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刀》清酒妙童

10、与兄解忧

　　太子册封大典的第二日，皇上在清正殿举行宫宴，群臣朝贺。丰蕙自从进入侯府之后还未进过皇宫，丰厉城因此有意利用这次宫宴的机会将丰蕙这个养女带到宫中见见世面。

　　丰蕙与丰夫人、柳氏同乘马车跟在丰厉城与丰恒车后，穿过朱雀大街，过神武门，随后下了车，由内官引着，步行进入清正殿。

　　丰恒与父亲走在前头，不住的回头张望。丰厉城低声呵斥，“皇宫大内你也如此不知检点，随意张望成什么体统！”丰恒赶紧乖顺的跟在父亲身旁，说，“我只是找不到母亲跟妹妹她们了。”“所有的女眷又内官引着从偏门入殿，入殿以后席位也是分开的，你不要张望了。”

　　丰蕙在官宦女眷的人流中，也微微有些紧张。丰夫人为了她今进宫，特意着人给她做了新的衣裙，选了最适合她的石青色，衬得丰蕙越发高挑白皙，又梳了一个素净的凌云髻，斜插一只碧玉簪，面上绣口高鼻，双眸顾盼生辉，行动之间风流自现。出门之时柳氏看到丰蕙，都不住的夸赞，“妹妹平日里合该多妆扮妆扮，今日里这上京第一美人就落到我们丰家了！”走在宫中，一路之上引来不少女眷议论纷纷，不知定远侯夫人今日带了是何人进宫。

　　走到清正殿前，丰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正在当值的丰盟。自那日丰盟在她院里酒醉唐突之后，二人再没有见过面。柳氏看到夫君在不远处，登时也顾不得规矩，悄悄溜了过去与丰盟低声交谈了几句。丰盟闻言向母亲方向看过来，不设防看到今日清丽非常的丰蕙，瞬时脸色发烫，眼神躲闪开去。丰蕙虽站在远处，却将丰盟这一切行动看在眼中，心中暗叹一声孽缘。

　　片刻间，皇亲国戚文武群臣都已经落座完毕。征西大将军樊忱作为太子的外祖，特意从西境回来拜贺。皇上为表爱臣之心，特许他坐在丽贵妃的下首，对面就是新晋太子。其他臣子都依次排后，朝臣的女眷都坐在距离皇上最远的角落里。丰夫人担心丰蕙初次进宫不懂规矩，低声嘱咐说，“女眷向来只能坐在末席，切莫高声谈笑，只安静饮宴便可。”丰蕙默默记下。

　　说话间便已经开宴了。文武群臣先贺皇上得此不二储君，乃是江山社稷之福；又贺梁王文武兼备，今后必能承继大统；再贺中众皇子俱是贤能之士，为大成肱骨栋梁。

　　皇上饮过几杯之后，面色红润，龙颜大悦，对太子多有叮嘱，“显儿，你是朕的长子，今日又得封太子，日后要更加勤勉政事，多多历练，向众爱卿学习，为弟弟妹妹作个表率。”

　　梁王连忙起身，躬身回应道，“儿臣谢父皇厚爱，儿臣深知自己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日后必定愈加发奋，多多为父皇分忧。”

　　丽贵妃盈盈袅袅的起身举杯，“臣妾恭贺陛下身体康健，祝我大成江山万代长青！”

　　丰蕙远远地瞧着，心想丽贵妃这柳腰的功夫，怕是灵月阁最红的娘子也不及，果然后宫的女人是要吃更多的苦。

　　丰蕙随着群臣敬酒喝了几杯之后，浑身燥热头晕目眩不胜酒力。柳氏坐在一旁关心的问，“妹妹，可还好吗？宫里这酒不比外头，俱是陈酿，喝的急了容易头晕。”丰蕙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稍待又转头对丰夫人说自己去外头吹吹风，等退了这一身汗，再回来。丰夫人嘱咐她，“殿门外有你大哥，有何不便都可以寻他。”

　　丰蕙点头起身，从偏门悄悄溜了出来。

　　中秋之时，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丰蕙本就身体燥热，被这夜风一吹，竟发起抖来。

　　丰盟从丰蕙一出殿门就已经看到她了。自从那夜过后，他尽量躲着丰蕙，既是因为觉得自己没脸，更是怕自己再次逾矩——自那夜之后，他已经有点明白自己对丰蕙的心思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甚至怀疑自己是中了蛊，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的教导与柳氏的贤惠，更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准则。可是当他看到丰蕙迎风发抖时，还是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

　　丰盟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给丰蕙，眼睛却不敢看她，只说，“入秋了，夜里凉，妹妹注意身体。”

　　丰蕙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接过丰盟的披风，说道，“多谢大哥。”

　　二人并立默默无语，只闻到初秋的风送来桂花的淡淡香气，背后传来悠扬的丝竹之声。

　　丰蕙深吸了一口气，对丰盟说，“殿内歌舞饮宴，大哥却独自在此当值，可觉得孤苦难捱啊？”

