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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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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年?”闻锦抬手在白华年眼前晃了晃,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膝盖,“你的膝盖流血了。”
白华年啊了一声,低头一看,膝头那块布料上印着一片深色的湿痕,应该是流血了。
而且疼。
膝盖和尾椎骨那里好像多了一个小小的心脏,能够自由博起,一突一突地跳着,规律而稳定地让白华年感受到疼痛。
但白华年摇了摇头,这样的疼其实比较容易忍受,只要跟着它的节奏调整自己,达到同步。
他们正坐在楼下小花园的紫藤花架下。这个花园的布局比黄真家那个便民多了,北边是一排十几米长的紫藤花架,西边放着健身器材,其他地方种树,一眼望去能看到花园另一侧单元楼的门。
不远处路灯晕出了温暖的黄光,两三只飞虫在灯下飞来飞去,始终不愿离开。
白华年在思考飞虫在想什么,闻锦在看白华年。
从闻锦的角度看过去,白华年眼中悬而不滴的水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神情沉静冷清,好像利剑归鞘般收敛起所有的锋芒,阻隔所有窥探和猜测的眼神。
闻锦甚至无法从他的脸上再看到什么情绪了,一眼望过去只剩下死气沉沉的,好像认了命般的平静,这让闻锦感到很不舒服。
闻锦觉得从昨天到现在,他都在玩一个金斧头银斧头的游戏 。河神先捞出一个逃跑的白华年问他是不是,闻锦摇头,河神又捞出一个难过的白华年问是不是,闻锦又摇头,河神又下去捞了,闻锦想,这次应该对了吧,结果河神把现在这个白华年捞出来了。
当年的白华年去哪里了?我还能把他找回来吗?闻锦看着白华年,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闻锦也沉默了。
小花园里静谧安详,两个老人结伴在小路上散步,小声交谈着。健身器材无人问津,在灯光下好像一副静物画。而他们坐在昏暗的紫藤花架下面,白华年肩上披着闻锦的外套,空气中好像弥漫着说不出的旖旎缠绵气息,此情此景,真得适合谈情说爱。
但白华年的情况好像不怎么好,闻锦想让他开心一点,或者轻松点也行。
闻锦双手撑着身体往后微微仰着,看着楼上或明或暗的窗户,随意地问:“在上面是不是能看到运河?”
白华年点点头,看闻锦一眼,闻锦抓住时机马上对白华年笑,俊朗的面容满是温柔,又把声音放得又低又磁,问他:“南明怎么样,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白华年愣了愣,答:“六年了吧。”
“看到枇杷树了吗?”闻锦笑着说,“我在北京上大学,倒是见了不少柿子树,也挺好看的。”
白华年又是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着闻锦。闻锦赶紧鼓励他:“你想问我?你想问什么就问。”
白华年将双手放到大腿上,注视着裤子上的湿印,慢吞吞地说话:“你是不是想问我以前的事,我其实……”
“你不说我就不问。”闻锦截口打断他,“别那么紧张。”
“不紧张。”白华年用更慢的语速说,“我现在姓白,白华年。”又说,“我父母离婚了,我跟了我妈,所以转学离开了海清。”
闻锦一愣,马上说:“在我这里不管你叫什么,都是一样的。我只认你这个人。白华年。”
白华年点点头,掐住了自己的大腿,眼睫很不自然地眨着。
闻锦心道你还说不紧张,刚要岔开话题说点轻松的,白华年忽然转过身来,对着闻锦重重低下了头:“当年不告而别,是我的错,害你苦找。对不起。”
闻锦赶紧扶他肩膀不让他低头,但还是晚了一步,白华年胸口都贴到腿上了,姿势无比虔诚。
“华年,你别这么说。我没有怪你,你一定有自己的难处。别这样了,起来起来。”
白华年摇头不起身,执着地想道歉:“我没有难处,是我太自私了,光想着自己。”
闻锦哭笑不得,只能捧着他的脸强迫他不能低头,说:“别跟我道歉好吗,咱们之间不需要道歉。”
白华年眼睛眨了两下,看着闻锦近在咫尺的英俊而深刻的脸,看到他眼中的宽容和笑意,一股热流突然从心脏冲了下去。
他挣开闻锦的手,悄悄往另一侧挪了几厘米,离闻锦远了些,慢慢地说:“需要的。”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移开了视线,又去看那几只在灯下飞舞的飞虫,脸上逐渐恢复了那种静到充满死气的模样。
闻锦笑容微僵,掐了把眉心,欲哭无泪,充满了挫败感。他跟着白华年看了一会儿飞虫,那双锋利的眉毛忽然扬了扬,他想了个主意。
他决定聊一聊自己,这应该是个安全的话题。
闻锦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开了话匣子,把白华年错过的自己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闻锦说他接了他父亲的班,经营服装的买卖。这些年忙忙碌碌,总算有了自己的品牌。他这次来南明就是新代工厂和新门店的事。
白华年听完眼神终于不再平静了,犹豫着问:“你以前不是说想学物理专业吗,最后放弃了吗?”
