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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冰炭同器 ...

  •   上元之夜的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葳蕤轩没有人再提起来,只知道司琴女官的不小心扭伤了脚,有几日没在公主跟前伺候。

      春天就这么静悄悄的来了。上京城阳光明媚,满城柳絮春花。丰蕙养好了脚伤,养伤时还故意拖了一阵子,为的是无人注意她,可以晚上偷偷跑去天一阁翻看里头的藏书。

      去年此时,她还是灵月阁的红娘子,一年之后她已经在这深宫之中一边偷生一边查询线索。灵月阁还似以往繁盛,“红娘子”还是引人趋之若鹜,可是这一年裹挟着命运沉浮,深藏了人世况味。

      这个春天上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开春恰逢太后七十大寿,宫中着实繁忙了一阵,皇上令群臣上表庆贺,还下旨把今年的税赋免了一成。江南皇商朱家进京为太后贺寿之时,带来一块寿山石作为贺礼。这块寿山石与旁的是大不相同,虽有普通寿山石的奇绝嶙峋之态,却无其藏灰颓旧之色,通体雪白,玲珑精致。待走近细观,却发现是用万斤上好盐块雕琢而成,用心不可谓不精巧。从江汉码头直接用重工大船顺着运河一路运送到上京城,又用良驹百匹稳稳地拉进了太后的寿仁宫。太后人逢喜事精神爽,命人修了延寿阁专门存放这寿山石。现在掌管朱家的老太爷算起来还算太后的半个娘舅。朱家与皇室渊源深厚,自大成立国起就一直掌握江汉以南的官盐生意,提起来江汉朱家,可算是富可敌国。

      太后的寿诞刚刚结束,迎面而来的就是四月要举行的春闱。今年的春闱皇上钦点左相杜奉之与礼部尚书章炎主责施行。这一日下的朝来,章炎快走几步追上杜相,拱手道,“杜相留步,在下有些许不解之处,还请杜相赐教。”

      杜奉之随他走到一旁,问道,“不知章大人何事不解?”

      章炎忙道,“正是方才圣上所言的今年春闱之事。”杜奉之笑道,“章大人过谦了,科举之事向来是礼部主管,怎地章大人今日竟是不解了?”

      章炎惭愧的说,“杜相有所不知,历年春闱由礼部掌管不假,多年来倒也一直平顺无事。只是今年……”章炎四下看了看,才低声继续说,“前段日子礼部已经与弘文院和拟了几个题目,皇上看了都不置可否,今日朝堂之上又命你我二人主责施行。在下便想问杜相,可是知道圣上此举何意?今年春闱试题圣上到底想用什么?”

      杜奉之问道,“可否请教章大人,先前所拟题目为何?”章炎答道,“我朝历来从圣贤经典中择句做题,杜相也是知道的,左不过是君臣之道、持仁固本、农桑之要这些,先前所拟的题目也不甚例外。章某才疏学浅,难以揣测圣意,实在是汗颜,还请相爷多多指教。”

      杜奉之笑道,“圣贤之书是治国良策,章大人过谦了。既如此,大人也不必为此烦心,我料想皇上早有圣裁,你我二人只需静等几日再作打算。”

      章炎闻听此言,也不好再与杜奉之继续纠缠,只得告辞回府去了。

      四月十五一大早,春闱如期开试了。

      章炎在贡院门口急的跳脚,连连呵斥身边的小厮,“怎地还不见左相!再派个人去相府看看!”

      考生已经陆陆续续搜完身进了贡院大门,眼看贡院大门就要关闭。这是一顶小轿才慢悠悠的从街角转了过来,章炎眼前一亮赶紧上前迎接。杜奉之从轿上下来,看了一眼章炎,笑道,“才是春天,章大人就已经热的满头大汗了。”

      “相爷,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二刻之后贡院就要封门,如今这春闱试题在何方还不得而知啊!这可如何是好!”章炎焦急的说道。

      杜奉之回身掀开轿帘,说道,“德公公,还请您下来,为我二人解忧啊。”

      章炎一脸莫名其妙看着皇上身边的德公公从杜奉之的轿子里出来。德胜笑了笑,“杜相可是折煞咱家了,奴才不过是传皇上的旨意。”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正色道,“皇上选定的试题就在这其中,左相和章大人照此开试即可。”

      章炎还呆在当地,杜奉之已经将德公公送上了轿。上轿之前,德公公转身道,“哦对了,皇上还有一句话让咱家带给二位大人,今日试题不是出自承乾殿,乃是杜相与大人苦心拟定。”杜奉之笑着答道,“公公慢走,我二人晓得了。”

      元康三十一年,大成皇朝一改传统春闱试题释读经典的惯例,命学子以“冰炭同器,何如?”为引子,对当朝政局抒发议论。春闱一开,左相杜奉之首当其冲,在朝堂上被同僚参奏了个底朝天,俱是参他肆意妄为,扰乱春闱,拟题不当的。皇上听了几日也听得烦了,不疼不痒斥责了几句,发了几个月的俸禄,也就算过去了。

      杜奉之这边厢在自家书房苦笑,那边厢章炎已经按奈不住向父亲求问,“皇上此举何意?”章太傅捻着胡子笑道,“几句斥责、几个月的俸禄算得了什么?皇上的人情岂是那么好赚的?”

