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刀》清酒妙童

17、春闱殿试

　　殿试那日，天气燥热的很。

　　殿试和选秀，是皇宫最引人遐想的部分。一个关乎前朝，一个关乎后宫。这一日，宫娥彩女们不时三五个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路过殿试学子们经过的宫道，为的是可以一睹今年才子们的风采。

　　金成公主小女儿的心性也不例外，她一直对丰蕙说，“宫中就是这样，新进来一只猫啊狗啊都值得人去看，年年如一的宫墙看得人心里发慌。”说着脸上又显露出笑容，“当然，要是经常能如上元节那次出宫便好了！”

　　入围的学子们清晨便在万胜门集合，又内官统一带到乾正殿，接受皇上的试问，从此大家都是天子门生。

　　葳蕤轩的小宫女们也不例外，从大早上开始锦凤便叱骂了几个心思飘忽做事屡屡出错的丫鬟，直说“当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姿色，竟也学的人往那万胜门跑！”

　　金成公主乐得看个笑话，对丰蕙说，“蕙姐姐，等晚些时候我们也去看看，举子们一大早就入了宫，又廷试了这多半天，任他多好的风姿，待到出乾正殿的时刻都如同草鸡一般了。你我捡那个时候去看看笑话！”

　　丰蕙笑着应了，只说“全听公主的，但愿公主高兴。”

　　待到日头偏西，金成公主带了锦凤与丰蕙二人作势要去皇后娘娘宫里问安，实则往乾正殿的方向走去。

　　锦凤边走便不放心的说，“公主怎敢用去皇后娘娘宫里问安当幌子。哪有这个时辰去问安的！”

　　金成公主笑着拉了她一把，“锦凤你就别说教我了，”说着朝丰蕙努努嘴，“瞧，你就跟蕙姐姐一样，跟着我去看个新鲜。”

　　三人来到乾正殿，正赶上殿试结束，内官带着今年的贡士们鱼贯而出。经过这多半天的应试，学子们大都面露倦容，步伐疲惫。唯有其中一人，看上去还是从容不迫风轻云淡的样子，格外引人注目。

　　三人躲在暗处看着，锦凤也顾不上礼法，看了良久不由叹道，“今年进士中还真有些个不俗的呢！公主你看那个穿藏青袍子的！”

　　她猛然发现公主没有回应她，转身看到公主和丰蕙神情惊讶，二人对视一眼，不发一言。

　　金成公主抓住殿前的内官问道，“公公，那个穿藏青袍子的进士你可知道是谁？”

　　那个公公笑言道，“公主可算问着了，那位便是今年殿试一甲榜首，状元郎冯临江啊！今日冯大人可是在御前出了风头，皇上专门调阅了他的试卷，他还与皇上对答了几番。”

　　金成公主与丰蕙听后面色复杂，欲言又止。回宫的路上，锦凤忍不住问道，“公主，可是认识那位状元郎么？怎么地见了他如此不自在？”

　　金成公主只顾走路，越走越快，半晌闷闷的说了一句，“我怎么会认识他，只是看他觉得不顺眼罢了。”

　　回到葳蕤轩，金成公主一把拉住丰蕙进了寝殿，连声问道，“蕙姐姐，你刚才可看得真切？是不是那个人？”

　　丰蕙知道金成公主说的是谁，慎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公主，我再三看过了，那冯临江确实是上元节那日为公主测字的男子。”

　　金成公主呆了一呆，转眼又高兴起来，“蕙姐姐，你看我们多好的机缘，偷偷跑出宫一次就遇到个状元郎！”想了一想又接着说，“哼，他把我的金字解得那么不堪，看我将来有机会定要报仇回去的！”

　　晋王在府中听到人回禀今日乾正殿的情形，微微笑道，“没想到还真给这个冯临江走出了一条生路。”

　　上元节那晚晋王在宫中的眼线告诉他公主与丰蕙出宫的消息之后，他就派人悄悄尾随。因而后头公主找人测字一事他也知道的清楚。后来他派人了解过这个测字先生的底细，发现他所言不虚。冯临江是江源人，朱家在江汉征召苦役采炼井盐，冯家父兄不堪重负，最终落得家破人亡流落上京。此人自幼读书，颇有几分才气，本来今年春闱大大有望，家中遭遇变故之后，独自上京，为了自己前程也为了亲人的仇冤。

　　殿试状元按照惯例都是进入弘文院历练，冯临江也不例外。皇上特许他先于其他进士，从六月开始便进了弘文馆先行历练。

　　从今年开始，章太傅准许丰恒独自在弘文院值夜了。慢慢的，丰蕙已经跟丰恒达成了一个默契，每月逢二是丰恒在弘文院值夜的日子，丰蕙晚上就会偷偷跑出来，到弘文院看一夜的书。丰恒也已经与守卫讲好了人情，侍卫也乐得卖给定远侯府一个面子。

