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刀》清酒妙童

19、江州之盟

　　丰蕙见此情形，明白情况与自己所料想的分毫不差。公主从小养在深宫中，哪里知道自己的婚姻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决定的，就算是自己有了心仪之人，若要得偿所愿也需得好好筹谋才是。

　　金成公主沉默了半晌，悠悠的说，“倘若是他愿意，我便去求母后，若是母后不愿意替我开口，我便去求父皇！”顿了一顿又接着说，“倘若是他不愿意，我便要当面问问清楚，我堂堂大成公主，哪里配不起他一个无家无室的穷状元！”

　　丰蕙哑然，堂堂公主当然配得起穷状元，只是皇上想不想让你配状元就不知道了。她猛然想起那日花园中晋王对她说的话，“只怕她想做王宝钏，却找不着薛平贵！”心中突突突的跳。

　　当下之计只能是现将公主稳住，来日方长慢慢劝解才好。于是丰蕙只得叹口气道，“公主何苦此时便将路走绝？冯大人的心意还不确知，公主万不可鲁莽行事。这男女之事有时说起来隔山隔海，有时候却又能柳暗花明。公主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慢慢等待将来的机会。”

　　金成公主之前也是赌气之言，此刻听到丰蕙的话，觉得甚是有道理，又高兴起来，便说，“姐姐说的有道理，此事确实急不得。”说完还不忘打趣丰蕙，“我竟不知蕙姐姐对男女之事也有如此心得！”

　　丰蕙闹了个大红脸，直说，“奴婢好心为公主想主意，公主竟是来取笑奴婢的！”

　　太子领了皇命，不日便离京往江州去了。临行之时，丽贵妃特意将太子召进玉华宫，用膳时嘱咐道，“显儿此次出京，是你父皇对你爱重才委以重任，朝廷上下都看着呢，万不能失了皇太子的气度和身份。去了江州，定要细心谨慎，有何事不懂的就与江州府尹沈大人商量，他与你外祖父是旧交，定会看在这个面子上帮衬你的。等你这次将差事办好回京，朝野上下便再也无人敢对你的太子之位有何肖想了。”

　　林辰显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已经仔细阅看过江州一案的卷宗，左不过就是几个小贼，痴心妄想以为自己能翻出天来，官府出兵两日就给镇压了。母妃，你说父皇让我用此案去历练，不会是为了做给大臣们看的吧，这要我说，本来沈叔父就已经将其做成铁案了，我去了以后也就是走个过场。如此说来，父皇还是偏心我的。”

　　丽贵妃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背，说道，“皇上当然是疼你的，你不知道，当年我刚将你生下来的时候，你父皇有多高兴，你是大成的第一位皇子，自然是被看重的。”说着，丽贵妃好像是想起了往事，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眷恋和怅然。

　　太子见状，握着丽贵妃的手说道，“母妃不必担心，此番我定去江州将差事办的漂漂亮亮，让母妃和外祖放心。待到我登上皇位之时，叫长春宫和兴庆宫的两位对您俯首下拜！”丽贵妃慌忙打断他说道，“显儿莫要胡言乱语，母妃老了，只要你平安继承大统，什么意气都不想再争了。”

　　太子由兵部侍郎柳廷陪同，一行人从上京出发，待到了江州，沈适已率江州大小官员在城门外迎接。太子与柳廷下得车来，与江州官员一一寒暄。

　　“下官恭迎太子殿下。”

　　“沈大人莫要多礼，此番父皇命我前来一是为了核实案情，二也是为了向众位爱卿讨教。在江州期间还要沈大人多多照应。”

　　“太子殿下与众位大人舟车劳顿，在下专门在府邸设下洗尘宴。殿下不如先随下官去用膳，审案之事再徐徐安排。”沈适提议道。

　　柳廷刚要开口说还是应该先去衙门提审案犯，再行用膳不迟。忽然想起来亲家公定远侯出门前的嘱托“柳大人此番去江州，要收起那些硬脾气，尽量顺着太子的意思行事。”柳廷不知道丰厉城这番话用意为何，但是这一犹豫间，太子就已经随着沈适走远了。他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用过膳之后，沈适带路，来到江州一家有名的戏馆听曲。据沈适说，这家戏馆自前朝开门至今，战火年代也未曾关门，就靠着这一茬一茬的好嗓子。

　　沈适这一番鞍前马后的安排与伺候，一连数日直是将江州城内好景好菜都赏遍了，把太子弄得好不舒服。若不是柳廷提醒，恐怕都要忘了审案这事儿。

　　终于到了审案这日，太子与柳廷来到江州府衙坐稳。兵丁将犯人押解上来之后，柳廷暗暗一惊，本以为流寇俱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但此时堂下跪着的几个人中倒是有几个壮丁，看上去面目疲惫眼中并无乖戾之色，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几个妇人。柳廷不禁扶额，这怎么能跟流寇联系起来？

