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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黄粱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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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是和白玲开过一次房,就是开房而已,比梁祝当同学那会儿中间搁枕头还过分。
老王是直接睡在浴室的,还锁紧了门。
白玲这丫头本性很傻很天真,所以有时候做事就特别混,容易不计后果。
就跟她现在似的,单位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没人不拿看笑话的眼神,看他们两个。
那次古孟铁路客专支线前期筹备,他和白玲两个人去孟宝县调研。
这县是全国为数不多的贫困县之一,街上最高档的交通工具是手扶拖拉机。
白玲一路上埋怨不停的,说她这是赶上年代文穿越了。
老王就问她啥是年代文?她还说老王落伍,结果老王搜索了一下年代文,点了个金榜排名比较高的,一看竟然看入迷了。
他还跟白玲推荐,俩人边看边研究,说那篇文里有多少不合情理的地方,结果一抬头天都黑了。
偏偏又赶上下雨,地上那叫一个泥泞不堪,白玲这人爱干净,裙子沾上点泥点子都不愿意走了,非得找个酒店休息。
老王去哪给她找酒店?俩人走了老远才找到一家看起来不是那么破的旅馆,现在还记得那旅馆名字,居然叫“尊爵”。
可以想象,旅馆主人野心不小,从这个狂炸酷炫的名字里,就能看出这小小的孟宝县,绝对填补不了他那格局。
一进去,这旅馆条件不可谓不差,老王横向对比了他曾经去过的最脏乱差的地方,那家旅馆其实是可以排在前五名的。
但就是这种蚊豸满室飞,苍蝇嗡嗡叫的地方,他们居然客满。
看店的小伙子染着一头黄毛,跟老王说就剩一间总统套房了。
白玲一听总统套房,没法憋笑,笑得前仰后合的,把小伙子气得脸一阵黑一阵红的。
老王其实也有点忍不住,但是一想,人艰不拆啊,再看看他这破店环境,心想总统套房能成什么样儿?
问了下价格,你别说还真不便宜,总统套房一晚上二百六十八,比快捷酒店的大床房贵多了,而且看他那模样还挺认真的。
白玲这次没笑,老王觉得她是想犯浑跟人理论,说人家这破店也配二百六十八?就赶紧拉了她一把,拿出身份证要这间房。
白玲不是很配合,老王抢过她的包,把身份证给掏出来。
老王本来想,像这种穷乡僻壤,登记住宿把名字身份证号抄纸上,就算完了。
谁知道这小伙子居然从柜台里掏出一台SDK(身份识别),把俩人身份证往里面一扣,俩人信息就算是核对无误了。
老王记得他和白玲两个人当时呆若木鸡,接过小伙子递来的房卡,俩人脚步沉重地上了楼,平生第一次有种被人打脸的感觉。
他们两个拿到的房卡,是一张黑色磨砂面的磁卡,除了尊爵NO.255的烫金标志外,磨砂涂层上平铺着皇冠标志,是种防伪水印。
老王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他上楼经过很多房间,这些房间都没有使用门卡系统,而是普通的防盗锁,很符合这旅馆的气质。
就是到了最上面一层,整个楼层只有他们那一间房。
房卡刷过之后,两道黑色金属门“沙沙”地分开了。
老王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所谓的总统套房,这次是他亲眼所见。
它是一个采光充沛的三隔断套中套,成三个独立起居室。
每个起居室里采用一种装修风格,但是一进门这个地中海风格的大客厅,是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
豪奢且晕着浓浓暧昧意味的水晶灯,照射在海蓝色主调的帆船墙画上,让人如同浸身于驶向地中海的罗曼蒂克号上。
水晶灯下面,则是海洋玻璃风格的家具,无论是餐桌、餐椅还是沙发、茶几或是电视墙部分,统统晶莹剔透,令观者望之兴叹。
白玲在短暂的诧异之后,立马体现出她没心没肺的那一点来。
人欢脱地在屋子里乱窜,美其名曰,是要揭穿它高档浮华背后的土味儿。
结果老王拘谨地坐在一张海蓝石沙发上,等了她半天,这货才转悠回来,跟他说那里面有个玫瑰园主题的房间,特别浪漫。
老王一听,赶紧把小伙子打的收据拿出来看看,确定一下这个二百六十八是不是真的二百六十八。
难道后面有个零刚才没看清?
好在这个疑团很快就解开了,有人很轻地敲了三下门。
停顿约三十秒后,之前柜台后面的小伙子,推着一个大餐车进来了。
把一众法式西餐端上来之后,小伙子很礼貌地冲老王鞠躬,问他对这些饭菜是否满意?
“很满意很满意,我就是想问问。”
老王这会儿已经听见那边白玲哼歌的声音了,他感到很是汗颜,毕竟刚才俩人还对尊爵酒店,哦不,旅馆,很是轻视。
而眼前的小伙子已然改头换面,白衬衫、黑马甲,袖子扣得一丝不苟,领结将衬衫束得十分笔挺,连脖子底下的喉结都看不出。
一点邋邋遢遢的迹象都没有,最重要的是,小伙子丝毫不把刚才柜台处发生的事当回事,始终笑意盎然,对老王毕恭毕敬。
老王忽略了他的神速换装以及优质服务,问:“这是总统套房?”
