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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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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在同样的咖啡厅里,黄真对白华年说:“就这样,我把他打发走了。他应该不会缠着你了。”
白华年眼神微凝,沉吟片刻后,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担忧:“闻锦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有强烈的胜负欲。”
他抬眼望向黄真,眼中泛着清纯的求知欲,仿佛不谙世事的孩子正询问大人我们是怎么出生的。
黄真心里直叫苦,心虚地低头猛灌咖啡,含含糊糊道:“我把他骂了一顿,告诉他真想让你好,就别骚扰你了。”
白华年又注视了黄真一会儿,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替闻锦解释道:“也不算骚扰吧,不是骚扰,别这么说他吧。”
他看着杯里的奶泡,听不出情绪地说:“是我不好,要是换个人,还能和闻锦做朋友,像黄哥这样的好朋友。但是他送东西,又知道我的地址……”
黄真眨眨眼睛,什么叫像我这样的朋友?
白华年轻舒一口气,手指在杯身上摩挲着:“他同意就好,谢谢黄哥。要是我自己去说,恐怕没法拒绝他。”
黄真深有同感地拍了拍桌子:“对,你肯定做不到。你这发小冷下脸的时候能把人吓死,你要是当面跟他说,他没准会变成咆哮帝,一边晃你肩膀一边吼你。你这小身板肯定受不了。对了,你现在多少斤了,我怎么觉得他来了以后你更瘦了。”
“啊?”
“别啊了,嗐,有人想减肥减不下去,有人想胖胖不起来,哎。我丈母娘给我捎了点参,你也拿点回去,一次放一小片就行了。”
“啊,黄哥不用,我我我,我不吃参,我身体还行。”
白华年现在一看到参就发憷,连连摆手拒绝,黄真看了他一眼,又把参拿了回去,想想道:“算了,你等着吃现成的吧。你嫂子熬汤放参你就拿点回去喝。”
“真不用。谢谢黄哥。”
“唔,别跟我瞎客气了,新书怎么样了?”
“大纲写完了,回去发给你。”
……
白华年拿起风衣,跟黄真告别,离开咖啡厅,神情还算轻松,甚至回头对黄真笑了笑。
黄真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在白华年那里是过去了。
但其实白华年多交一个朋友,有什么不好呢?什么“为你好我才不跟你交朋友”,交朋友又不像搞对象那么复杂,相处得舒服就经常出来见面喝酒聊天,谈不到一起去肯定就渐渐疏远了,但白华年这么坚决地把闻锦往外推,真够奇怪的。
怕被打扰?按照闻锦昨天表现出的感人肺腑的兄弟情,如果白华年觉得自己被打扰了,闻锦应该能克制自己,和白华年保持合适距离。
所以白华年到底在别扭什么?
啧啧,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还是年轻啊,处事这么不成熟。
黄真腹诽完,喝掉最后一口咖啡,也离开了咖啡店。
他正要转身回家,余光忽然看到白华年还站在路口的人行道前,两手自然垂落,定定地望着前方,绿灯亮了,过马路的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白华年却仍然站在那里,好像没回过神来,直到绿灯快结束了,他身体才猛地一晃,抬步快速通过马路,在路边招手拦车。
他的神情可不如刚刚离开咖啡店的时候潇洒轻松。
黄真眯了眯眼睛,目送他坐车离开,心道,白华年这人真是闷,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心里还不知道藏了多少事呢。
……
转眼间白华年的骨裂没什么大碍了,秋风凉了几度,白华年下楼扔垃圾的时候也得穿上外套保暖了。
双十一也要来了。
铺天盖地的广告从几天前就陆陆续续发到手机上,打开网页也随时会冒出红红火火的促销广告界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提醒你,生怕你错过后悔一年。
白华年本来没有想买的东西,但那天黄真专门打电话让他加入习巧云的战队,帮忙抢红包抢券和化妆品,白华年只得暂停电影,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发胀的太阳穴,靠在椅背上,用手机打开了淘宝。
他草草扫了一眼界面,视线下移,点开了消息一栏,但他盯着黄真消息上的红点看了十几秒也没有点下去,反而又戳回了首页。
只见首页最上面赫然显示“提香满500减50”,停留几秒后,迅速切换成图书店铺促销的界面。
提香,这不是闻锦的……
白华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指尖在上面滑动,提香的广告重新出现,他进入提香旗舰店,和其他店面一样,首页显示促销折扣和优惠券,还有琳琅满目的服装,傲然凝视镜头的模特。
以前白华年没特别注意过这个牌子,现在他抱着手机将首页的宝贝都看了一遍,看一个就觉得好看,男装女装都很好看。
这些衣服里都有闻锦的心血和经营吧,怪不得这么好看。
网店的粉丝还挺多的,这个牌子应该做的还不错吧,闻锦都没有跟他提到这些。
闻锦现在长得那么好看,年轻有为,事业顺利,以后一定能找到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结婚。或者随他心意,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有那种活泼可爱的大学生来搭讪,他就会同意,两个人从聊微信开始,交换手机号码,约吃饭见面,继而确立关系,开始正式约会,看电影喝咖啡参加朋友聚会,有一天闻锦会把那个女孩带回家见妈妈……
白华年忽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瓣形吊灯。
多完美的美好幸福人生的范本,闻锦值得拥有。
白华年重新点进了消息一栏,完成黄真布置的任务。在退出淘宝前,他想了想,又点进提香的店铺,选了一件燕麦色羊绒大衣,为图方便,连模特身上的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蓝牛仔裤也顺便买了,凑好一身,加入购物车,双十一当日下了单。
白华年想,闻锦结婚的时候,他不会被邀请,没有机会当面送上祝福,但可以用这种方式交一交份子钱,在网店后面祝闻锦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不久白华年收到了提香的衣服,衣服质量相当好,洗过以后马上穿上了。
他穿着这身衣服去嘉文签了个合同,黄真一看到他就眼前一亮,像自家儿子初长成一般,喜悦地引着白华年去会议室,一路上收获不少探寻的目光。
签完合同后黄真顺手摸了一把白华年新长出来的发茬,叹道:“你可以出道了,你的书主角自己演算了。”
白华年莫名其妙:“你不是说我头发很怪吗?”