　　只见太子酒意正酣，顾不得细想，手往桌子上一拍，呵斥道，“大胆刁民，为何落草为寇，残害百姓，从实招来！”

　　堂下的妇人被一吓嘤嘤的哭起来，跪在中间的汉子磕头答道，“大人明鉴，并非是我等残害百姓，您若是去看看那盐矿上的老老小小，再去看看市面上官盐的价格，我等劳作一天莫说是米，连盐钱都不够！”

　　沈适闻言面色一沉，“尔等宵小休要胡言乱语，官盐经营乃是皇上亲封，怎容尔等信口攀诬！”

　　太子闻言越发笃定心中所想，堂下之人俱是些心思不正之人，心烦意乱的翻了翻卷宗，大声喝道，“供词之上俱有尔等画押，此刻翻供，奸诈至极！”说罢便要上刑。柳廷坐在一旁，连咳几声。太子见状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将上刑的话又咽了回去。

　　柳廷脸色阴晴不定，凑到太子耳边说道，“太子殿下，依微臣看来，堂下之人不像是饱含戾气之人，此案尚有蹊跷之处，不宜就此结案呐。”太子闻言心思一动，往旁边瞥了一眼，喷着酒气说道，“是非黑白我心中有数，柳大人不必着慌。”说完眼珠转了一转，对沈适说，“沈大人，今日就先审到这里，现将人犯关押起来，我择日再审。”

　　查案期间，太子一行都宿在官驿。当晚回去之后，柳廷将太子殿下送回房间，也自己回去休息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再想起今日里在府衙审案的情景，左右也是睡不着，干脆翻身起来，点上灯给丰厉城写信。

　　柳廷写道，“余到江州已有十日，流寇一案恐有隐情，然太子言行稍有不妥，恐辱圣命。”写到此处他停了笔，想了一想，将最后四个字涂掉，又写道，“丰兄以为如何。”随后将信封在竹管之中，敲了敲官驿的窗棱，不多时丰府的暗卫便出现取走了信。柳廷临行前丰厉城除了嘱咐他小心行事，还将与丰府暗卫的联络方式告诉了他，嘱他有事可传递消息回上京。

　　将信送出之后，柳廷吹灯躺回床上，听到已经打三更了。忽然他听到隔壁太子房间有些细微的动静，听上去像是有人在说话。谁会这么晚在太子房中？

　　柳廷一下子紧张起来，莫不是刚来江州就有贼人起了谋害之心？

　　他披了外衣，悄悄开门。节气已近立秋，夜半时刻已经有了凉意，柳廷打了个寒颤，缓步靠近房门。正要开门一探究竟，忽然听到了太子的声音。

　　“莫要绕弯子了，朱老太爷深夜到此，是作何打算？”太子问道

　　一个老迈的声音说道，“老朽此番来一是请罪，二是为殿下筹谋。”

　　太子嗤笑一声，“我堂堂大成太子，何须你商贾之人的筹谋。”

　　那个老迈的声音继续说道，“太子殿下自然是天潢贵胄，尊贵非常。可是难道不知，东宫之位风云变幻，如今皇上龙体康健，殿下继承大统之日还遥遥无期，如何就笃定自己坐稳了东宫呢？万一有一日，太子殿下身入穷巷，朱家愿以人头担保，绝不弃殿下而去！”

　　房中一时沉默。

　　柳廷浑身是汗，他有点后悔刚才的信送出的太早。

　　林辰显在房中坐着，心中也在暗自打鼓。白天的审讯中提到人犯提到官盐，他还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朱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还是朱老太爷亲自来示好。只能说明这流寇一案关系重大，背后定有隐情！可笑朱家蠢笨至极，居然自投罗网！可是听完朱老太爷一番说辞，林辰显有点犹豫，自己被封太子还不到一年，虽说是有了太子的名号，但是对于朝堂之事还是泛泛参与，父皇并未将权力下放给自己，只是让他平日里多向太傅、宰辅学习。自己当然循规蹈矩，可祁王、晋王、怀王他们……是不是日后也会臣服自己呢？

　　朱老太爷看破了他的心思，慢慢捻着胡须说道，“太子殿下不会忘了，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非嫡非长，一身血气杀入乾正殿，才得了这大好江山呐。”

　　太子闻言一激灵，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

　　朱老太爷继续说道，“殿下不必担心，我活到这把年纪，这世事变迁见的多了，江山说到底不过是兵马钱粮四个字。殿下外祖是征西大将军，一等一的兵权在握；今日若再得了朱家的助力，钱粮二字也可高枕无忧。任它日后有任何风云变化，都能从容笑对，万无一失。”

　　林辰显彻底动心了。

　　柳廷听到此处，悄悄回到了房间，剩下的对话他不必再听。若是换了别的皇子，兴许还能有个心明眼亮的，但是偏偏碰上的是太子。身在东宫，难斗不是皇家父子、同胞兄弟，而是自己的心魔。朱家老太爷四两拨千斤，几句话就给自己解了围，还攀上了储君这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