闻锦说:“也不算放弃吧。”
他本来确实按照以前的想法,去北京读了物理专业,想要做一名光荣而伟大的研究员,有朝一日为祖国的武器事业做出贡献。但人生无常,大二那年他爸因车祸病危,临死前放心不下已经有起色的事业,希望闻锦不要让前期的努力白费。闻锦咬牙答应了他爸,他爸才放心松了最后一口气。后来闻锦一边顾学业,一边扛起爸爸留下的服装加工厂。别人还在为期末考试毕业论文和工作发愁的时候,闻锦已经习惯了坐火车往返学校和工厂之间,和各种人打交道,学习经营管理拉单子,自学服装专业的课程,还要抽空回老家看看妈妈,托人打听白华年的消息。
白华年听得痴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闻锦,半晌才颤声道:“你受苦了,叔叔去世我都没陪着你。”
闻锦无所谓地笑了笑:“都过去了。其实那段日子不算苦,累而已,快毕业那阵赶上厂子资金周转不过来,眼看要倒了,愁得我两头跑,半个月瘦了十斤。”
闻锦曲起手臂,向白华年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柔软的粗线针织盖不住下面坚硬的肌肉轮廓,他揶揄地笑道:“我现在瘦了是吧?”
岂止是瘦了,好像造化之斧重新劈凿,脱胎换骨般弄出这样一个崭新的闻锦。
白华年脸上露出了温吞的,不太明显的笑意,但他眼底浮现出的卧蚕出卖了他的心情:“是呀,你变了很多,变得更好了,如果你不说,我都不太敢认你。”抿了抿唇,郑重地夸道:“很帅的。”
闻锦哈哈大笑,大手包住了白华年的后脑勺揉了一把,把白华年的头发揉乱了,乐道:“你可别夸我了,我们华年才是真漂亮,上高一的时候就有人给你递情书,你上大学的时候接情书都接到手软了吧?有女朋友了吗?”
白华年表情一僵,眼下的卧蚕又悄悄隐去了。他摇摇头,矜持地说:“等着黄哥介绍呢。”
闻锦笑笑:“黄哥是昨天那个朋友吗?你的朋友我都不认识了,他是做什么的?”
说到此处白华年也就顺便将自己的工作说了,闻锦大感意外,想了想后又觉得正常,毕竟白华年从小爱看书,还在杂志上发过一篇短文,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网文作者这个职业对闻锦来说很陌生,白华年对这个行业作介绍时,闻锦故意问了很多低级的问题,比如什么是断更什么是太监,显得自己很无知。白华年耐心解释,称得上有问必答,一来一往,气氛总算没那么干硬了。
后来闻锦突然问有没有以他为原型写过胖子的角色,生生把白华年逗笑了。
“当然没有。怎么会呢?你在我心里不是这样的形象。”白华年又想笑又觉得臊得慌,直挠头发,都不敢看闻锦了。
闻锦顺口问了白华年的笔名,白华年立刻紧紧抿住了嘴,仿佛怕自己不小心说出来。闻锦推推他手臂,催他快说,白华年揪住自己衣角,脸刷的一下红了,这么暗的光都得出来。
闻锦看白华年这副情状,有些诧异,但稍稍一想就明白白华年可能不好意思,便给了白华年一个台阶下:“不会起了个不好听的笔名吧,张三,李四,王五?”
白华年快把头垂到地上去了,讪讪地说:“还好。”
“不说笔名没关系,手机号总得告诉我吧?”闻锦掏出手机打开新建联系人的界面,递给白华年,“要不打开微信扫一扫?”
白华年看着手机没有接,好像那是块烫手的山芋。可话都说到这里了,怎么拒绝都显得突兀生硬。
“我没带手机,没法扫。”白华年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明知道这个理由很烂,很容易被推翻,可他还不想这么快和闻锦重新建交。
这是不对的,白华年简单而快速地做出了判断。
“那就输手机号。”闻锦把手机放到白华年手里,不依不饶地索要联系方式。
白华年盯着屏幕,等到自动锁屏了,也没输号码。
闻锦神色如常,把手机拿回去,一边解锁一边说:“不会连自己手机号都忘了吧?”
白华年讷讷地说:“忘了。”
知难而退吧,就这么算了吧。白华年在心里祈祷着。
闻锦展眉一笑,收起手机站起来,抬起了头。
白华年察觉闻锦突然起身,以为他不高兴了,慌忙跟着站起来,但是尾椎骨立刻又是一疼,激得他后背蹭蹭地冒出了冷汗,紧接着又坐回去。
这一起一坐的功夫,闻锦却又轻轻松松地坐下来了,手里多了一片紫藤叶。
闻锦那只大手捏着一片叶子捻来捻去的样子其实很滑稽,但是他反而像是找到了宝藏一样,带着些小得意地望着白华年。
白华年不明所以,一边忍疼一边试着补救:“闻锦,其实我……”
“没关系。”闻锦轻描淡写地揭过白华年不情愿留号码的事,他弯腰在椅子下面找到一块一头尖的小石头,在紫藤叶上刻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闻锦将紫藤叶递给白华年,又念了一遍,说:“方便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白华年梦游般地接过来,只见十一位数字密密麻麻地挤在紫藤叶上,每一个数字都清晰有力,彰显着刻字人不想被错认不想被拒绝的决心。
他在心里默读了一遍,每读一个数字,那个数字就在脑中闪烁起金光,加粗放大旋转,拼命地想让他记住。而白华年还真得就记住了,可明明理智说请你忘记。
闻锦见白华年接了,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灿烂无比,他几乎难以掩饰心中的快意,手按在白华年肩膀上,说:“我等你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