黄真:“耐不住脸长得好看啊,其实把脸全露出来更好看了。”
白华年沉默片刻,一脸淡定地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和黄真告别回家。
路上他想起好久没去超市了,中途下车采购了日常用品,路过烟酒超市又进去买了一条玉溪。
他最近抽烟势头有些收不住了,明明劝自己没有吸烟的理由,可放纵总是比节制容易得多,一天还是得抽两包。这天也不例外,一看到烟就自暴自弃地想,我为什么不能抽烟呢,出了店就利利索索点上一根烟。
抽完一根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小区门口了,可心瘾好像还没缓解多少,马上又点上一根。
秋高风寒,但白华年走出了一身汗,通身舒畅,就这么溜溜达达地提着袋子抽着烟,神态悠闲地进了小区,又抄近路进了花园。
他从紫藤花架下慢慢走过,十几米长的曲折走廊,走到头的时候余光看到有个人在长椅上坐着,他第一眼没注意,走出一步后猛然回头看了第二眼,那人也注意到他,同时抬头,竟然是闻锦。
闻锦不是答应了不再来找他吗?
那一刻白华年几乎停止了呼吸和心跳,他本能的反应还是手一松袋子掉在地上,接着后退一步,往后仰倒。不同的是闻锦霍然起身,箭步突进,手朝前一揽,牢牢地抱住了白华年。
白华年的尾椎骨得以幸免于难。
四目相对,谁都别嫌弃谁的表情骇然至极。
几秒后白华年先撑不住,脸转到一侧,烟从他嘴缝里徐徐冒出,飘过他那张清纯美丽的好孩子脸,冒到一半他突然呛到了,弯着腰咳嗽不停,把脸都咳红了。
白华年好不容易把这口气喘匀,刚要推开闻锦,手上忽然传来尖锐的灼痛,烫得他立刻松了手,烟掉在地上,白嫩的手指仍然被烫红了一小片。
闻锦跟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他的手,白华年捻了捻被烫到的地方,小声地倒抽了口凉气,但这时放到他腰上的手突然松开了,闻锦重重地掐住了他的手腕,大拇指按在他掌心,将他的手提起来放到眼前,眼神称得上凶恶地看着。
白华年抽了抽手,闻锦反而抓得更紧,盯着白华年手指上的红痕,失声问道:“你在干什么,华年?”
白华年刚刚低着头边走边抽烟的一幕,一定能列为闻锦今生目睹的几大奇景之一,目前排在榜首。
白华年自然又熟练的手势,和没有表情的性冷淡脸,和闻锦印象里的少年完全背道而驰,闻锦霎时忘记了坐在紫藤花架下的初衷,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冷脸看着白华年。
白华年却看都没看他,把他推开以后,低头靠在了身后的木柱上。
闻锦像教导主任那样严肃地问道:“华年,你还抽烟呢?”
