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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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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初三和高一之间的暑假,那段时间可真是白华年学生时代最快乐的日子。
没有老师追在屁股后面布置作业,高中的老师还不认识你也就不用负责任督促你学习,你唯一需要做的时候事就是无事可做。所以连白华年这样老老实实写作业的学生也懒散起来了。
白华年夜里藏在凉被里偷偷看《麦克白》,熬到凌晨两点,闷出了满头汗,终于把一本书都看完了。早上自然没起来,他妈白锦慧推了他一把,让他起床吃早饭。白华年顺势抱着凉被翻了个身,浑身上下只有腰上挂着一条深色内裤,后背上全是凉席的印子,白嫩嫩的脸蛋上也印了好几条竖杠。
他小声嘟囔着一会儿起,却立刻又睡着了,像个小猪一样发出呼呼的声音。
白锦慧在县里商贸城有个服装店,早上着急去接货,便顾不上白华年,急匆匆地离开了。白华年的爸爸李斌在外地打工,管不着他,所以白华年这一觉顺顺利利地睡到了快十点。
他一边打哈欠一边穿上了白T恤和黑短裤,刷牙洗脸,脑子还没醒过来。
他从锅里翻出一个半凉的包子,叼在嘴里,脚步踢踢踏踏地走出屋,他爷爷李常远正在石榴树下摇着蒲扇听收音机,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正用冰水镇着呢。
李常远听见动静回了头,见白华年醒了,马上招手让他过来,笑得脸上的褶都舒展开了,逗他:“早上做什么梦呢,你妈叫你你都不起?”
白华年把包子咬了一个小口,嘴里含着包子温温柔柔笑了起来,说话含混不清,又拖长了调子,好似撒娇:“做美梦哩!”
他吃完了包子又开始啃西瓜,边吃边编故事给爷爷听,当成自己做的梦。刚啃完一块西瓜,屋里电话突然响了,他跑去接电话,是闻锦的妈妈韦思莲。
闻锦的妈妈问白华年闻锦在不在他家,说让闻锦快点回家一趟,有客人来了。
白华年那双水一般晶莹的眼睛稍稍泛起了纹波,拿着听筒的手紧了紧,小声说:“闻锦出去买东西了,我跟他说一声。”
放下电话,白华年赶紧抹抹嘴上的西瓜汤,像一阵风一样跑到了院门口,又跑回来,坐在屋檐下换上了白色帆布鞋。
爷爷在后面叫他,他慌慌张张地扔下一句中午回来,跑出了院子。
闻锦不在他家,但是他知道闻锦在哪里。
出小院,跑到大路上,海清县的绿化约等于零,路两边一棵树都看不到,炽热的光线毫无阻碍地照射在白华年身上,白华年脸都晒红了,鼻尖上顶着汗珠,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他草草抹了一把汗,穿街走巷过马路,一口气狂奔了十几分钟,在马路对面,终于看到了他的目的地——振兴网吧。
这个时间网吧里的人本不该多,但这是暑假,总有像白华年这样的学生不务正业。
白华年对网管打了个招呼说找人,网管看了他一眼没说别的,白华年抿着唇笑笑,略一低头表示感谢,摸着后脑勺跑进去了。
一进网吧就是一排排的电脑,最里面其实还有一间小屋子,只有八台电脑,闻锦最爱在那里。白华年直接跑进去,却见里面站了五六个人,都围着两台电脑。
白华年压住急促的呼吸,凑了过去,只见电脑前坐着两个男生。左边这个穿黑T恤,手臂精瘦有力,移动鼠标的时候好像都能带起风,下颌的线条收得很紧,像是因为紧张而咬紧了牙。右边是个胖子,网吧标准尺寸的椅子都快放不下他了,穿着柳树皮色的汗衫,光看那庞大的背影,真像只熊。
他们正在玩射击游戏,白华年看不懂,听身边人的交流猜出两人好像在比赛。他们把油腻腻的键盘按得啪啪作响,屏幕上人物的视角飞快地转换,屏幕下方的手一会儿换一把枪,战况好像挺激烈。
最后左边那人子弹耗尽,拿起匕首绕后,利落地出手挥刀,右边那人视线颠倒,跪倒在地上,他输了。
围在他们身边的人吹起了口哨,笑语不断。左边的男生扬起手,和身后的同伴击掌。右边的胖子往椅子上重重一靠,语气不无遗憾地说:“愿赌服输。”从兜里掏出十块钱给了左边的男生。
左边的男生伸了个懒腰,手指弹了弹钱,笑嘻嘻地问胖子要不要再来一局,白华年一听马上着急了,从人群里挤过去,从后面按着胖子的肩膀说:“不能玩了,你妈叫你回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白华年身上,除了胖子外,大家看到白华年的脸都愣了一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来的?”闻锦仰着脖子看白华年,一脸意外。
白华年刚要说话,赢了比赛的男生忽然冲白华年吹了个流氓哨,挑眉问闻锦:“你女朋友?”
