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刀》清酒妙童

11、入宫随侍

　　片刻就有宫人取了椅子上来，丰蕙怀抱琵琶款款坐下。手指轻捻慢挑，重扣快弹，一曲十面埋伏从弦上流淌而出。好似看到了楚汉两军对垒，一时间擂鼓声、马嘶声、士兵上阵杀敌之声并起，众人正沉浸在酣战之时，却忽然传来悲怆之声，仿佛看到昔日西楚霸王自刎乌江，曲声戛然而止。

　　一曲弹毕，四下无声。

　　丽贵妃面色阴晴不定。皇后娘娘微微笑了，开口道，“蕙儿琴艺高超，想必这宫中最好的琴师也不及。定远侯，你有一个好女儿啊！”丰厉城慌忙起身，“皇后娘娘谬赞，小女才疏学浅不敢卖弄。”

　　皇上慢慢端起酒杯，一边捻着金杯，一边打量地上的人，没有点评丰蕙的琴艺，只开口下旨赏赐定远侯养女锦缎首饰无数。

　　丰蕙下跪磕头谢恩，心思里想的全都是，这可如何是好！起身抬头看到了定远侯也正在看她，二人对视，瞬间明白心中想到一处去了。

　　少时宫宴便散了。丰厉城令丰夫人与丰恒先行回府，自己带着丰蕙等在皇后回长春宫的路上。

　　丰厉城看着丰蕙，欲言又止，“蕙儿……”

　　丰蕙没等他说完，便理解的点头。她明白父亲心中所想，宫宴上她别无他法被迫献艺，这一夜之后必定是满上京城都知道定远侯府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养女。她不怕这个，她怕的与定远侯怕的一样。

　　皇上。

　　丰厉城此刻也在想，皇上。

　　皇上对丰蕙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恐怕不日旨意就会出来，他知道自己护不住丰蕙。他不能放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他不能再对不起阮沁兰了，他不能把沁兰的女儿送到这高墙里去。即使那个人是皇上，即使他曾经把自己的妹妹送进皇宫。他下定决心，这一次绝对不行。

　　丰厉芸在凤辇上远远就瞧见了丰家父女，低头对徐嬷嬷说了几句。徐嬷嬷快步走了过去，对丰厉城说，“侯爷，皇后娘娘说此处不方便说话，请您与三小姐去长春宫一叙。”

　　长春宫内，丰厉城拉着丰蕙跪下，“求皇后娘娘施以援手！”

　　丰厉芸叹了一口气，转身将父女二人扶起来，叹道，“哥哥，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好办法。你知道的，皇上尊我敬我，独独不是爱我。我不是丽贵妃，我这四两，拨不动皇上的千斤啊。”说罢同情的看了丰蕙一眼。

　　丰厉城也知妹妹说的乃是实情，一时间愁眉紧锁，只说，“皇上年纪老迈并非良人，更何况那丽贵妃岂会对蕙儿袖手旁观，这后宫能把蕙儿生吞活剥了！如今我也只有求娘娘了！”

　　丰厉芸默了一默，她想自己的哥哥也老了，换做以往，哥哥哪里是跪地求人的性子呢，便连夜将丰蕙送走的事都是做的出来的。三十年前，她也曾跪地苦苦哀求哥哥不要送她进宫，哥哥只当没有听到她的哭声，只命人将她绑上马车一路向东。这皇宫没有把她生吞活剥了，却刀砍斧削将她变了模样。

　　哥哥，寒来暑往几度秋凉，我终不愿看你英雄迟暮。

　　丰厉芸深吸了一口气，漠然的说，“如今我有一计，哥哥且听了。蕙儿作为我的侄女，可入我长春宫做一个随侍女官，星儿尚幼，就让她作公主的陪读随侍。我先将人要了过来，想必皇上不会登我这长春宫的门来要人的。不知哥哥可否愿意。”

　　丰厉城心中火燎一般。他知道皇后已经拿出来足够的诚意，即便是将蕙儿召进宫中作金成公主的陪读随侍，此举也会引得皇上不快，皇后肯为自己做出如此牺牲，已经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可是，如此一来，丰蕙几乎就再也无机会回侯府了，他刚刚将沁兰的女儿找回来，眼下就要分别。定远侯手眼通天，想伸到后宫还是难上加难，若是丰蕙遇上祸事，他只能束手无策，岂不是更对不住沁兰。丰厉城左思右想，难以决断。

　　丰蕙此刻开口道，“丰蕙多谢皇后娘娘大恩，蕙儿愿入宫做金成公主的陪读随侍。”又转头对丰厉城说，“爹爹不必担心蕙儿，蕙儿在宫中必定谨言慎行，远离是非，不让皇后娘娘为难，不给定远侯府肇祸。如果将来有出宫之日，必定孝养父母，回报大恩。”

　　丰厉城五官都拧在一处，不住地叹气。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哥哥，知道他也别无选择，于是将丰蕙扶了起来，“如此，明日你们等着在侯府接旨吧。”

　　长春宫的旨意天亮就到了定远侯府。

　　丰厉城平静恭谨的接旨，随后命人关闭府门。

　　丰蕙在院中收拾衣物，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从灵月阁来到侯府的时候，将几年积攒的细软全部留给了自己的相熟的姐妹，来了侯府以后，每日吃穿用度也都是丰夫人派人安置的。唯一的收获就是丰恒从弘文院带回来的那一纸残页。她小心地收好，连同自己的金刀，放在身上。

