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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空气寸寸凝结成冰,冰冻了氧气,令人无法呼吸。

      白华年眼睛越睁越大,几乎要脱框了。闻锦也非常吃惊,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相对无言地对视好久,突然,白华年抬手指着闻锦,动作牵动着衣袖滑下一截,露出手腕上的白色护腕。

      接着他薄薄的腰往后越弯越大,好像下一刻腰就会折断,但最终他踉跄一步保住了腰,但不甚踩中了咖啡罐,咕噜噜,白华年一只拖鞋飞走,仰面朝后倒,继而满脸惧意地屁股结结实实着地,他啊地叫了一声,眉毛抖了抖,疼得表情纠结。

      几秒后白华年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按住了惹祸的垃圾袋。

      垃圾袋里的东西掉出来不少,满地狼藉,白华年不想把场面搞得更糟 ,顾不得整理自己,先赶紧抓起咖啡罐往垃圾袋里塞。却忽然听到前方叮叮当当,抬眼望去,那一幕简直令他肝胆决裂。

      闻锦把束手的外套两下扒下来,隔着铁栏杆扔进小区,然后这个快一米九的大块头扒着铁栏杆开始往上爬。锈蚀掉漆的栏杆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上面的尖刃倒是亮洁如新,好像能轻轻松松地刺进人身体里去。

      白华年失声叫道:“危险,别爬!”

      但闻锦恍若未闻,而且动作竟然那么矫健利落,在铁栏杆折断前就翻了过来,砰一声沉重的响声,他安全着陆了。

      闻锦捡起地上的外套搭在手臂上,风风火火地朝着白华年走来,脸上带着关切和焦急的神情。

      白华年左看右看都没找到一个地缝,而垃圾桶离他还有十几米,来不及了,没地方躲了,白华年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闻锦慢慢靠近。

      终于,不管多不情愿,闻锦还是过来了。

      闻锦捡起白华年的拖鞋放到他脚边,朝他伸手:“快起来。”

      白华年像是已经吓坏了,根本反应不过来,坐在地上瞪着眼睛看着闻锦。

      闻锦叹了口气,抓着白华年手臂把他拉起来,但手往上一抓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低头一看,白华年的小臂实在太瘦了,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闻锦看着白华年的手臂,忍不住问:“没事吧?”还控制不住地又捏了捏,即使家居服衣料单薄,白华年的手臂也太细了。

      白华年小声回答:“没事,放开我吧。”

      闻锦只好放手,白华年低头整理一下衣服,头都不敢抬,视线四下乱转,见垃圾袋还散着,总算找到了可以干的事。

      他挪了几步走到酸奶瓶子前,腰弯了弯要去捡,尾椎骨那里突然剧痛无比,痛感闪电般蹿到了天灵感。白华年没有防备,呼吸一滞,继而双膝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柏油路上,比刚刚摔了屁股那下还要响亮。

      白华年疼得眼前黑了一秒,笔直笔直地跪在地上,不敢弯腰也起不来,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闻锦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过来,再次把白华年提起来。但白华年不识好歹,没有表达谢意,甚至还挣扎了两下,好像嫌弃闻锦多管闲事似的。

      闻锦没和他就比较,一叠声地关切道:“脸都白成这样了,很疼吗?要不要去医院?还能看到我吗?”

      闻锦在白华年眼前摆摆手,白华年呆滞地眨了眨眼睛,还真得看不清,因为眼镜歪歪斜斜地挂在鼻梁上,挡住了一部分视线。

      闻锦像是觉得白华年这个样子很傻似的,轻轻地笑了笑,但笑过后眼中又是疼惜又是无奈。

      他想替白华年扶正眼镜,白华年推开了他的手,垂着头攥着手,不知在想什么。

      闻锦看看白华年,但白华年好像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闻锦想了想,后退两步,替白华年捡垃圾去了。

      但他的手刚要放到酸奶瓶子上,白华年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急切又尖利地叫起来:“我自己来。”

      闻锦回头看白华年,白华年好像被自己的嗓子吓了一跳,捂住嘴愣住了。

      闻锦宽和地笑了笑,没理会白华年的意见,迅速将几样垃圾捡起来塞到袋子里,提着垃圾袋朝垃圾桶走去。

      闻锦走回来的时候,发现白华年已经转过了身,朝着来路走去,又是个逃跑的姿势。

      但白华年膝盖好像不能打弯了,腰挺得僵直,两只脚总会有一只在地上,走得很慢。闻锦腿长步子大,四五步就追上了,但怕吓到他,不紧不慢地辍在后面,看白华年还能怎么办。

      反正他已经知道白华年住在这里了。

      不知道白华年是不是也知道没法逃了,走到单元楼门口时停了下来,动作极不自然地慢慢转了半个身,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方圆十米内没有别人了,白华年应该是在问闻锦吧,但是眼睛却不看闻锦,侧着身留给闻锦半个固执的后脑勺,和玉石般冰冷精致的侧脸。