白华年慢慢转头看那男生,心里不太高兴,嘴就要扁起来了。闻锦的大手忽然勾住了他的脖子,把白华年勾到自己身边,冷冷地说:“注意点,看清楚了再说话,这是我兄弟。”
男生上下打量着白华年,虽然白华年没穿裙子,穿得像男生,但那张脸实在是……
闻锦突然哗啦滑开椅子站起来,山一样的身体把白华年挡了个严严实实,不耐烦地说:“不玩了。”
男生笑笑,饶有趣味地看了闻锦一眼,说:“输不起啊?”
闻锦懒洋洋地看着他:“一场比赛而已,还没那么重要。但要是你再那么看我兄弟,这事就大了。”
男生脸色一变,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输不起就想打架啊,谁怕你啊!”他身后的同伴立刻围到男生后面,给他撑腰。
闻锦伸出他那蒲扇一样的肉手,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然后高傲地俯视着男生:“我也不怕。”
这架终究没打起来,网管不让,白华年也不让。
白华年抱着闻锦的大胳膊,又拉又扯地把他从网吧里弄出来,两人一起站在光秃秃的马路边。
骄阳似火,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看不见的热浪笼罩着街上零星几个行人。
闻锦体胖,被太阳一晒汗立刻湿了脸,白华年也好不到哪里去,柔黑的头发浸了汗,更显光泽。
闻锦无奈地看看白华年,又看看身后的网吧,好像还想回去似的。白华年赶紧道:“阿姨好像挺着急的,你快回家看看吧。”
白华年说着又去拉闻锦的手,妄图用不足闻锦一半的体重撬动闻锦。闻锦轻轻松松一回手,白华年就又被带了回来,撞在闻锦柔软的怀里。
闻锦老神在在地说:“不用着急,我知道她找我干嘛。”
“啊?”白华年费力地想从闻锦的大手里挣脱,但是闻锦反而扯着白华年的左手架到右肩上,让白华年自己拧住了自己。
这个姿势不疼,但真的别扭,也动弹不了,白华年哭笑不得,仰着汗津津的小脸看闻锦:“你干嘛呀,放开我吧。”
闻锦得意洋洋地说:“不放。”
白华年和闻锦展开了斗争,闹了一条街也没挣开,胳膊被吊得疼了,闻锦才放开他。
白华年一边揉肩膀一边问:“阿姨找你什么事啊,为什么不着急?”
闻锦眉间闪过一丝不快,低头看了白华年一眼,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昨天又熬夜看书了?”
白华年满脸惊奇:“你怎么知道?”
闻锦哈哈大笑,食指和拇指捏住了白华年带着婴儿肥的脸蛋,说:“你都熬出黑眼圈了。”
白华年吓了一跳,赶紧问:“很明显吗,我妈不会看出来了吧?”
闻锦问:“看的什么书?”
白华年仰着脖子掂着脚,兴冲冲地嚷道:“《麦克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
闻锦笑得更厉害了,因为白华年这个样子实在像个被提着脖子的白条鸡,但他没说原因。
白华年见闻锦越笑越厉害,慢慢停下脚步,不好意思地撅了噘嘴:“又笑话我,是不是你也觉得我长得像女的啊?”
闻锦赶紧举三指表忠心:“绝对不是!你那叫长得好看。”
白华年长长地哦了一声,踩着路牙不足掌宽的砖石,背着手走在了闻锦前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闻锦看了他一会儿,攥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抓了回来,说:“中午去你家蹭饭,我午饭钱输了。”
白华年一愣:“你真不回家啊?”
闻锦:“不想回去,回去就得被我妈念叨,烦。”又问,“你不想管饭?”
白华年使劲摇头:“管呀,我做饭给你吃。”
闻锦满意地勾住白华年肩膀,一起汗流浃背地朝着白华年家走去。
强烈的日光兜头罩下,将两人的轮廓照得渐渐模糊,像是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