　　丰盟正气凛然，目不斜视，“我身担要职当尽忠职守，怎可耽于酒肉之欢。”

　　丰蕙侧过头看着丰盟，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哥哥说得好，大丈夫顶天立地志在四方，不是我这小女子能揣摩的。”

　　丰盟一时语塞，沉默着低下了头，说道，“你不必讥讽我，我算不得大丈夫。”

　　丰蕙看着丰盟窘迫的样子，心思暗转，自己这大哥确是个良善的性子，再不给他松绑，只怕要闷出病来。

　　“哥哥何苦自缚至此？人活一世，能循规守礼已经是大善，七情六欲肺腑悸动又有何辜呢？蕙儿蒙侯爷大恩才有容身之地，入府之后多蒙哥哥照拂，屡次出手相助，不敢忘怀。往日之事无需挂怀，□□后定能真正顶天立地志在四方。”丰蕙诚恳的说。

　　丰盟闻言明白丰蕙意有所指，脸腾的红了，嗫嚅着说不出一句整话。丰蕙理解的笑了笑，行礼告辞，转身回了殿内。

　　恰逢清正殿内一曲舞毕，舞女们从侧门匆匆退场，丰蕙正想趁此机会无人注意溜回席面上。

　　就在丰蕙低头匆匆回去的时候，与她擦肩而过的一个舞女不知怎地突然摔倒在地，连带撞翻了她身边怀抱琵琶的琴师，琴师的琵琶脱手直接被甩到了地上。

　　热闹的大殿顿时被这突然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丰蕙心里一惊，见众人都朝自己这个方向看来，赶紧低下头。可是她与众舞女终究太不相同，在人群中尤其惹眼。

　　只听丽贵妃不悦的说，“如此惊慌扰了圣驾成何体统！哎等等，那个石青色衣裙的姑娘，是哪家的女眷？”

　　丰厉城饶是离得再远也看出来这石青色衣服的女眷正是丰蕙，刚要起身回话，只见丰夫人见状已经走到殿中行礼，“回贵妃娘娘的话，此人正是臣妾养女丰蕙。前不久刚从江北老家过来，今日头一次进宫，想必被皇家气派惊着了，一时惊慌，扰了圣驾，请皇上、娘娘恕罪！”赶紧使眼色叫丰蕙一起走上前来，跪下请罪。

　　丽贵妃见定远侯都动了神色，丰家老二好像也动了一动，登时便换了嘴脸，“哎，定远侯夫人讲的哪里话，原来这就是定远侯府的三小姐，我们本是一家人，早该见见了，何罪之有啊！蕙儿抬头让我与皇后娘娘看看，说起来皇后娘娘可算是你的姑母呢！”

　　丰蕙闻言只得抬头，台阶尽头金碧辉煌，她被妃嫔们的首饰晃得睁不开眼，只能茫然的往上看。殊不知这看在众人眼里正是一番双目朦胧，美而不妖的奇景。丽贵妃与皇后娘娘看了俱是一惊。太子偷偷看了一眼皇上，皇上饮完酒面色酡红，此刻也是盯着丰蕙转不开眼。

　　丰蕙感受到一丝不安，慌忙低头说道，“丰蕙谢陛下、娘娘恩典！”言罢就欲与丰夫人起身回到座位上。

　　丽贵妃将皇上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没来由的一丝恨意，突然看到地上摔着的琵琶，嘴角一扯，转头向皇上笑里带蜜，“陛下，您看地上那琵琶，多雅的东西就摔在那里，如此就扔了对琵琶不公又对陛下不吉，依臣妾看，该让人破一破这晦气。”

　　“哦？贵妃可有良策？”皇上微微眯着眼。

　　“陛下就爱打趣臣妾，臣妾哪有那么多的谋划，左不过是给皇上锦上添花罢了。我看啊，这就有现成的人选，蕙儿这葱白玉手弹琵琶是最合适不过的。”丽贵妃故作嗔怪。

　　丰蕙跪在地上后背绷直，双手紧紧抠着金红的地毯。丰夫人跪在旁边担心的看着她。

　　丰厉城丰恒心下一惊，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一直保持沉默的皇后娘娘笑着道，“贵妃妹妹好兴致，蕙儿头回进宫，你就舍得拿她寻开心。皇上，今日饮得多了，不如早点散了吧。”

　　皇上眯着眼不说话，示意宫人倒酒。

　　清正殿一时无声。众皇子公主似乎没看到正在发生的这一幕，自顾自的饮酒拈菜。

　　皇后娘娘也不好再开口相帮，丰厉城有点坐不住了，正欲起身开口求情之时，只听丰蕙跪伏在地上恭谨的说，“小女献丑助兴，只是奴家琴艺不佳，若是污了圣听，还请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