      闻锦并不意外白华年的态度,双手插兜微微一笑,如实解释道:“看到火锅店想起你就停下来了,又想在附近随便逛一逛,找个吃饭的地方,没想到会遇到你。”

      白华年矜持地又转了转身体,和闻锦的角度大概有60度了,闻锦能看到白华年的脸了,上面有很多汗。白华年也在看闻锦,闻锦双手插裤兜,晃晃手肘,衣着整齐但实际休闲,看上去很像闲逛的样子,他的话很可信。

      况且火锅店就在白华年住处附近,遇上的概率也是有的。要怪只能怪白华年昨天太懒,没有找一个离家远的地方吃饭。

      白华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闻锦却轻轻地笑了,问道:“你住这里?”

      白华年这身打扮明显就是下楼扔个垃圾马上就回去的样子,他甚至没有穿外套也没有拿手机,闻锦简直明知故问。

      闻锦在等待着白华年的回答,白华年只好轻之又轻地嗯了一声,缓缓抬起眼皮注视着闻锦。他的瞳孔深处倒映着闻锦的身影,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慌张,甚至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惊惧。

      闻锦心头一震,不敢相信从白华年眼中看到的情绪,白华年竟然真的怕他?

      他的呼吸立刻乱了乱,但以前无数个需要控制表情的场合让他获取了丰富的经验,即使再不敢相信,再想大声质问,他都逼着自己先冷静下来。

      不能着急,不要逼他。闻锦对自己说。

      他看看白华年脏兮兮的裤子,假装没看懂白华年的心情,选了个好回答的问题继续寒暄:“膝盖没事吧?你刚刚摔得不轻。”

      白华年摇摇头,又把头转了过去,留给闻锦一个后脑勺,简直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闻锦充满了挫败感,好像面对一个壳子闭得紧紧的蚌,你已经知道它藏着一枚珍奇硕大的珍珠,你想要珍珠又不想让蚌受伤,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蚌自愿把珍珠吐出来。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闻锦心思一沉,看着白华年清瘦的身形,忽然一笑,计上心来,打起了感情牌:“你啊,平衡感还是这么差,容易摔跤,你小时候就这样。”

      白华年愣了愣,回头看闻锦一眼,眼中充满了迷茫和困惑。

      闻锦朝白华年走近一步,春风般柔软的声音徐徐地飘进白华年耳中:“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海清县东面有个垃圾回收站,咱们上小学的时候,我在那里用废弃的木板砖头轮胎铁丝之类的东西,做了一个闯关赛道。其中有一关是独木桥,你每次都会从那里摔下去,然后坐在地上开始哭。”

      白华年目光直愣愣地看了闻锦一会儿,然后垂下头,眼神黯然地说:“不记得了。”

      闻锦不以为然,继续说:“我记得。我想让你跟我一起玩,拖着你上赛道,你玩几次就摔几次,后来实在摔怕了,一看到独木桥就打哆嗦。我扶着你一遍遍地走独木桥,但是你离了我还是摔。最后我只能把独木桥放到最后一关,心想这样你就可以走到最后了吧,结果在跳轮胎那一关你又卡住了。”

      白华年摇摇头,转身欲走,闻锦一把拉住了他,继续说:“那一关其实也简单,站在一个两层砖搭的台子上往轮胎里面跳,跳进去才算过关。结果你总是踩上轮胎边沿,总是摔倒。我只好把轮胎拿近几厘米,心想这样你就能过去了吧,但是你跳进去站不稳,还是摔。最后那个赛道你还是通关了,还记得怎么过去的吗?”

      白华年使劲摇了摇头,挣着手还想走,闻锦牢牢扣住他的手腕,用蛊惑的语气鼓励他:“说说看,华年,还记得那些事吗?还记得我吗?”