      金成公主把这个事儿当成笑话说给丰蕙听,“蕙姐姐,你听听今年这春闱的题目,叫什么冰炭同器,真是可笑的很,冰炭岂能同器置之?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道理,竟然也拿来让学子们论写。”丰蕙一边擦着琵琶,一边笑道,“公主,越是浅显的道理,有时候越是难论呢。况且这出题之人必定是藏了机巧在这其中,只看今年的学子中有无能参透的了。”

      晋王此刻正在府内专心练字,听到人进来的脚步声,头都没抬只说,“大人这几日辛苦了,这委屈你不会白白承受的。”话说完的同时也写完了最后一笔,酣畅淋漓的搁笔抬头,“相爷请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几日在朝堂上被挤兑的杜奉之。

      杜相坐下说道,“晋王殿下不必取笑我,我此前已经按照殿下所言向皇上提议以冰炭同器为题了,如今春闱已经结束,殿试不日就将举行。此番,我也算是回报了晋王殿下对我小儿的救命之恩。”

      林辰昊笑了笑,说道,“杜相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独独想让春闱以此为题么?又为何拜托相爷你呢?”

      杜奉之摆摆手说道,“我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事关重大,我无意参与这些争斗,晋王殿下想说,老朽也没那个胆量听。今日我来就是想感谢晋王对我小儿的恩情,也与殿下说清楚,往后的事老朽无能,恐怕是帮不上晋王了。”

      老匹夫滑不溜手!

      晋王心里骂一声,冷笑道,“杜相真是活的明白通透!只是相爷可曾想过,如今这朝堂之上尚有相爷一席之地,但是时移事异,相爷可能保证自己有这永世不替的帝王恩宠么?或者等到下一次爱子再被人欺辱之时,相爷想如何解决呢?”

      杜奉之低头不发一言。

      晋王继续说道,“如今,定远侯二子初露锋芒,其胞妹又稳坐中宫皇后之位;右相郭槐之女庆妃有大公主和五皇子怀王傍身;更遑论当今太子和外祖樊忱将军。只有你,杜相,夫人亡故,只育有诚远这么一个心智不全的儿子,相爷倒是想超脱世事,也要睁眼看看这虎狼窝里有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天气燥热的很,杜奉之坐在晋王的书房里汗如雨下。只因他知道晋王所言句句属实。此刻,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这个皇朝未来的命运。不管结局如何,他势必要被裹挟其中。这是他没有选择的选择,他想了想诚远天真的脸庞,闭了闭眼睛。

      晋王观察到杜奉之的神色,知他心中已有决断,遂和缓了语气说道,“相爷不必将此事想的过于严重。我且告诉你,我图谋之事,并非夺嫡。相爷若肯助我,我此生必保杜家上下无虞。”

      杜奉之呆坐了很久,晋王不急只是写了一张又一张的字。

      终于,杜奉之轻声问道,“敢问殿下为何要以冰炭同器为题?”

      晋王笑了,说道,“自然是有人要写出来我想要的文章。”

      杜奉之恍然,惊呼道,“晋王怎知此人必入殿试?”

      “我自然是不知谁能入得了殿试,这就是我今日欲求杜相之事。若遇人以此题论皇商与国争利之事,切记将其列为榜首。”晋王拱手道。

      “所谓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可是这为政之要,帝王之术,偏偏都是关于如何平衡不可同处之物的。君臣父子,文武农商,概莫能外。西境每年都在增加对军饷钱粮的索求,国库吃紧。偏生这江汉朱家还如此不长眼的将万斤良盐做成寿山石,博太后一笑。朱家是过惯了富足日子,忘了自己这个皇商到底是谁赏的了。这送上门来的机会,我不用也是白不用。”晋王讥讽道。

      杜奉之思量片刻之后道,“朱家三代皇商,从老太爷这辈起就扎根江南的官盐生意,何况还有太后的情面在此,晋王此举可要慎之又慎。”

      晋王笑称,“皇商如何?太后又如何?这天下有谁能做皇上都做不成的事,就是一等一的罪过。杜相无须担心,我左右是个无用的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事情总是要别人去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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