皇子公主都作出惜别之意。金成临上马车之时，在人群之中四处搜寻，没看到自己胞兄祁王殿下，猛然想起祁王早被皇上派往淮州调查溃坝之事，不由担心起母后独自在宫中如何度日。

　　思来想去无法可解。丰蕙此刻在旁提醒道，“公主，时辰到了，该启程了。”金成便回过神了，跺跺脚，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的穿过市井街道，又经过外城门，慢慢变得颠簸起来。丰蕙坐在车内，担心的看着金成。金成双目微闭，身体伴随马车行进左右摇晃，并无不适。丰蕙遂放下心来。

　　丰盟作为御林军统领，此次公主前往青云寺为国祈福正是他负责护卫。此刻他策马走在前头，面上却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场。夏园不知死活的凑到跟前问，“大人，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能到青云山了。要不然在此暂且歇歇脚。”丰盟心情正烦躁，正想让夏园滚远一点，又突然想到或许马车里的两位受不住这路远颠簸，歇歇脚也无不可。在这犹豫的一瞬间，夏园已经自顾自的对后面喊开了，“大人有令，在此暂歇息片刻！”

　　丰盟无奈的瞪了他一眼，翻身下马。走到金成公主的马车前说道，“公主殿下可还安好？青云山就在前方，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了。”丰盟躬身等了片刻，听到帘内传来公主的声音，“丰大人不必多礼，我们还好，请众将士们歇息妥当之后赶路便可。”丰盟听到“我们还好”这四个字时内心一动，有点感激的看了看轿帘，不知道公主是知他想问之人，还是无意之间作此回答。

　　一个时辰之后，公主的车驾已经到了青云山脚下。青云寺始建于前朝，乃是百年大寺，香火不绝，据说国师陆解进宫之前曾在此修行。青云寺现在的主持慧觉法师是前任主持明远法师的关门弟子，修行时聪慧非常、慧根深厚，因而明远法师在圆寂前青云寺交给了自己这个最喜爱弟子。

　　待到金成公主一行人爬到青云寺门前，慧觉法师带着一众僧人早已在此等候。丰盟向前行礼道，“辛苦慧觉法师。我等奉皇上之命护送金成公主来宝寺为国祈福。公主千金贵体，出宫祈福甚是不易，叨扰之处请多见谅，还请慧觉法师多多照看公主。”慧觉法师年方四十左右，看上去却气度不凡，双手合十道，“丰大统领客气了，青云寺享百年香火，护佑民生乃我佛门应尽之责，何来叨扰一说？金成公主大情大义，肯为黎民苍生屈尊前来，我等必将全力护持，保公主祈福期间平安无虞。”

　　丰盟再次谢过之后，转身对垂手站在一旁的丰蕙说，“公主在寺中祈福期间，还请女官尽心照看，若有紧急情况可命护卫传信于我。”丰蕙欠身应下。丰盟又小声说道，“妹妹，你也要注意安危，莫让我……父亲挂心。”丰蕙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