　　丰蕙最开始入天一阁是为了查找金刀门灭门之夜的线索，慢慢的她开始喜欢上了他天一阁。哪怕有时候查找一夜毫无线索，她也喜欢在这里阅读各种经史典籍的感觉。皇宫虽大，每个人却只有小小的一方天地；天一阁虽不起眼，却延展出了浩渺无边。

　　七月初二这天夜里，丰蕙等公主歇下，便熟门熟路溜出葳蕤轩。进了弘文院，照例先去东侧的学仁堂与丰恒打个招呼。然而一进学仁堂，丰蕙就发现今夜不止丰恒一人在院中。

　　丰恒热情的介绍道，“蕙儿，你来认识一下，这是今年殿试的新科状元冯临江，刚入弘文院不久，章太傅令他以后与我一同值夜，也好早日熟悉弘文院的政务。”又转过头去对那男子说，“临江兄，这是舍妹，闺名丰蕙。现如今在金成公主身边做个司琴女官，在宫中学学规矩。”

　　冯临江大大方方的站起来，微微笑着点头，拱手道，“见过三小姐，今日冯某在此惊扰了小姐，万望见谅。”

　　丰蕙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现下也只能福了福身子，说道，“冯大人客气，我来此本就是不被人知，还请冯大人恕我打扰之罪。”

　　丰恒在一旁说，“哎呀，你二人俱是客气的紧。蕙儿你只管去天一阁看书，你我三人年纪相仿，冯兄平素里与我甚至投缘，定不会将你在此之事泄露给旁人。”

　　丰蕙言道，“多谢二位兄长。”便转身出了学仁堂。

　　在天一阁丰蕙翻开书本，心思却开始飘忽不定。

　　事情仿佛从上元节那夜就开始变得不对了。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凑巧的事？她不否认冯临江玉树临风谈吐不俗，确实有状元之姿。更可怕的是，她心底的不安还来自于金成公主那日在乾正殿前见到冯临江之后的反应。

　　自从殿试那日得知冯临江的身份之后，金成公主时常在房间里闷闷的发呆，有时候旁人叫都听不见。她有一次跟丰蕙说，我也不是没有见过状元郎，大都是一些长胡子长皱纹的丑男人，冯临江与他们都不同。丰蕙从那次起才恍然大悟了公主的心思。

　　一个十六七岁的懵懂少女，与街边一个风雅的测字先生产生过一段龃龉。后来发现，原来这人却是才高八斗，悄没声来到了自己身边。

　　话本子里都不敢这样写！

　　丰蕙脑袋里一团浆糊，她烦躁的合上了书本。今夜是看不下去了，想到这里，丰蕙转身离开了弘文院。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皇上出宫避暑的日子，此番金成公主也跟随皇后娘娘前去，丰蕙自请留在葳蕤轩。金成公主出发之时眼泪汪汪的牵着丰蕙的手说道，“蕙姐姐，你如果想要去宜山行宫也是可以的，母后都允我带你去了，你何苦留在这里。”丰蕙笑言道，“谢公主厚爱，锦凤定能将公主照顾好，奴婢留在葳蕤轩等公主回来。”

　　皇上去宜山之后，每隔五日弘文院筛选出几日各地的奏本中重要的事务，派人去行宫送请皇上批阅。

　　丰恒对丰蕙婉拒同去宜山这件事儿表示万分开心，他说，“如此蕙儿你就能常来弘文院了。现在太后与皇上俱是出宫避暑去了。一年里这是最得闲的时候！”他没说出口的是，章怡婷也随太后出宫避暑去了，所以这段时日他终于可以落得清净。若不是章怡婷在寿仁宫侍奉日久，太后舍不得将她放出宫去，依着母亲的意思今年便要将与章家的这门亲事定下来才好。丰恒不胜其扰，就连大哥都来帮着母亲劝他。

　　这一日丰恒正在弘文院核对明日要送去宜山行宫的奏折，就听得有人掀帘进来，抬头看是丰蕙拎着一个食盒进来。丰蕙笑言道，“二哥当值辛苦，我在葳蕤轩的小厨房做了几碗消暑的莲子汤，哥哥喝了清清火。”

　　丰恒接过碗来，痛快喝下，对丰蕙说，“哎如今我宁愿在弘文院当值，也不愿再去母亲跟前听那些让我娶妻的话了。”

　　丰蕙笑着不答，低头看到丰恒桌子上摊开的一本奏折，这所奏之人乃是江州府尹沈适，细看所奏之事倒也不甚复杂，说的是十日前江州出现流寇伤人，江州府乃派人将其剿灭之，朱家也在此事中帮助官府剿寇，不日匪首就将被斩首示众。

　　丰蕙疑问，“江州这流寇之事也需专门报与皇上知晓么？官府剿灭小股流寇也不足为大事吧？”

　　丰恒摇摇头说，“州府剿寇确实是例行公事了，况且从沈大人所奏上来看并未造成太多损害。我本意是此本便不送往宜山了，但是冯大人却将此本又捡了回来，说什么流寇关乎百姓安居乐业，需得报得皇上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