　　丰夫人接完旨意便在正厅中对着丰厉城垂泪，连连埋怨自己当日不该带丰蕙进宫，无端生出这等变故。丰厉城紧抿着嘴唇，半晌只安慰道，“事到如今说这些也已经迟了，万幸皇后娘娘念在兄妹之情，定会眷顾蕙儿一二。”

　　其实丰厉城自己心中也是一万个不放心。丰蕙的到来提起了他此生的心头憾事，他本来已经说服自己忘了，劝自己放下，平安度过这无聊乏味却人人称羡的人生。但是那夜的金刀一舞敲醒了他，这是沁兰留给他的遗愿，这是沁兰人生最后的痕迹，他不能轻忽，他要好好弥补丰蕙。可是如今，沁兰大仇未明，丰蕙又要离府进宫，而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定远侯，已经是一个没了实权，空有名头的闲散王爷。自己凭什么去回应沁兰的在天之灵，靠什么去保护丰蕙？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贯穿了他。

　　金成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女儿，乃元康十五年皇后娘娘所出。那年举国大旱，民不聊生，金成公主诞生之日天降甘霖，解黎民之渴，有如神佑。国师陆解占卜之后道是，六公主乃天生金命，故能生水，天降甘泽，佑我大成。皇上于是赐六公主“金成”封号，公主满月之日皇上亲自怀抱她登上稷农坛敬谢神明。

　　午后宫里便来了马车，丰蕙穿戴整齐出门，定远侯夫妇在府门外相送。丰蕙与定远侯夫妇再三辞别之后，见到一旁柳氏站着暗自垂泪，走上前去道，“大嫂，我走后庆兰院的红枫绿萝便去到你那里伺候可好？虽说我们相处时间不长，终归是主仆一场，倘若没个归宿，怕是她们明日便被卖了出去。”柳氏连连点头答应，“妹妹放心，我自不会亏待了她们。等你出宫那日，还让她们去你院里伺候。”

　　丰蕙在马车里微微闭目。送她进宫是丰厉城无奈之举，但是对于丰蕙来说却不完全如此。她摸了摸怀中的残页，或许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藏在宫中。她想亲自去找到。

　　秋日的日头还有些烈，马车到了皇宫西侧的万胜门。丰蕙迎着阳光从车上下来，回首看着长长的官道，直到被身旁的宫人催促才猛然醒神踏入宫门。

　　“丰蕙拜见金成公主，祝公主安康喜乐，顺遂无忧。”丰蕙由着宫人引路，来到葳蕤轩，与金成公主见礼。

　　虽然已经过了中秋节，金成公主贪凉还穿的单薄，她摇着团扇，叫人给丰蕙赐座。

　　两个时辰前时候母后专门来了葳蕤轩，带了一堆她爱吃的点心，她就知道母后有事儿要开口。

　　“星儿，母后给你找来一个姐姐作伴，她是从你舅舅府上出来，人聪明又漂亮，你定会喜欢她。”

　　“又聪明又漂亮，母后为何不自己留着呢？我这里不缺下人。”金成公主问皇后娘娘。

　　“丰蕙不是下人，她是你舅舅的养女。如今年岁大了，你舅母无精力管教她，将她送到宫中来学点规矩。长春宫里不是嬷嬷就是宫女，让她来与你作伴不是正好？你好好与她相处，等你父皇下次南巡，我便求他让你同行可好？”皇后娘娘心想，丰蕙只有在六公主这里才最安全。皇上总不会将手伸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身边。

　　金成公主闻听此言，突然来了兴致，说道，“那母后可要记得今日对我的诺言。如此，丰蕙就来葳蕤轩做个司琴女官可好，宫宴那日我见到她弹琵琶，技艺着实高超。”皇后见女儿总算是答应了，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好，都听星儿的，午后丰蕙便进宫来了。”

　　金成公主看着丰蕙，想起母亲的嘱托，微微的笑了，对丰蕙说，“母后跟我说你是舅舅的养女，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的，宫宴那天，你弹了琵琶，现在没人不认得你。”

　　丰蕙微微颔首，金成公主便接着说道，“前两年明成姐姐嫁到了驸马府，我那几个哥哥又都成年了在外封王开府，如今这宫里就剩我一个公主了。蕙姐姐你来了便好，我们可以一起作伴。葳蕤轩别的不说，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倒是尽有的。”

　　丰蕙连忙行礼道，“臣女怎敢当公主唤一声姐姐，丰蕙如今到了葳蕤轩，必定万事都听公主的，为公主着想。”

　　葳蕤轩里多了一个司琴女官。不日，皇上去长春宫不小心摔了一个茶盏，铁青着脸回上书房去了。这蹊跷之事开始还有宫人议论几句，时间长了，便也淡了。

　　丰蕙每日里陪着金成公主下棋弹琴，习字读书。公主所求丰蕙都尽力满足，还不时想出些民间花样来逗公主取乐。公主毕竟是个小女儿的年岁，不久便与丰蕙情同姐妹，关系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