白华年好像聋了一般不为所动,静静地站着,一点也不乖了,神情冷清。
闻锦舌尖舔了舔后槽牙,轻笑一声,后退两步,说:“那好吧。”语气里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死寂。
白华年后背悄悄绷紧,反手搂住了身后的木柱,指甲抠着柱子上的孔洞。
闻锦定了定神,跟自己说别生气,抽烟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白华年已经成年了。他摇摇头,弯腰去捡地上的购物袋,白华年却突然蹿了过来,也跟着去捡东西。
闻锦没跟他争,站起身看着白华年捡东西。虽然白华年收拾得很快,但他还是看见了白华年买的东西,速冻速食的饺子泡面面包,还有咖啡果酱冲剂饮品等等,最上面还压着一条拆了一盒的玉溪。
看到这些东西,再看看白华年单薄消瘦的背影,可以一手握住的小臂,闻锦刚刚平息的情绪忽然又蹿起一丈高的火苗。
他很想对白华年说:你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吗?我一点也没看出哪里好了。
白华年一声不吭捡完东西,招呼都不打,拔腿就走,俨然逃跑逃出了经验。
闻锦踩灭地上那根烟,看在老同学的份上,让白华年先跑出四五步,然后跨着大步赶了上去,狠狠揪住白华年的手腕,一把将人薅了回来,白华年撞在闻锦怀里。
闻锦在白华年耳边问:“你每天过这样的日子吃这样的东西吗?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力气那么大,说话的语气却那么温柔,像清风一样在白华年通红的耳廓上滑过,白华年身体陡然一僵,紧接着挣扎起来,闻锦却往前走了半步,整个热烫的胸膛都贴在白华年僵直的后背上,继续说:“其实要是你真讨厌我,一点也不需要我,我可以远远地看着你。刚刚我还在犹豫是不是这一趟不该来,白华年都打算搬家躲我了……”
白华年猛然扭头,仰着脸看向闻锦,眼眶泛红,眼中闪着羞恼的光,又在顷刻间怒气消失,化成满脸惶然无措。
他在闻锦铁钳般的手中无意义地挣扎着,哽咽道:“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我不是圣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无法很好控制自己。别来找我了,我会过得很好……”
“就这种好法?”闻锦气得要命,冷眼看着白华年手里的购物袋,压着声音问他:“你是不是觉得父母亲人不在身边,没人管了,随便活一活就好了。把自己瘦成这样,骨头一碰就裂,发烧了差点死在出租屋里,这些都无所谓是吗?”
白华年猝然转身,满眼惊恐地问:“你都知道了?”
闻锦拧着眉,深吸一口气试图稳定情绪,跟白华年好好聊一聊。但白华年眼睛蓦地瞪大了一些,似乎想通了什么,身体晃了两下,就像是天塌了压得他站不住了,突然直愣愣跪了下去。
闻锦脸色骤变,赶紧环住他的腰往前提,白华年借力站住了,缓缓扭头看了闻锦一眼。
但他或许根本都没看到闻锦,因为他眼睛无神宛若失明,瞳孔收收缩缩,两只手紧紧地捏在一起,把掌心掐出深深的指印,手背上尖锐的关节快要顶破薄透的肌肤。
“华年?”闻锦看出白华年状态不对,放轻声音叫他,但白华年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闻锦又试着包住白华年的手,想要掰开他的手指,白华年忽然闭上了眼睛,朝前栽倒,正好撞进闻锦怀里。
这像是,应激反应!
“白华年!”
闻锦猛然意识到自己话可能说重了,呼唤着白华年的名字,但白华年什么都没听到,他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大脑里的电路噼里啪啦全都串了线,短时间内连个完整的念头都形成不了,只剩下本能还在苦苦支撑着他,压制着他,不让他做出难堪的事,发出难堪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白华年才抓住一点意识,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闻锦怀里。
闻锦好像刚刚跑了马拉松一样粗重地呼吸着,捧着白华年汗津津的脸,眼中全都是惊恐。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你不舒服吗,我们去医院好吗?”
白华年虚虚地推闻锦的手,他没多少力气了,幸亏闻锦主动放开了他。
闻锦看着白华年自己慢慢爬起来,却像腰都直不起来似的,手撑在膝盖上才能站住,虚弱地微喘着。
闻锦想要靠近,白华年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声声如泣地问:“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白华年反应那么大,闻锦不敢再刺激他,赶紧把黄真劝他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说:“对不起,我看你这么不爱惜自己,口不择言了。我没多想,你也别多想,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没事,一时激动,血压上升而已。”白华年打断他,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了,重新站直,微微侧着头问他:“黄哥说的?”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奇妙的困惑和惊讶,闻锦紧张之下没有察觉到,赶紧点头。
白华年喉结滑了滑,继而摇摇晃晃地转了个身,面对闻锦,声音冷静地陈述着:“你说得对,我以前差点发生意外,幸亏黄哥救了我,我很感激他。我这些年的经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没怨过你。所以闻锦,你不要自责,你对我没有责任,我父母对我也没有责任,我对我自己负责。咱们谁也不欠谁的,就这样吧。我希望你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白华年颤颤巍巍地喘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没走出多远他又听到闻锦哀求道:“可我恨我自己,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留在你身边。华年,给我个机会弥补一下好吗?”
闻锦的声音紧绷到了极点,小心翼翼,当年在谈判桌上和人拉锯战时都没这么慌过,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白华年慢慢地转头看着他,眼神冰冷,无情地说:“闻锦,你别自作多情了,我的不幸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怪你自己干什么?说到底,咱们不过是同学而已。”
闻锦心口恍若中了一剑,僵在原地,白华年整整被揉皱的袖子,一步一步不慌不忙地走出小花园,回到了家。