      白华年的手猛地攥起来了,手臂微微发抖,不久全身好像都在抖。

      闻锦吃了一惊,刚要说话,白华年突然抬起头看他,脖子一卡一卡,好像润滑不良的机械关节。

      那双总像有水流动般晶莹光亮的眼睛里,真得凝结了水。白华年脸上满是被逼到极处的绝望和哀伤,眉眼不受控制地抽动着,眼中波光粼粼,泪水好像马上要冲出眼眶。

      闻锦像是被电了一样,马上放开了手,后退几步,惊讶地看着白华年。

      他只想让白华年念旧情好好说话,但不想比白华年伤心,没想到白华年反应这么大。

      “不记得就算了,我不说了。”闻锦收起神通,又后退了几步,示意自己不逼他了。

      白华年颤抖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迈上一级台阶。他强忍着尾椎骨和膝盖上传来的痛意,一步一步走到门口,鼓起勇气掏钥匙,想把闻锦隔绝在安全门外。

      他想对闻锦说请你以后别来了,我真得记不清和你的事了。但白华年对闻锦说“不”一向很难,他觉得闻锦可能就是那种天生具有亲和力的人,总让人忍不住想满足他任何要求,想对他好,想看他笑。恐怕正因如此,所以当年被闻锦带着干了那么多坏事。

      “华年,为什么躲着我呢?”闻锦忍不住轻轻地问。

      白华年听到鞋底和路面摩擦的声音,但很短暂,闻锦应该只是动了动,没有走。

      果然,闻锦的声音又响起:“其实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好多年,从发现你不告而别开始。”

      闻锦叹了一口气,“我打听不到你的消息,也没有你的号码,但是你有我的,我想你应该会联系我吧,所以一直留着那个号码。一开始我以为你专心高考,所以不和我联系。但是等到高考结束了,你也没联系我,一直,一直没有联系我。”

      闻锦的语气其实很平和,像是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并不伤心,可他话里的意思却又字字珠心,像一个个钢珠劲力十足地打到柔嫩的心瓣上,能把人打得千疮百孔,痛苦万分。

      白华年深深地呼吸着,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拿钥匙对准电子锁刷了一下,滴一声响,锁开了,只要他拉一下,门就会打开,他就能重新躲进他温暖安全的蚌壳里。

      闻锦后退了两步,伤心地自言自语:“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告而别,要是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没有,你很好。白华年想这么说,但是他没有开口。他说的是:“你走吧。”

      闻锦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忽而自嘲一笑,说:“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落下了,锦绣小区背阴面的小路凉风阵阵,安静又清冷,这感觉让闻锦想起无数个思念白华年的日日夜夜。

      可白华年现在就在闻锦身后十几米的地方,是个活生生的人,走过去就可以摸到,他还是让闻锦感到心里沉甸甸的,这份坠感令人难过。

      不想走。

      闻锦遵循了本心的选择,慢慢地转过身,同时听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白华年的钥匙掉在脚边,他后退几步,弯下腰想要捡起来,动作有些笨拙。刚弯了一点,后背猛地僵住了,几秒后他手撑在大腿上直起身来,低头看着地上的钥匙,好像拿它很没办法那样看着。

      膝盖和尾椎骨都太疼了,白华年的肩膀起伏了两下,抬手去拉安全门。

      可他犹豫的时间太长,门又锁住了,拉了好几下都没拉开。他自暴自弃似的面对门站着,没有再捡钥匙,也没试图开门,好长时间都没有再动一步,肩膀倒是起伏得厉害,身体隐隐在发抖。

      “华年。”闻锦犹如梦呓般喃喃地叫了他一声。

      白华年扭头看了他一眼,神情中饱含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悲伤,已经泪流满面。

      “华年?”闻锦小跑回去,两步迈上台阶,冲到了白华年面前,犹豫了几秒,慢慢伸出手捧住白华年的脸,轻轻擦他脸上的泪水。

      白华年没有躲开,只是使劲闭上了眼睛,想把头低下,闻锦不让他低头,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而压抑着痛苦的呜呜声,眼里的泪越流越多,好像永远也擦不干了,闻锦无奈地捏了捏他的下巴,问:“看到我就这么伤心吗?”

      白华年还是摇头,缓缓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悲哀地望着闻锦。

      泪水冲过的眼珠更加明亮晶莹,闻锦从没见过谁有白华年这样美丽清透的眼睛,要是他和白华年晚重逢二十年,白华年已经老了,他也不会认错的。

      但他可不想和白华年再错过二十年,他已经等得够久了。

      白华年在哭着,闻锦却笑了,他温温柔柔地问白华年:“我找了你那么多年,可以厚着脸皮再问一次吧: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发小,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和同桌,是你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白华年用力摇头,可是嘴却不受控制地说:“我记得。你在原来的赛道旁加了一个分支,放了独木桥和轮胎。独木桥高度减半,两边挖了沙坑,轮胎和砖台的距离正好能让我跳进去不摔倒。所以,我们就能一起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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