“是的,从现在起,到明早十一点整,本人将作为您的临时管家,照料您及您女伴的所有起居事宜。”他胳膊上搭了条白毛巾。
“那你帮我看看收据,是二百六十八一晚没错吧?”不怕2680,就怕26800,也不能排除这是个宰客的好机会。
万一这小伙子心术不正,倾尽众家之力,打造出这么一间总统套房,专门坑骗他们这种外地来的公差人员……
小伙子毕恭毕敬地探过身,然后很郑重地递回收据:“如果您退房时,需要三百元的□□,可以选购一瓶红酒。”
小伙子事先有准备,他从大餐车下面拿出一瓶红酒与一个冰桶,老王彻底看呆了。那酒,好像挺值钱的吧?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老王捏着下巴,试探问道。
“搞错什么?”
老王说:“我们不是,不是来孟宝县调查扶贫政策的……”
“是的。”小伙子礼貌微笑,欠了欠身。
“你们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我们肯定会秉公调查,该给修的路,一定会修。”
如果兴建支线,孟宝县迟早会脱贫的,但是要致富得先修路,这个需要国铁部门和孟宝县郑府共同协商。
“是的。”小伙子只是微笑,半句话不多说,老王气馁了,如果他受某人安排,肯定是套不出什么话来的。
老王权衡再三,决定退房,这种事太蹊跷,过一夜明天说不定会生出何种变数?而且必须立即走,他马上招呼白玲。
结果这货身披一件宽大的浴袍,擦着头发,浑身散发出一阵阵香薰味道,慢悠悠走了出来。
老王不禁瞪大了眼:“你把澡给洗了?!”
“啊。”白玲眨了眨眼,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
老王把头转向那小伙子:“是不是不能退房了?”
“是的。”小伙子微笑,欠身说道。
剩下的时间,老王丝毫没有感受到这间总统套房给他带来了乐趣。
一切在白玲看来有滋有味的东西,在他看来都如同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捱到了睡觉的时候,他望着那个铺满了玫瑰花瓣的红彤彤洋房,陷入了严重自闭。
让人烦躁的红色是这间卧室的主色调,包括床上的被褥,然而最让人烦躁的,还是白玲没羞没躁地掀开被子在里面打滚。
她明确要求老王同志到床上来玩滚床单的游戏,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别人知道我们干了什么,你没娶我没嫁怕什么怕?
“关键是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啊,白玲,你冷静点。”老王撒腿跑进浴室,把自己反锁在了里面,那个浴缸倒挺大的。
与其说是浴缸不如说是浴池,两个鲤鱼造型的喷嘴,东边搁一个,西边搁一个,显然是让人在里面洗鸳鸯浴的。
白玲就妩媚地趴在门框上,老王能从里面看看到她搔首弄姿的影子。
“师父,你就从了我吧。”关键她还学女儿国国王发音。
老王闭上眼,龟缩到浴缸里,手里揣着一个玉石肥皂盒:“猴头,你别冲动!千万不要破门强攻,这门我估计不便宜!”
结果他严重高估了自己的魅力,白玲遭到无情拒绝之后,美美地享受了一晚上总统套房的生活,老王在朋友圈看得心惊胆战的。
她把这间总统套房值得一拍的东西,全部PO上了朋友圈,获得点赞无数,包括他们主任。“回来聊聊你们的花费问题。”
看了主任的评论,老王抹了把脸。
开房记录应该是指他们在吃烛光晚餐的时候,白玲强行拉着他自拍那几张,老王只记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件事情过了大概五六个月,他第二次和调研组小曹一块下孟宝县,小曹还打趣他上次和白玲一块来,是不是在火车站露宿了?
老王问这从何说起?小曹就说,他们底下人都议论,白玲住总统套房那事儿是吹牛的,就这破地方,能有那么高规格的酒店?
他们说白玲就有一个优点,不管有多惨对她来说都不算惨,估计是在网上找了点图片,自己意念入住了一下。
“不,是旅馆,而且真有,只要二百六十八。”老王捏着下巴,认真道。
小曹猛地沉默了,他知道老王这人说话不喜欢歪曲事实,向来有一说一,哪怕开玩笑都很讲究事实讲究根据。
“不对啊王工,你虽然在咱们测绘院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但是你位不高权不重,谁想着法去搞你啊?”
“就是有阴谋也该冲着咱们主任来啊。”
小曹这话比较讲理,老王思忖再三,觉得可能是旅馆当时在做宣传?搞优惠活动?
最后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老王还是领着小曹去了那家叫尊爵的旅馆。
没成想短短半年之后,孟宝县已全面进入了施工改造阶段。
全县人民大半搬迁走了,以前逼仄脏乱的羊肠小道此时全变成了一马平川,黄土飞扬,遮天蔽日的。
各种老旧住宅统统拆掉,为未来的古孟铁路客专支线铺平道路,做好一切外来引资的硬件保障。
水泥车、龙门吊种种建筑机械,轰鸣着全速开动,向着改善孟宝人民生活的目标而努力奋进。
尊爵旅馆早已不复存在,现在是“古猛铁路客专支线一期外围道路拓宽工程”的建设总指挥部。
老王叉着腰,昂首看向那面飘扬的五星红旗与华铁十一局的旗帜,他想起了那位黄毛小伙身穿白衬衫、黑马甲黑西裤的样子。
当时他留意到一件事,只是没有跟白玲说。
那小伙子全身穿着都挺高大上,就是裤脚处有道不明显的豁口,露出底下红色的袜子。
可能就是白玲所说的土味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